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对方用什么手段,多么直白好猜,欢喜将要成亲这件事确实梗在了他的心口,每提一次,都会叫他不舒服得说不出话来。她要嫁给嵇和煦,婚事是师父提的,却也是她亲口应下之后才定下的。嵇和煦本该是这蓬丘的掌门人,得道多年却不接位不离蓬丘,为的是什么?为的正是那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师妹。容和和确实被誉为当世第一没错,但掌门人也不是谁修为高谁便当的,执掌蓬丘这事,有几分是被嵇和煦相让了?符和韵也说了,那师兄妹二人感情甚笃,相敬如宾,是天赐的姻缘。
听蓬丘门人说,容和和与嵇和煦定下婚事,是百年之前的事了。
百年之前奚夷简在干什么?仔细回想一下,那正是他打遍海内十洲无敌手的时候。什么玄洲、元洲、凤麟洲……通通不在话下。他明明只有宁不还一个徒弟,却被海内十洲都奉为妖师。
万妖之师啊,听着多威风。
然而呢?在那些恃强凌弱、好勇斗狠的岁月里,沧海岛的欢喜已经变为了蓬丘的容和和,弟子敬仰,世人尊崇,有师姐弟们不吝关心亲近,又与那温柔体贴的师兄订下婚约,将成好事。
奚夷简过得好不好,他自己都不知道。但世上的人都知道如今的蓬丘上仙过得很好。
她过得太好了,好到不需要再看他一眼。
符和韵的刁难还未结束,哪怕有嵇和煦的好心劝告在先,她和一众师兄弟仍未放弃在“仇人”口中挖出真相的念头。
奚夷简满脑子仍想着那婚约一事,被堵在墙角的时候,也只是贴着墙壁坐了下来,两眼无神地顺口问了句,“你这么逼我,是不是因为你们自己就不信那传言是真的?”
符和韵他们的脸色一下子便僵住了,无法否认对方所说的这个事实。
容和和拜入蓬丘足有三百年了,三百年之间无论众人如何打探她与奚夷简的仇怨,都只能换来久久的沉默。饶是他们想帮她报仇雪恨,其实也不知道这事到底有没有内情。足有三百年了,容和和闭口不谈,众人知道的事也与海内十洲流传的那个传说没什么不同。
传闻中,沧海岛的继承人欢喜姑娘本是百年难遇的奇才,道行极高,掌门人也对她极是喜爱,甚至有意提前让位,提出了“若是你能在十洲会武上赢了凤麟洲的奚夷简,从此便是沧海岛的主人”这样的条件。而那时,仙妖结合生下的“孽种”奚夷简还是凤麟洲有名的大麻烦,天生的叛逆。沧海岛上下都盼着欢喜在十洲会武大放异彩,狠狠压过那个出尽了风头的奚夷简。谁料到,平生从未败过的欢喜竟在演武场连输奚夷简八场,七天七夜几乎是打红了眼。众人原以为这下子梁子算是结大了,却没料到在打到第九场的时候,那胆大包天的奚夷简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求娶欢喜。
这一场终究是欢喜赢了,大家也本以为那荒唐的求婚会就此揭过,谁承想,十洲会武结束的那一日,奚夷简与欢喜成婚的消息震惊了海内十洲。但这段姻缘只维系了十年有余,再后来,众人听到有关他们的传闻时,已是奚夷简狠心杀妻,夺了沧海岛镇岛宝物,在这海内十洲肆意妄为的时候了。
至于其中细节,除了那两人之外,无人得知。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奚夷简最初那有如闹剧的求娶,便是为了沧海岛宝物的蓄意而为。而那十年的姻缘,也不过是为了寻找欢喜的破绽。蓬丘众人都见过曾叫欢喜的那个姑娘一身血痕倒在溟海的场景,那也是她第一次真切地对外人展露出了眼底的悲伤。
十年的欢喜换来了百年的痛苦,符和韵他们想帮她报仇,也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然从师妹那里问不出什么,他们便只能逮住这送上门的奚夷简逼问。
万万想不到,奚夷简先一步看破了他们的心思,说完之后还添了一句,“别人不愿提起的事,就不该问,你们师父未教导过你们这个道理吗?”
“我们师父只教过我们有仇必报。”符和韵也不是轻易认输的性子,冷哼了两声,一脚踹上他耳旁的墙壁,“娘娘腔,聚窟洲与蓬丘,一个在最西一个在最东,你被人追着跑的时候,不捡相邻的流洲、凤麟洲逃,偏偏要来这最远的地方,你安得什么心,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吗?”
聚窟洲封印被破的时候,蓬丘也得到了消息,可是还未等师门上下研究出一个对策来,就听说那奚夷简逃出重围之后疯了似的向着东面跑。太玄仙都那些人不知道内情,恐怕想不出什么究竟来,但是蓬丘上下可将对方那点心思看得真切。
“你耀武扬威的时候只想着从女人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落魄了,被人追着跑了,终于想起那个险些丧命你手的女人了?”
