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不打一处来,径直上楼,同程凌燕道:“程小姐,这东西都付款上印了,您说退就退,是不是没这个理啊?你让我现在卖给谁好?哪家太太会要啊?”程凌燕没想到掌柜的还会找上门来,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轻咳一声,强装镇定道:“那便是你的事!掌柜的开这么大的店,难不成还不许人退个还没买走的簪子吗?我瞧不上便不要了!掌柜的如今是想与我争论不休,不退还我银子吗?若是这般闹事,我免不了要喊我外祖母清平县主来升堂断案了!”
吴翠簪是来认女儿的,可不是来听教训的。不愧是傅家养大的女儿,如今说话的风度气势和官家小姐并无两样,若说她是个泥腿子出身,谁会信呢?
吴翠簪自然是不能输了气势,她可是程凌燕的老子娘,再怎样都是从自个儿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她还能拿吴翠簪怎样?
是以,吴翠簪冷笑一声,同程凌燕道:“儿啊,你身上哪里有痣哪处带疤的,为娘我心里一清二楚。你若是不信咱俩是母女,大可嚷嚷出来。傅老爷可是知道这桩事的,到时候若是说漏了嘴,你的血脉被人质疑,可是谁都保不住咯!”
闻言,程凌燕吓了老大一跳,她结结巴巴地道:“你胡说什么?!你是指……外祖父也知晓这事?”
“嘿,你还别不信!你瞧瞧,这是什么?”吴翠簪从腰间摸出一枚和田玉,上面刻着傅家的印,正是傅家的宝贝。
程凌燕见到这块玉,心里已是信了七八分了。傅老爷不可能将傅家的物件赠予这样的人家,除非真是有事相求。可是既然她不是程家的种,又为何要将她带回傅家呢?程凌燕想起她惨死在通州的父母,心里有了个令人胆寒的念头,难不成是傅老爷为了让苏老夫人宽心,而将她寻来冒充已经死了的程凌燕?
那么苏老夫人的亲外孙女儿究竟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呢?程凌燕心乱如麻,想去询问傅老爷,却又不敢开口。
若是吴翠簪说的话是真的,那她岂不是一朝跌落泥潭任凭万人踩踏了?那么二房家的傅婉定会嗤笑她没脸没皮赖了这么多年傅家的!这样的脸,程凌燕可是丢不起!
她既想反驳吴翠簪,又怕她将此事说了出来,还是先将她稳住吧!程凌燕咬了咬牙,问吴翠簪:“你寻我有什么事?”
再怎么说,程凌燕也只是个未及䈂的孩子,此时六神无主也是正常的。吴翠簪怕她太过慌乱,回府里说漏了嘴,此时安抚她道:“为娘也不是想刁难你,你有了好机缘,自然是以你的前程为重。只是为娘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啊,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出身,在外如何受苦!”
她说着说着便装模作样哀嚎了起来,程凌燕烦不胜烦,道:“你究竟想怎样呢?”
吴翠簪见她不吃这套,想来是母女两人毫无感情基础,做戏做得未免有些假了。于是她抬袖掖了掖眼角,细声细气地道:“为娘就是手头有些紧,连饭都吃不上了,想让你救济救济娘家。”
好啊,原来是个讨债鬼!
程凌燕何时被人这样拿捏过?她气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她深吸两口气,气急败坏地问:“你要多少?”
吴翠簪顿时眉开眼笑,道:“不多不多,也就五百两吧!”
“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程凌燕的月例也不过是七八十两银子,还是苏老夫人爱重她,才给未出阁的姑娘家这般多的贴己银子。
要知道寻常官家女子出阁,压箱底的嫁妆也不过就是两三千两银子,可见吴翠簪是有多黑心了!
吴翠簪见她咬死了不给,呶呶嘴道:“我见你都挑了两副宝石头面,那样一副便要百来两银子吧?”
原来她都瞧见了,是馋程凌燕的首饰头面呢!那可是程凌燕存了好些时候的私房钱,今儿个过来买些首饰讨自个儿欢心的。程凌燕气不打一处来,此时磨着牙根,道:“五百两,我是没有的!一百两还勉强,你爱要不要吧!”
她原以为这样能吓唬住泼皮,奈何吴翠簪走过的路比她吃过的饭还要多,顿时嚷嚷出声:“好啊,闺女在外享福咯,不要亲娘了!我这就上衙门告御状,让傅家还我亲女儿来!”
