洛禾仍是面无表情的沉默。黎宿也没有再开口,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的安静。一旁的九渊就在此时睁开了眼,盯着那抹纤细的深灰色身影看了又看,不自觉就红了眼睛。他嗫嚅许久,才小心翼翼出声喊道,“七姐。”洛禾闻声也有过瞬间的僵住,面对这个昔日她最亲近的幼弟,犹豫片刻后还是转过身来。一人不动声色,一人失声痛哭。姐弟二人之间不过三丈距离,却因这三百年时光的人事变迁仿佛隔了沧海桑田。九渊泪流不止,他的七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她曾经是仙界最明媚和煦的人,总是穿着最艳丽的衣裙,笑得最灿烂。
可眼下便是再离谱,他们该试还是得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黎宿继续开口问道,“那你需要什么琴?该不会是要伏羲琴吧?”
伏羲琴早已下落不明,这不就跟直接要饕餮让路一样吗?都是天方夜谭。
“我们眼下没得挑,有什么就用什么吧。”辰安回答道。
“我没有。”晚歌率先说道。
“我也没有。”黎宿微微抿嘴,他和这些比较风雅的事往往都不沾边。
三人齐齐望向九渊,眼神中有着浓烈的期待。
“我有倒是有——但定是远远不及伏羲琴的。”
毕竟伏羲琴可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
听到这话,大家都暗自松了半口气,有就好,还能勉强死马当成活马医。
九渊手里的叫流光琴,是幼时他性子太过沉闷,如哑巴一样鲜少开口。洛禾怕他心事重,情绪无处宣泄再把自己憋坏了,便去瑶琴上神那里弄来了这张琴,希望他至少能与音律为伴。洛禾对自己一向都是很好很好的,万事放在心上,什么好的东西都会想着念着他。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姐姐。
只是后来——唉——那甚至都不能说是伤疤,而是从未愈合过的血淋淋的伤口。
流光琴确实琴如其名,流光溢彩的。
辰安拿在手里,略显僵硬,实在是太久没碰过了。又怕引起饕餮的注意,只得将手放离琴弦上方一寸,闭眼在心里默默回顾曲谱。
华胥幻术,需心神合一。辰安抚琴,另一边则需要人扛住饕餮的攻击,这就只能辛苦黎宿与九渊了。
但辰安需要多久,那两人能扛多久,大家心里都没有底,只能是尽力而为。
晚歌作为护卫辰安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全部就位。
辰安指尖弹出第一个音时,饕餮苏醒低吼一声朝着这边冲过来,九渊与黎宿下一瞬便出现在它的身前拦住,晚歌执般若剑在辰安身前约十丈处站定。远远望去,饕餮庞大,显得他们十分弱小。
黎宿尚且tຊ有伤,九渊的修为放在这里看又确实马虎了一些,在饕餮猛烈的攻击下,二人节节后退,与晚歌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
饕餮紧紧钳住了黎宿的千山雪,九渊见状欲来相助,却在半道被它横扫的一掌彻底拦开。晚歌灵力薄弱,只能引血喂般若,靠神剑之力出击。
般若剑径直朝着它头部而去,饕餮为了挡下这一击,只能松开千山雪,黎宿不再受制。
琴声一直流淌未断,辰安便有成功的可能,他们就有希望。
只是那两人却是撑不了多久了,饕餮一击接着一击拍在他们身上,不说那累累伤痕,便是周身的灵力都开始溃散。
再这样下去,弄不好他们的小命都要丢在这里。
晚歌静心定神,再次出击,以血喂剑,是个费命的法子。她根基甚薄,又有伤在身,短时间内根本经不起如此频繁的消耗,只是眼下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法子了。
般若剑接连重击两次,黎宿、九渊二人难得喘了一口气,晚歌却是像花一样肉眼可见地凋落了,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饕餮突然一声怒吼,朝着辰安发起了攻击,看来是华胥梦将成,而它感应到了想要破坏这术法。
黎宿与九渊二人挡下大半,晚歌咬牙结印挡下那漏过来的两成,耗尽了所有力量,倒地不起。
最后一个音符了,就在这入梦之际,饕餮扫起飞沙走石通通卷向辰安。
黎宿与九渊还在挣扎着起身,晚歌离得最近,最后关头纵身一跃,挡在了辰安面前。她灵力所剩无几,实在抵不住,只能以身相护。
华胥一曲毕,饕餮酣然入睡。辰安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血淋淋的晚歌,与当初雷刑过后的她别无二致,趴在地上,就像一滩血。
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渗着,辰安不停地输送灵力,以求护住她那微弱的心脉。
晚歌睁开沉重的双眼,模模糊糊中看到辰安一向高冷的脸此刻望着她却是要哭了,不得不打起精神笑了笑,“你这张脸最是宝贵了,可不能受伤,还是我对你好吧?”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呢。辰安又生气又心疼,便是自己硬生生受下这一击,伤自是在所难免,却不会伤到根本,养养就好了。也就是她,偏还记得他臭美,在意这幅皮囊,一腔赤诚,又傻又倔。
若问辰安是哪一刻决定了他对晚歌的永不背弃,便是眼下这一刻。
他红着眼睛连连点头,勉强扯起嘴角,“嗯。”
黎宿此时也慢慢走到了这边,强撑着身体简单查探了一下她的情况,命还在就好,不免松了口气。他自身也不容乐观,重伤之躯,灵力散去很多。九渊情况更没好到哪里去,二人简单交流几句后便闭识养伤去了。
晚歌这重担,便交给辰安了。
“放心吧,交给我,你先休息会儿。”少年嗓音清冽,掷地有声。
晚歌听到这句话才安心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辰安运转灵力,为其疗伤。
如今的情形来看,等他们几人恢复个五六成的时候就得继续往前走了。
这些时日,辰安一人闲着无事,便先研究了那道禁制。因不敢轻易触碰,只能日日沿着它走过来走过去很多遍,反复观摩,无甚收获。
好在半月之后黎宿就睁眼了,伤虽然没好利索,但恢复了一些,勉强也算是有一个可以商量和兜底的人了,之前只他一人时,不敢贸然出手尝试。
“这似乎不像是寻常的禁制。”黎宿琢磨着开口。
辰安点头,“确实。”
不如动手试试?二人对视一眼,看来想到一块去了。
辰安不再犹豫,后退几步挽弓射出一支冰蓝色的箭矢,碰上禁制时发出了哐当一声,随后这股灵力便消失了。
消失了?不是消散,而是消失。
正当他们疑惑的时候,紧挨着禁制的正前方凭空冒出一棵树来,正是之前遇见过的那棵奇奇怪怪、要死不活的树。
片刻后,出现一只乌鸦落在枝头。
“小娃娃,我们又见面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究竟是它无处不在,还是它可以在这虚无之境来去自如?
