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在两年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很多地方早已经面目全非。陈洵在这座城市遗落的时间越来越多。小学一年级,他离开爷爷奶奶,跟随父母来到被繁华包装得严丝合缝的市区。从此远离了熟悉的稻草香,不再梦中听见瓦屋檐上滴落的水声,取而代之的是如针般密密麻麻插在道路两旁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街上喧闹无止的鸣笛。小镇的淳朴和脉脉温情在这座城市无迹可寻。走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所有的人都如同蝼蚁般渺小而庸碌。春夏交接时,随风飘飞的柳絮像是这座城市唯一自由的生灵。
午夜时分,街边几家小商店早已打烊,破旧的卷帘门被歪歪斜斜地拉扯到地面,经风拍打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旧物堆中传出一阵怯懦孱弱的低唤,如同垂垂将死的幼婴。
陈洵拖着行李箱站定住,走去草丛中找了会儿,最后发现是只小猫。
之后他看到了小猫身旁的食物残渣。他猜小猫是有家人的,也有落脚的地方,比他现在的境况好些,他现在自身难保,于是没有带它走,抬脚继续走。
道路两旁的路灯有几盏已经损坏,灯光时明时灭,陈洵望向它们时,觉得孤独的感觉又多了几分。
他站上绿化带水泥的外沿,双手平展在身侧,不时因为失去平衡而左右晃动身子,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却因为总算找到了新的乐子,乐此不疲,缓慢前行。
这座城市在两年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很多地方早已经面目全非。陈洵在这座城市遗落的时间越来越多。
小学一年级,他离开爷爷奶奶,跟随父母来到被繁华包装得严丝合缝的市区。从此远离了熟悉的稻草香,不再梦中听见瓦屋檐上滴落的水声,取而代之的是如针般密密麻麻插在道路两旁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街上喧闹无止的鸣笛。
小镇的淳朴和脉脉温情在这座城市无迹可寻。
走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所有的人都如同蝼蚁般渺小而庸碌。春夏交接时,随风飘飞的柳絮像是这座城市唯一自由的生灵。
初来乍到,并不适应。可一转眼,陈洵发现自己已经在这呆了十年了。
回忆曾在这座城市中发生的事,那些过去的朋友都留在了不连贯的片段里。
陈洵发觉自己的记性真的很差。离开了泳队,往后的日子,他怕龚岩、王教练,还有那些队友们,也都会慢慢变成他脑中几块拼凑不齐的记忆碎片。
可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来一些人,走一些人。
最后陈洵放弃思考,决定走走停停,随遇而安,就当在流浪。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口袋在黑暗中泛起光亮,之后是一阵震动。
陈洵停下来掏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后,他不由停下来,之后手指划过屏幕按了接听。
那头钱茂的声音难得低沉,问:“陈洵,在哪儿呢?宾馆找好了吗?”
陈洵停顿几秒后选择了撒谎:“放心吧,钱叔,已经办好入住了。”
“在哪儿?”钱茂问。
陈洵连忙抬起头来。
前方一米开外的地方立着块路牌,因为长期的日晒雨淋,蓝色背景上的白字已有些模糊。
风华路。他对这条路有印象。没记错的话,再前面就是固业街。那一带有很多宾馆,上到一晚几千的,下到不过百的。
“固业街。”于是他回道。
“好。”钱茂应了声,沉默片刻又说,“等你妈气消了再回家。先在宾馆住两天。”
“嗯。”陈洵应了声,又忍不住笑了,“上周刚办的身份证,这会儿就用上了。”
钱茂不置可否地哼了声,停顿了近一分钟,在陈洵打算挂电话时才又开口。
“你想当警察,以前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他问。
陈洵收起笑,拖着行李箱走,没做声。
钱茂等了许久,明白他还没想好怎么说,不再追问下去。
彼时身处警局的走廊,队里小马迎面走来,朝他递了份资料。跟小马道过谢,他翻看资料,发现接手的案件又有新进展,只得尽快挂断电话。
“注意保管好钱包手机,既然退了泳队,那明天就去学校好好念书吧。”
“钱叔。”陈洵打断了他,问,“你会觉得我放弃游泳是错的吗?”