吴翠簪这句话将程凌燕吓了个半死,她赶紧扯住程凌燕,面色铁青地道:“好好,你不是要银子吗?我给你!你且在屏风后头等着,要是发出点声儿来,你的银子可就没有了!”
见她愿意给银子,吴翠簪自是乐不可支。她抚掌连连说好,赶紧掩入屏风。
程凌燕将丫鬟唤入雅间来,脸上红得仿佛能滴血,她问:“你快去将掌柜的喊来,让他别把头面包起来了,我不买了。”
“小姐?!可是这首饰盒子都盖上金玉阁印子了,再让人拆了,似乎不大好吧?”丫鬟也嫌丢人,她刚才还借着程凌燕的威风,在堂倌面前耀武扬威让人好好包首饰呢!如今说不买了,一准儿被人说装富硕,脸皮都没了。
“要你多嘴!还不快去!”程凌燕怒喝道。
丫鬟哪敢违背主人家的意思,只能下楼寻来了掌柜。说来也有意思,程凌燕挑的这两副头面都是有各家小姐夫人竞价的,原本掌柜的想降价卖给别家太太,结果今日遇到了程凌燕这个富贵主子。他还趾高气昂回了那家官太太,说:“前些日子太太瞧上的红玛瑙点翠嵌花果头面,我说了价真降不得,您非要死掐着不放。今儿可好,来了傅家的程小姐,一口气就原价包下了两副头面,这才是真的识货!”
掌柜的将东西卖出去了,这才够胆去呛之前砍价的太太。哪知程凌燕说不要就不要了,还不是换头面,而是直接不买了。这样一来,掌柜的再想倒手卖给其他人,恐怕也没人愿意要了。
这程凌燕可不就是耽误人做生意吗?
掌柜的在京都开了这些年,也是有点家底与后台的。
他气不打一处来,径直上楼,同程凌燕道:“程小姐,这东西都付款上印了,您说退就退,是不是没这个理啊?你让我现在卖给谁好?哪家太太会要啊?”
程凌燕没想到掌柜的还会找上门来,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轻咳一声,强装镇定道:“那便是你的事!掌柜的开这么大的店,难不成还不许人退个还没买走的簪子吗?我瞧不上便不要了!掌柜的如今是想与我争论不休,不退还我银子吗?若是这般闹事,我免不了要喊我外祖母清平县主来升堂断案了!”
听程凌燕这般伶牙俐齿地讲话,本着民不与官斗的想法,掌柜的也不该多争论。他直道晦气,在出雅间前,冷冷留了一句:“日后若是程小姐不愿买头面,那就别让小的三进三出给您送东西挑拣了,小的也是要做生意的,总得找些要买东西的买家伺候着!”
“你!”纵是程凌燕气得跳脚,也不得不说掌柜的这句话没说岔。总得是要买东西,店家才会殷勤小意伺候着。
待堂倌将银票还来,程凌燕清点了一番,背着丫鬟塞给了吴翠簪。待吴翠簪走后,她突然吩咐丫鬟,道:“你去跟着这妇人,看看她家住哪里。我先回府上了,等你消息。”
丫鬟不明就里:“小姐?”
“别多问,也别多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程凌燕目露凶光,那丫鬟缩了缩脑袋,只能悄悄去跟着吴翠簪了。
马车里,程凌燕闭眼小憩。她突然有一个胆大妄为的想头,若是除掉这吴翠簪,岂不是就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吴翠簪也不可能三番两次来寻她讨钱了?
这点子妙极,程凌燕心肠冷硬得很,她压根不在意吴翠簪是不是她亲生母亲,但凡拦她路的人,那都只有死路一条!