粗砺的笑声在耳边响起,“还有一位小友也来了,就请现身吧,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辰安与黎宿对视一眼,显然他们二人都没察觉到此处还有除了他们四人之外的第五个人,瞬间便绷紧了那根心弦。
来人是个女子,一直垂头不语,只是步伐缓慢地渐渐靠近,脚踩沙石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响,隐隐透着些凛凛杀意。发髻散乱遮住了些面容,大概是前面与穷奇搏斗十分激烈。
但她能一个人走到这里,实力自是非同凡响。
她没有看任何人,直奔晚歌身边,站定,似在打量。
辰安觉得古怪,立刻闪身站在了晚歌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女子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
辰安眼里瞬间多了惊疑,他好像认出来了,但又不敢认。
还是身后的黎宿缓缓开口,“洛禾仙子。”
真的是她?辰安与洛禾并无太多交集,只是有过几面之缘,可眼前这人——与印象中的那个洛禾仙子实在是不太像。
洛禾仍是面无表情的沉默。
黎宿也没有再开口,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的安静。
一旁的九渊就在此时睁开了眼,盯着那抹纤细的深灰色身影看了又看,不自觉就红了眼睛。
他嗫嚅许久,才小心翼翼出声喊道,“七姐。”
洛禾闻声也有过瞬间的僵住,面对这个昔日她最亲近的幼弟,犹豫片刻后还是转过身来。
一人不动声色,一人失声痛哭。
姐弟二人之间不过三丈距离,却因这三百年时光的人事变迁仿佛隔了沧海桑田。
九渊泪流不止,他的七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她曾经是仙界最明媚和煦的人,总是穿着最艳丽的衣裙,笑得最灿烂。
可他是最没有资格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因为他最清楚不过,这一切正是因为自己逼得晚歌仙子自绝于往生海造成的。
洛禾失踪了三百年,九渊找了三百年,一直杳无音信。如今猝不及防地出现,却是这样的场面。
那双曾经望着自己满是温柔与疼爱的眼眸,现下只有一片冰冷,如同他们幼时常去的天虞山巅千万年不化的雪。
惴惴不安三百年,如今终于被宣判。
晚歌仙子的离开,带走了昔日的洛禾,而九渊也失去了世界上最好最好的阿姐。
从前的洛禾是最疼爱这个弟弟的,也见不得他有一点点憋屈。可现在隔着满腔的埋怨、愤恨,纵然看到他的眼泪,她的心肠也未能软上半分。
晚歌仙子是她洛禾的逆鳞,谁碰了都不能原谅。任何人,包括九渊,也有她自己。
她没有应这声七姐,只是又看了看靠在山壁闭目休息的晚歌,眼里这才微微有了波澜。
晚歌仙子魂飞魄散,她在六界兜兜转转执着了三百年没能寻到一丝魂魄碎片。这次去到往生海时听萱蘅说起有个一模一样的魅出现过,也叫晚歌,她便一路追寻而来,只是每次都落后一步,直到今天才算碰上。
确实是一模一样,只是多了颗红色的泪痣。也不是她们口中说的魅了,而是神灵之身,但根基甚弱。
洛禾结印施法准备查探一下她的具体情况时,辰安与黎宿双双迅速出手拦了下来。她这才微微抬眼,视线终于落在了他们身上。
“她不是她。”黎宿开口道。
如今洛禾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直觉给人略有些阴鸷,乍一对上,不可不防。她来了这么久,心思一直都在晚歌身上,在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之前,一切都得小心。
“你很担心她?”洛禾淡淡开口,语气着实谈不上温和,“其他的我不管,这个人我必须带走。”她不再废话,直截了当道。
无论怎么一回事,什么真的假的是或不是,只要带走,一切都会有答案,而她也一定能找到法子让真正的晚歌仙子回来。神灵之身,般若剑在手,纵然不是同一个人,也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便够了。
便是逆天而行,便是掀翻六界,她的晚歌仙子都必须得回来!她愿意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谁若阻拦,皆可杀之。
黎宿并未退让,洛禾便直接捏诀结印出手,噼里啪啦二人打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