那头钱茂沉默了会儿,最后说:“陈洵,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自己走了才知道是对是错。我只希望你今后别忘了今天的话。”
陈洵的回答不假思索,“我相信我不会。”
钱茂盯住纸上一个熟悉的名字,暗叹了口气,说:“希望吧。”
说完挂断了电话。
陈洵垂下手,愣愣地盯着脚尖,在原地安静呆了几分钟,随后昂首挺胸朝前走,一路到了固业街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片刻,他瞥见前方有个熟悉的侧影一晃而过。
陈洵对着那侧影仔细辨了辨,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人正是蔡兴。
他诧异地缓缓抬起手,招呼的声音还未出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迈步的动作也同时停滞住。
旁边走来了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从陈洵的角度看不清女人的脸,但看身形和走路的姿态,他猜女人不算年轻。
陈洵原以为女人可能是蔡兴的老婆,然而下一秒女人就抱住了蔡兴的腰,捧着他的脸亲了又亲。那热切的模样并不像夫妻。
陈洵愣在原地,怔怔地目送女人随蔡兴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白色帕萨特,侧脸湮进车内的黑暗中。
汽车亮着尾灯拐过弯,道路重又陷入昏暗。
陈洵僵在原地。
“不会吧……”他喃喃道。
应该是他看错了。那人不是蔡老师,只是特别像而已。
隔了那么远,一定是他认错了。
陈洵努力说服自己,拉着行李箱匆匆后退两步,转身望向那一排的宾馆,选中其中一家,恍惚地推门进了去。
前台的接待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满脸的倦容,在陈洵进来前正盯着台前的电脑看剧。
见陈洵进来,她眼中登时蹦出了几分生气。
“我想要个单人间。”
“单人间120一晚,你要住几晚?”女人扫了眼他胸前变成暗褐色的污渍,问。
陈洵盯着暗黄色的台面迟疑了片刻,说:“我也不知道会住多久,先一个晚上吧。”
“嗯,请先交100的押金。”
“好。”
“那个房间有些偏,我带你去吧。”
“嗯,谢谢。”
陈洵浑浑噩噩地扫码付了押金,之后拖着行李箱跟到女人身后等电梯。
那真不是蔡老师吗?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后,女人先一步踏进电梯,陈洵猛地停在了原地。
女人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进来啊。”她催促道。
“啊……”陈洵这才回神,匆忙跟进去。
就在刚才,他突然回忆起很久之前的某个早晨。
那天早晨他在学校偶遇葛佳,说起蔡兴,葛佳说,蔡老师人很好。
电梯来到三楼,陈洵跟着女人出了电梯。
一个念头钻进他的脑中,他单一想到,踏在地上的脚步都变得虚浮起来。
走廊上冷白的光线刺进他的眼睛,也刺痛了他的神经。
蔡兴会对葛佳做不好的事吗?毕竟葛佳是孤儿,一个人住。如果蔡兴以家访的名义去葛佳家……
陈洵不禁呼吸一滞,随后冷不丁撞上了女人的背。
原来已经到了。他慌张地抬起头来,看向女人。
女人用防备的眼神打量起他。
“就是这间。”
“好……谢谢。”
陈洵连忙掏出房卡刷开门,又道了几声谢才关上门。
躺在陌生的床上,闻着枕头上陌生的古怪气味,一直到凌晨一点,陈洵怎么也睡不着。
他脑中反复回荡着刚才无意看到的那一幕,之后又想到因杀人被缉拿归案的闫烨。
思前想后,他最终还是给葛佳发去了消息。
“睡了没?”
隔了两分钟,葛佳回了消息。
“正准备睡。有事吗?”
“你最好小心蔡兴,他不是什么好人。”
陈洵发完后,又等了近半个小时,才收到葛佳的回复。
她只回了一个“好”字,也没问他这么说的原因。
为此,陈洵又失眠了。
陈洵请了一天的假,在宾馆昏睡到下午才醒。不被白雁理解的处境令他一时难以振作。倒在床上跟纪廉发了消息之后,他恢复了些生机,摇摇晃晃地起身,洗漱完后离开宾馆,去学校见纪廉。
走出宾馆的一刻,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并不很大,安安静静的。
看着空中雪花飘下来,陈洵站在门口呆了好一会儿。
学校午后的室内体育场里,男生发泄着用不完的精力,鞋底碾过木质地板,发出不和谐的摩擦声,短促尖锐。
汗水从他们额角不断淌下,流到介于成熟同稚嫩两者之间的下颚角,滴落到地面上,很快不见踪影。
纪廉独自坐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背靠墙,望着窗外的银杏树,直到口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这才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掏出手机看了眼。
“放学等我,跟你一起走!!!”
是陈洵发来的消息,结尾一连用了三个感叹号。
感叹号,又称情感号,表示强烈的情感。常用于表达赞颂、喜悦、愤怒、叹息、惊讶、tຊ伤悼等强烈感情句子的句末。
纪廉盯着那三个可疑的感叹号,静静地看了会儿。不知道陈洵打下它们时,是其中的何种情绪。他回复了一个“嗯”字,按下发送键,之后抬头望向葛佳的方向。
葛佳他们班今天换了节课,两人碰巧同在体育馆里。女生一堆一堆分散成几个小团体,盘腿坐在地板上。和葛佳坐一起的几个好奇地向她打听,对面哪个是纪廉。葛佳笑着指给她们看。
纪廉看过来的片刻,两人静静对视数秒,默契地转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