程凌燕从丫鬟口中得知了吴翠簪的住处,她悄悄寻了流匪,给了银子,让人纵火烧死了吴翠簪,又将她家洗劫一空。吴翠簪本就不是京都人士,所以无甚亲人替她伸冤,大家只道是流匪猖獗,人心惶惶了几天,这事儿也就被抛诸脑后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中秋节。中秋节前三天,陆宝儿派人出谢府选购一批中秋节要用的瓜果或祭祀品,中秋节可以在家中立香火小鼎祭祖。
京都的中秋节也如同乡下那般要吃月饼,然而京都的月饼和乡野小镇里的不同,不像那些穷乡僻壤图方便将月饼一律蒸成圆形,而是捏出菱花的形状,中间嵌着枣泥馅儿或是酸梅核桃碎,用这样的花饼祭奉月神,乞求来年平安、一家团圆。
谢君陵品阶不高,五品以上的大臣都要赴宫宴,以示陛下爱重朝臣。像谢君陵等人,圣上逐个儿送了几坛御酒,便放了他们家去,还给了一天的假。
中秋节当日,谢君陵便是在府中同陆宝儿一齐过的。他早起惯了,睁眼时,见一侧瑟缩成猫儿般的陆宝儿还未醒来,原本想起身的心思又淡了些。万一他动了动身子,惊扰到陆宝儿便不好了。
谢君陵打量侧身熟睡的陆宝儿,只见小姑娘眼睫黑浓,鼻尖挺翘,似琼玉珠宝,朱唇如染血,粉里透着一丝红,让人心生怜爱。他不知为何,无端端探出了手指,企图触碰一下陆宝儿。
纤长的指尖行至半路,陆宝儿蓦地睁开了眼。
谢君陵颇有些尴尬,奈何他城府深沉,绝不会喜形于色,是以慢条斯理缩回手指,权当无事发生。
陆宝儿见谢君陵醒了,抿出一丝笑来,软糯地唤:“夫君醒了?怎么不喊我?哦,难不成是被我动人睡颜给惊艳了,所以趁我熟睡细细打量一番?”当然这一段是陆宝儿为了逗谢君陵,胡诌的。
哪知,谢君陵却有一丝做贼心虚之感。他小心翼翼避开陆宝儿打量的目光,垂下浓密的眼睫,手掌屈拳,以手掩唇,轻咳道:“怎么可能?为夫不过是觉得你睡相太丑了,一时间有些惊讶罢了。故而心底发笑,忘记喊你。”
“……”陆宝儿有点不满,她好想犯一犯七出之条,揍一顿谢君陵呢!
“好了,起身吧,时候不早了。我喊嬷嬷来,为你梳妆打扮。”说话间,谢君陵已然好整以暇地下了榻,明明也是刚刚睡醒,谢君陵却依旧一副俊雅潇洒的模样,半点都不见他中衣发皱,或是带些凌乱感。他总这样游刃有余,像是完美的谦谦君子,亦似乎不会被任何事给惊扰到,让陆宝儿感到没趣。
谢君陵有过慌乱的模样吗?陆宝儿回想了一番,竟是从未见过。他好似从出生以来就擅长应付人情世故,从未有失手或失算的时刻呢。
谢君陵在隔壁房洗漱,他一走,老嬷嬷便带着几位侍女鱼贯而入。今日是中秋节,老嬷嬷一早便折了新鲜的桂花来,她用铜丝将桂花缠绕成花簪,戴在陆宝儿的发髻上,还钗上两团珍珠流苏白兔毛团,瞧着倒像是偷跑下凡的兔儿仙,馋红尘的桂花月饼吃。
陆宝儿打扮完,拎起红枫纹月华裙,朝谢君陵的地方飞奔而去。她跑得毫无规矩,又快又急,脸上溢满夺目笑容,唇间唤着:“夫君!夫君!你看!”
谢君陵施施然回头,他原本想要呵斥陆宝儿没规矩的。但见她扬起灿烂笑颜,全无顾忌地朝他狂奔而来时。不知为何,谢君陵像是被人下了咒术一般,张开了双臂。心尖隐隐有些期待,似乎他知道,下一刻便能将眼前披星戴月赶来的小人儿,紧紧拥入怀。
他这般想,也这般做了。陆宝儿一下子撞进最温暖的怀抱,攥住谢君陵的衣襟,同他温声软语道:“夫君,我这样好看吗?”
她献宝似的转了一圈,给谢君陵展现锦绣鞋头上的珠花,以及头上素雅的白毛。
谢君陵见小姑娘多有期待,本想出声讥讽她莽撞似野猴子,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难得柔声道:“好看。”
陆宝儿开心极了,她连连拍掌,道:“那自然是最好了,今夜和夫君出门看烟火与花灯,穿这一身出去,也不会让夫君面上无光。”
竟然是为了出门给外人看吗?谢君陵隐隐有些不满起来。
他冷着嗓音,道:“细看一遍,倒觉得不算很好,特别是头上的桂花钗有些拙劣,也太过寻常了。”
“啊?”陆宝儿被谢君陵这给一个甜枣打一棍子的态度惊呆了,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低语,“夫君不喜欢吗?原本想着我假扮玉兔给夫君看看呢!”
