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洵将照片的正面翻了过来。照片上,男人抱着一个不过一两岁大的孩子,眉眼间英气凌冽,特别是那双浅瞳,陈洵在看到的刹那就认出了他是纪廉的父亲。女人站在男人身侧,手搭着他的肩膀,笑容带着强烈的感染力,如同春天早晨和煦灿烂的太阳一般。假使多对着她看上一会儿,会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笑起来。孩子表情看似超越年龄的冷静,但面对镜头被逼迫比了剪刀手,伸出的食指和中指耷拉着,有明显敷衍的嫌疑。显而易见,这正是纪廉。
陈洵万万没想到,纪廉居然会主动提出住他家。见纪廉点头,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甚至因为意外都来不及感动。
“你说真的?”陈洵又问了遍,“我住你家?你确定吗?我可能会住很久的。”
“嗯。”纪廉又干脆地应了声。
陈洵盯着他又犹豫片刻,之后才说:“那……那我去宾馆拿行李?”
纪廉听后自顾抬脚走起来,陈洵连忙跟上。
两人到了宾馆。等陈洵开门后,纪廉并没有马上进去,站在门口朝里面环顾了一圈。
单人标间里陈设十分简单,墙漆已经发黄,有些地方鼓起包,眼看着就要脱落。墙缝里黑黑脏脏的,让人不适。床旗被扔在椅子上。
陈洵回头看了眼他的反应,抓着头发有些尴尬。
“有点乱是不是?我一觉睡到了中午,床也没整理就去找你了。”
纪廉沉默着走进来,之后又朝他摊在地上的行李箱看了眼。
“呃,你先坐一会儿吧,我收拾下。”
陈洵说着将衣物三下五除二团成一团,硬塞进了行李箱。
办完退房,走出宾馆,时间已经过了十点。
等车的片刻功夫,寒风裹挟着落完雨夹雪后的水汽扑上脸颊,冻得陈洵打了个哆嗦。
纪廉侧过头来看他一眼,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将披在身上的外套取下。然而动作到一半,他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
纪廉重新将外套搭好,掏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后按了拒接。
直到出租车在纪廉家的小区门口停下,两人从车上下来,并肩走进小区。
纪廉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他依旧没接,任由它震着。而打电话的人也依旧坚持不懈,迟迟不肯挂断。
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小区路上分外安静。陈洵忍了会儿,终于还是疑惑地将头侧过去。
“不接吗?”
纪廉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哦。”
陈洵觉得奇怪。他看得出纪廉不想多说,他不该多问,只是他起了个猜想。
这个点纪廉的奶奶应该已经睡了,除了他自己,他不知道纪廉还有什么朋友,为此,他隐隐觉得那电话是葛佳打来的。
接着他又想起昨晚撞破蔡兴与那女人,不由替葛佳担心起来。
恰巧这时走到了纪廉家楼下,纪廉转过头来看了眼他古怪的表情。
陈洵慌乱地摆手:“没什么……”
好在纪廉没问,只是沉默地上了楼。他尴尬地跟在纪廉身后,脑子却乱作一团。
他该告诉纪廉蔡老师的事吗?
换鞋的门厅处黑漆漆的,没有丁点声响。陈洵想这个点纪廉的奶奶肯定早睡下了。
纪廉按亮了客厅里的灯,接着弯腰脱鞋。陈洵立在他身后,看他自顾走去卧室开了灯,这才跟着脱了鞋,随他进了卧室。
纪廉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T恤和一条黑色运动裤,握在手里回头看他。
“我先洗。”
“好。你先洗。”陈洵连忙点头,拿出手机随意划拉了两下,“我等你洗完再洗。”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以免隔壁纪廉的奶奶会被他的大嗓门吵醒。
纪廉盯着他沉默了几秒,开口道:“她不在家。”
陈洵愣了愣,瞬间拔高了声音:“你奶奶不在家?”
“嗯。”纪廉将衣柜门合上,“她这个月都住在老家。”
“我还以为你一直住在这。”陈洵诧异道。
“不是。”纪廉摇了摇头,“读完小学转来的。”
“这样啊……我也是小学才搬来的。”
陈洵沉默了几秒,随后试探着问:“那……你是搬来这才认识葛佳的吗?”
纪廉看着他,一时没说话。他浅棕色的眼瞳中映着灯光,闪着点点微光。
陈洵被他盯得一阵莫名心虚,像是被洞穿了心思。他下意识低下头去,摸着脖子匆忙换了话题。
“你奶奶为什么要回老家啊?”