想当初第一次听闻此事的符和韵气得差点提刀去杀了那个负心汉,而这仇恨并不会随着岁月而消散,每当海内十洲又传出有关奚夷简的传言时,蓬丘上下对那男人的厌恶便会增加一分,攒到今日,已轻易不能解。
“幸好幸好,师妹还没昏了头,救你归救你,封你一身修为的事也是她提的。”符和韵真是忍不住想给自己的小妹妹拍拍巴掌,说罢,低声笑道,“你以为,她真的不恨你吗?”
每日拿这些话来“折磨”他似乎是蓬丘上下的一大乐趣,而且每一次都是点到为止,想说的话说完,符和韵便满意地拂了拂手,招呼着师兄弟们一起走,“今日就这样吧,还要忙师兄师妹的婚事呢。”
很快有人帮腔,拿眼睛斜着地上坐着的人,“若不是要准备师妹的婚事,哪凑得齐这么多人专程回来,你也别自作多情,以为我们成日只围着你转。”
“就是。有那个工夫对付你,还不如尽快准备婚事,叫师妹早日成亲嫁人最好。”
若不是现在形势不对,奚夷简还真是想笑上两声,感慨一下他们蓬丘的人还真是率真好猜,连嘲讽他让他不痛快这种事,都tຊ是想一出做一出。
可是他现在着实笑不出来。
无论对方用什么手段,多么直白好猜,欢喜将要成亲这件事确实梗在了他的心口,每提一次,都会叫他不舒服得说不出话来。
她要嫁给嵇和煦,婚事是师父提的,却也是她亲口应下之后才定下的。
嵇和煦本该是这蓬丘的掌门人,得道多年却不接位不离蓬丘,为的是什么?为的正是那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师妹。容和和确实被誉为当世第一没错,但掌门人也不是谁修为高谁便当的,执掌蓬丘这事,有几分是被嵇和煦相让了?
符和韵也说了,那师兄妹二人感情甚笃,相敬如宾,是天赐的姻缘。
“除了曾嫁给你这事,师妹这辈子还没做过什么错的决定。捡了一条命,你就庆幸去吧,别多想了。”在那间书房之外,那性子急躁的姑娘当着另外两人的面说出了这句话。
而当奚夷简看向容和和的时候,却只见到后者正在与嵇和煦说着什么,两个人都在笑着。
除了面对他,她终于也会对着别人笑了。
这两日的所见所闻顷刻间涌上心头,奚夷简倏地站起身,只因着心里那说不清的恼怒,也不想再这样不清不楚地听旁人置喙曾经的往事,还有这桩婚事……他总要问个清楚。
罔顾了路上遇到的小辈弟子们的阻拦,年轻人凭着那模糊的记忆一路寻到了嵇和煦曾带他去过的那间书房,还在半路顺手摸走了一个小仙童身上的太和丹,这东西能帮他隐匿气息,虽然只有一时半刻,可也足够了。
眼下蓬丘好事将近,除了他被带回来的那一日,剩下的日子里,各处都洋溢着喜气。瞧着好事将近,各个宫殿书阁也都挂上了大红的装饰。他找过去的时候,容和和便站在那红绸挽成的同心结下仰头看着檐下细雨,她仍穿着那身艳红的衣裙,重逢时的第一眼,奚夷简就被那抹红夺去了目光,原以为原本喜素的她突然换上了这样的颜色,是因为曾经的他便是成日穿着一身红衣。
如今想来,恐怕是他自以为是。
他站得很远,将那太和丹丢进嘴里,让自己的身影隐在栏杆之后,只是遥遥望着那个方向。而那屋檐下的姑娘过了很久才慢慢垂下眸子,没有转身离开,也没有再盯着那红绸。雨滴打在地上的水泡上,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涟漪,她却看得出神。
没多时,还未等他站出来,嵇和煦便出现了。余光一瞥那个身影,奚夷简就止住了脚步,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声音不高不低,脸上的神色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略有些凝重。
他忍不住走近了一些,背靠着一根墙柱,终于将他们所说的话听了个清楚。
“和和,你确信奚夷简身上还有那反魂树的种子?”嵇和煦的声音有些急切。
相较之下,容和和就平静许多,“我了解他。”
淡淡的一句话,也未解释太多,却带着几分坚定。
嵇和煦却难以安心,“这两日和韵也没少去招惹他,可惜他软硬不吃,若是不想说什么,被打死都不会说。”
奚夷简是什么性子,早在三百年前,容和和便见识过了,她怎么会不明白嵇和煦的担忧,但还是淡淡道,“上一次是和韵师姐突然过来坏了事,成婚之前,我会让他交出反魂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