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奚夷简不一样,杀了他,夺他的东西,这叫替天行道!何况那反魂树原本也不是他的东西。聚窟洲在西海中,申末之地,北接昆仑二十六万里,去东岸二十四万里,州上有大山,形似人鸟之象,因名之为神鸟山。奚夷简就住在那神鸟山上,自从赶走了原本生活在此处的天神,便将这聚窟洲地界上所有的宝物都占为己有,其中就有那闻名海内十洲的反魂树。人人皆知,若取反魂树其根,煎煮之后便能制成震檀香,又名反生香,顾名思义,可令死人复生啊!
聚窟洲的封印破了。
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惊起一路鸟兽鸣叫,遥遥可见几只仙鹤展翅飞出,抖落了一地的枯叶,也将这百年来最好的消息带往了更远的地方。
海内十洲的人们奔走相告,口耳相传,恨不得让天地上下所有的神神鬼鬼都知道,那个号称牢不可破的聚窟洲封印终是被人破开了。
这时候就有刚刚来到海内的年轻人不懂了,扯着那些恨不得跳起来拍掌庆祝的人问道,聚窟洲的封印破了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海内有十洲,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这十洲皆有仙家居住,诡谲离奇的传说也都不少,可还没有哪件事说出来能让这海内十洲都跟着震上一震的。
年轻人初来乍到,孤陋寡闻了些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很快便有好心人回答他,“聚窟洲的封印破了,岂不是证明奚夷简也倒了,他一倒,反魂树也没了主人,谁不想分一杯羹?”
奚夷简是谁?这一次,年轻人无需再去从别人口中得来答案。
饶是初来乍到,也不会有人未曾听过这个名字。随随便便从路上揪一个人来让他讲讲那奚夷简的生平事迹,那人都能讲上个三天三夜。
奚夷简是谁?不就是那非神非妖的孽种,凤麟洲的叛徒。借着“传师授业”之名四处寻衅,结果被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妖魔鬼怪奉为十洲妖师的是他。以卑劣的手段打赢了聚窟洲之主,从此驱逐天神占山为王的还是他。
如果这些都算不上什么,即便劣迹斑斑也能被说成杀伐果断。那他杀妻上位一事,可真真是洗不脱的卑鄙下作了!
“可怜那欢喜姑娘,临到死才知道他人面兽心!”
“若不是因为他,那欢喜姑娘早已是沧海岛的掌门人了。”
即便再过百年,十洲之内众人谈起此事时,仍是忍不住叹上一声气,将那奚夷简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而只要一想到这人是多么卑鄙无耻,此时此刻,那些赶赴聚窟洲去夺反魂树的人便都觉得心里又多了一分底气。暂且不论是谁破开了那聚窟洲的封印,这种趁火打劫的事放到旁人身上,那都是万万不能做的。
唯独奚夷简不一样,杀了他,夺他的东西,这叫替天行道!
何况那反魂树原本也不是他的东西。
聚窟洲在西海中,申末之地,北接昆仑二十六万里,去东岸二十四万里,州上有大山,形似人鸟之象,因名之为神鸟山。
奚夷简就住在那神鸟山上,自从赶走了原本生活在此处的天神,便将这聚窟洲地界上所有的宝物都占为己有,其中就有那闻名海内十洲的反魂树。人人皆知,若取反魂树其根,煎煮之后便能制成震檀香,又名反生香,顾名思义,可令死人复生啊!
如今奔赴聚窟洲的人打着的旗号各不相同,或许真有那被奚夷简欺辱多年终于寻来机会报仇的,但更多的人心照不宣,还是为了那反魂树而去。
从前那奚夷简有本事,封印了整个聚窟洲,有出无进,将所有心怀不轨的人都挡在了门外。而如今封印已破,觊觎了那神树几百年之久的神鬼妖魔们,自然是蜂拥而来。
这时候便有人要问了,“夺神树这等好事,自己知晓便罢了,宣扬得天下皆知,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要么说年轻人不懂事。
“你是真没见过那奚夷简号令十洲的时候?”