“因为我妈的忌日。”
陈洵磨蹭着脖子的手猛地僵住,心脏剧烈一颤。
他怎么能把这事给忘了。他的生日跟纪廉母亲去世的日子是同一天。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纪廉。而纪廉同他对视一眼后没再说话,转身背对他径直出了卧室。
随后陈洵听到关门的声音,之后隔着门隐隐传来花洒的水声。
陈洵呆在原地,听了许久隐隐约约的花洒的水声,反刍了几次纪廉刚才的表情,视线无意转向床头柜,紧接着被上面摆着的相片吸引。
相框被正面向下盖在柜子上,背面透明,因此得以看到照片后写了一串英文字。
陈洵迟疑地伸出手,看清上面的英文,随即愣住。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上面写着。
字有了岁月的痕迹,透过玻璃清晰明了,透着稚气,很难想象会出自怎样一个人之手。
陈洵盯着这段字,盯了好一会儿,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查了英文的意思。
果然,英文是狄兰托马斯的诗,《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陈洵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一直冻到脚底。
为什么纪廉会在照片背后写下这首诗?
陈洵将照片的正面翻了过来。
照片上,男人抱着一个不过一两岁大的孩子,眉眼间英气凌冽,特别是那双浅瞳,陈洵在看到的刹那就认出了他是纪廉的父亲。
女人站在男人身侧,手搭着他的肩膀,笑容带着强烈的感染力,如同春天早晨和煦灿烂的太阳一般。假使多对着她看上一会儿,会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笑起来。
孩子表情看似超越年龄的冷静,但面对镜头被逼迫比了剪刀手,伸出的食指和中指耷拉着,有明显敷衍的嫌疑。
显而易见,这正是纪廉。
陈洵盯着这张照片看了许久,之后缓缓将它按原状放回到原位,仰面躺在床上。
照相机是一项极其伟大的发明。它将快乐定格在一瞬,无论时间如何急切地冲刷销毁过往,回忆却得以保存完好。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他望着天花板上的灯,愣神许久,直到浴室里花洒的声音停了,他才恍惚着重又坐起身,拿过行李箱打开,从里面拿出换洗的衣服。
没等他走回床边,纪廉摆在书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陈洵立定住,转头望了眼浴室,迟疑地朝书桌走去。拿起手机的一刻,来电人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葛佳。
陈洵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移到名字上,之后却再不敢轻举妄动。
他望向房门紧闭的浴室,心想着纪廉是否听到了。
震动还在继续。
陈洵扭回头来,将微微颤抖的拇指一点一点下弯,移近屏幕,在即将触到接听键的前一秒,铃声戛然而止。
陈洵盯着手机,维持着要按的姿势愣了好一会儿,猛地倒回床上。
葛佳没再打来,而纪廉也从浴室里出来。
陈洵连忙从床上直起身。
“那个,刚才你手机响了。”
他特意没指名道姓说是葛佳,纪廉为此向他投来了意味不明的目光。
“谁?”
纪廉站在原地,拿白毛巾擦着头tຊ发,不去拿手机,反而问他。
陈洵顿了两秒才回:“葛佳。”
“嗯。”
纪廉停下手,毛巾搁在椅背上,这才走去拿了手机。
陈洵等了会儿,却见他只是确认了下,并没有打回去的意思。
“不打回去吗?”他试探着问。
“不用。”纪廉摇头,“发了QQ。”
“哦。”
陈洵将信将疑地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回头又看到床头正面朝下的相片,他又忍不住明知故问。
“这是……”
他指了指相片,看回纪廉,探究着他脸上的神情,想从那张淡漠的脸上寻找到一丝坠入回忆的情绪,伤心难过或者缅怀幸福,不管什么都好,但什么都没有。
纪廉踱步走来,将相片正面翻起,淡淡说了句:“以前的全家福。”
他举起照片给陈洵看。
“我爸、我妈,和我。”
从纪廉口中听到“爸”和“妈”两个字,陈洵的心不由颤了颤。
他探身凑近过去,装作第一次看到,又仔细端详了遍照片上的三人。
“你爸和你长得很像。”他点住男人的脸,说,“特别是眼睛。”
见纪廉不说话,他又看了眼纪廉的母亲,那么明媚的一张笑脸,的确很难找见和纪廉的相似之处。
或许纪廉开心大笑时会和他妈很像,可他至今还没见过纪廉开心大笑的模样。
说不定高中三年都不会有机会看见。
想到这,陈洵看回纪廉,发现纪廉也正盯着他。
“洗澡。”纪廉道。
“哦!”陈洵立即从床的另一侧下来,“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