饶是虎落平阳,那虎还是虎啊。
涌向聚窟洲的人群之中,有一队人马声势最大,先到了西海的蓝衣年轻人将背在背上的长杆插在脚下土地上,旌旗一展,猎猎生风,明蓝的旗面上,“玄”字熠熠生光。眨眼之间,便有数不清的蓝衣子弟出现在大旗周围,装扮相似,面目坚毅,腰间悬挂着的玉牌上都刻着与旗上相同的“玄”字。
为首者道了声,“起。”
话音未落,百余名弟子便齐齐拔出了腰间佩剑,连那利刃出鞘的声响都叠在了一起,好像只发出了一声似的,震得旁人连汗毛都跟着立了起来。
而由这队人马打了头阵,在聚窟洲之外徘徊了许久的众人,终于也都收拾齐整,一鼓作气涌进了这被封印了百年的大地。
神鸟山在聚窟洲的北面,在山下便遥遥可见棵棵形似枫树的一片树林。心知那便是反魂树了,人群之中,已有不少人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摩拳擦掌等着大干一场然后夺了那神树回去。
唯有那打着“玄”字大旗的年轻人并不急躁,只等着首领一声“布阵”,便迅速排开阵势,分站在东西南北四个阵眼的蓝衣弟子将手中利剑插入脚下土地,然后双掌合十变换了几个手势,默念心诀齐指那片树林。刹那间,阵中金光闪过,众人眼前的景象也仿佛化作纸上的画作,飞快地褪去浓墨重彩,最后揉成一团烟雾,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不再是那一片祥和的景象,而是满目狼藉。聚窟洲上烟尘四起,随处可见枯枝败叶,蜿蜒的血迹一路延展到了神鸟山上,而那坚不可摧的神山已有动摇之状,不时有碎石从山上滚下,兽鸣鹤唳,好不惨淡。
蓝衣年轻人们以长剑破开迷雾,眨眼间便纷纷跃上这座高山,然后终于循着血迹找到了林间那棵已经只剩下枯枝的古树。
止不住的鲜血染红了树干,“滴答滴答”,伴随着间断的咳嗽声,不时有血珠从半空滴下。
而就在那枯枝之上,正坐着一个身形清瘦的年轻人,他手无寸刃,胸口却像是被人捅了毫无章法地捅了十几刀,不过是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坐在那里,凌乱的发丝遮挡住了大半张脸。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接近,半晌才低低笑了两声,然后慢慢抬起头。
甫一看清那副相貌,便有人叫了起来,“奚夷简!”
“这不男不女的小白脸,一定是他!!!”
霎时间,议论声四起,连四周的空气都跟着躁动了起来。
而那树上坐着的年轻人罔顾众人眼中的杀意和贪念,仍坐在原处,只将目光投向了树后。从来者的方向看不到此处,但他却看得清楚,就在这棵树的树后,正站着一个不住颤抖着的少年人,对方红着眼眶,手上拿着的刀却沾满了鲜血。
“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杀人的时候自己先害怕。”似乎觉得有些无奈,他捂着胸口的伤渐渐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一手造成了眼下局面的少年人,“不还,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做任何事都不要后悔?你不记得我说过的这些话,偏偏记得我不许你碰那反魂树……咳……咳咳……”
说到最后,他似乎是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只是伸出手,轻轻叩了下身下的反魂树,紧接着,便听这神树发出几声巨响,好似群牛吼叫,震得来者无不心神俱骇。而他神色自若地坐在那树上对着众人笑了笑,还拍了下手,似乎是觉得刚刚那一瞬间他们的神色很是好笑。
曾经的奚夷简也曾用这仿佛漫不经心的笑嘲弄过世人,不过那时的他名震海内,号令十洲,哪怕万人唾骂也走到了巅峰。
而如今,不过是众叛亲离,四面楚歌。
就在那反魂树下,他唯一的徒弟宁不还已经站到了那群蓝衣人之中,手上拎着的还是捅了他的那把刀,虽然手还是在颤抖着的,双眸却透着一股子决绝。
号称“十洲妖师”,却载在自己平生唯一的徒弟手里,听着就讽刺。
剧痛已经使精神开始有些恍惚,奚夷简按着自己眼边的穴位,只觉得那些人义正词严的声讨之语都好似蚊子哼哼一般,“嗡嗡嗡”不知道有多么恼人,他一句都听不清,甚至看不真切他们脸上已经扭曲的神情。
隐隐传来的不过是,“罪有应得”这四个字。
太烦了……太烦了……
“咣!”的一声巨响,坐在树上的奚夷简突然一掌拍向了身下古树,手腕翻转间,已投下一片火光,而他腾空跃起,单薄的身子如同枯叶般急速向后掠去,所到之处,莫不是火星连成火海,光亮灼天。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连声音都变了调,“他要烧了反魂树!”
霎时间,原本还算杀气腾腾的场面乱成了一团,想尽办法要灭火的念头狠狠压过了杀之后快的冲动,人群之中,只有那始终坚定不移的蓝衣年轻人们冲进了火海,一心tຊ追寻着那个人的身影。
奚夷简身负重伤,行动本就受阻,借着火光滔天的掩护,一路向着洲外逃了去。他在此地居住多年,自然比那些蓝衣年轻人多了些优势,而后者长久以来一直秉承着“光明磊落”四字,行事刚直,最见不得这等奸恶之人落荒而逃没有半点骨气的模样,不由出言喝道,“你既然能教导徒弟凡事不后悔,就该清楚自己做下的恶事能换来怎样的下场,这时候还跑什么?”
“跑什么?”奚夷简脚步未停,连头都没回,“废话,你们要杀我,不跑是傻子!”
好像根本没听到他们说的前半句话似的。
说着,跑得更起劲了一些,出了聚窟洲之后便一路向着东北方向逃了去。
那些蓝衣年轻人都是出身名门,对海内十洲和五个仙岛的位置都再清楚不过,追到半途便发现对方已跌跌撞撞往蓬丘的方向去了。原本他们还在诧异这人受了重伤还逃得这样快,如今见其神志不清竟往蓬丘去,也有些安了心。
海内十洲再加上那五大仙岛之中,独数那蓬丘仙家最多,而蓬丘门下弟子皆奉蓬丘上仙为祖师。有传说,蓬丘上仙已经是这海内十洲修为最高之人,此事虽不可考,海内十洲的人也都对那位传说中已经避世而居的高人有着几分尊崇。
而传闻中,蓬丘上仙最见不得世间奸邪之事,疾恶如仇,曾经以一己之力荡平群魔祸世之乱,还了十洲一个安宁。奚夷简若是闯到她的地盘,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话虽如此,这些出身名门的年轻人们骨子里也有傲气,不愿假别人之手报仇,一路上也使尽了浑身的本事去拦阻对方。只可惜那奚夷简撑着最后一口气,竟似是将此生的本事都用在了这短短的时间里,拼着命闯过刀光剑影,直到能够遥遥望见蓬丘时,才被逼着停下了脚步。
多年来与对方周旋,那些蓝衣年轻人早就摸清了一个道理,那便是能动手的时候绝不要与奚夷简动嘴皮子。对手磨嘴皮子的本事,可不是寻常人能招架得住的。
眼看着那身负重伤的男人已经倚着一块巨石倒在了地上,为首者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剑尖指向了对方。可令人看着便不舒服的是,死到临头,奚夷简竟然又笑了,笑过之后便垂下眸子,像是已经认了命那般,再不开口。
蓬丘多阴雨,细密的雨滴打在年轻人单薄的身子上,化开了满地的血水。多少年来,世人习惯了奚夷简的高高在上趾高气扬,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被逼至绝境时,又是怎样凄凉的情形。
而就在那坚定不移的剑尖即将刺入对方咽喉的一刻,雨中似有一声异响传来,众人还未来得及分辨那声响到底是什么,下一瞬,利箭已经划破长空狠狠钉在了剑身上,连带着握剑的人都被震麻了半边身子,眼看着长剑脱手。
水雾朦胧,远处的海岛上,似乎有人收了手中弓弩自烟雨中走来,一晃神间已到了眼前。
那是个一袭长裙的姑娘,衣衫是烈焰般炙热的红,眉眼间却没有半分烟火气,对世间万物都带着疏离。而当她撑着那把素白的纸伞走到众人之前的时候,目光甫一投向地上的那个人,便像是一瞬间有了生色。
众目睽睽之下,姑娘慢慢蹲下身,将手中的纸伞撑在了奚夷简的头上,为他挡住了这世间的风雨与仇怨,然后抬眼看向面前众人,“蓬丘容和和。”
容和和可不正是那蓬丘上仙的名讳。
回过神时,众人已依着辈分纷纷拱手而拜,唯有那伞下的人似乎是终于撑不住这最后一口气了,只抬眼望了望那姑娘的眼眸,唇边浮起一个极浅的笑来,“好久不见,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