陆宝儿是真心有些失落,她垂下头来,神采奕奕的脸顿时变得无精打采,恹恹地从谢君陵怀中挣脱,打算回内室再让老嬷嬷换一身衣衫去。
见她要走,谢君陵仅剩的良心抽疼一下,阻拦:“等一下。”
“嗯?”陆宝儿回头,死气沉沉看了他一眼。
谢君陵蹙起眉头,颇不自然地道:“实际上,这般拙劣的桂花也有几分野趣在,不必换了。”
“夫君不是说不喜欢吗?”
“没有。”
“什么?”陆宝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嘴角翘起,弯弯如尖钩月。
“我说……”谢君陵抬袖微微掩住喉结与薄凉下唇,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我喜欢。”
得了谢君陵的夸赞,陆宝儿险些要兴奋地原地起舞。她拉了谢君陵的手来,边走边说:“我就说,凭我的姿色,什么样的头花我戴不出几分美感来呢?夫君便是太慎言慎行了,心里觉得我好看,面上又不太敢夸。这点不大好,要改!”
“……”闻言,谢君陵扶额,头大如斗,他就不该心软!
陆宝儿将谢君陵拉到花厅来,桌上已摆好了早膳。陆宝儿是个急性子,她一时兴起想吃月饼,今日早膳,菜碟里便全是各式各样口味的菱花月饼。
谢君陵盛了一碗八宝粥,他不爱甜食,是以粥里也没加糖。今日连个配粥的小菜都没有,有些食难下咽,可谢君陵看了看陆宝儿左一样右一样挑拣月饼吃的可人模样,又想着算了不喊人上菜了,以免扫兴。
陆宝儿秉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想法,她将蛋黄月饼咬了一口,又递到谢君陵的唇边,道:“夫君,这个好吃,你尝尝看!”
谢君陵看了一眼陆宝儿手上的月饼,上头被吃了一个尖尖角,蛋黄馅只咬了一小口,可见她是吃到馅料味道,觉着不错便立马送到他唇边。只是一侧都有侍女们看着,这样用手捏着用餐未免不合规矩。
于是,谢君陵冷冷地扫了周围一眼。旁侧的侍女们本就不敢看餐桌上的两位主子,此时察觉那如同毒蛇一般狠戾的眼眸,这条凶神恶煞的大蟒正吐着淬了毒液的蛇信子赶人呢!瞬息之间,侍女们识趣地挨个退下了。
四周无人,谢君陵的里子面子都保住了,他很满意地低头,咬了一口自家小娇妻笑吟吟奉上的甜月饼。
唯有陆宝儿后知后觉地问:“诶?丫鬟们都去哪儿了?”
谢君陵慢悠悠一句:“许是去端糕点了吧?不必管。你还有什么想让我尝尝的?趁为夫此时尚有吃甜糕的心思,勉为其难陪你吃两口。”
言下之意就是,还想喂什么?看在我面子没丢的份上,想喂赶紧喂。
陆宝儿是知道谢君陵不爱吃甜食的,一想到他是为了不扫她的兴致才配合说尝尝看,心里便像是泛起蜜水来,甜得她神魂颠倒。
见陆宝儿含笑,谢君陵好奇地问:“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夫君是个好人,待我和颜悦色的。”
“哦。”谢君陵轻描淡写应了一声,却在不为人知的暗处,微微翘起了唇角。
被她夸赞是个好人么?倒还有趣。
屋外,为了及时服侍主人家,聚众旁听墙角的丫鬟们瑟瑟发抖表示:“哪里和善了?分明是披着羊皮的野狼嘛!”
入夜后,陆宝儿闹着要去喧闹的街上逛。原本想派府里的丫鬟跟着,然而陆宝儿总觉得缺了点味道,好说歹说才说服了谢君陵,要与他两人出门闲逛。谢君陵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屋檐之上的竹笙,想着暗中有他护人,大抵也出不了差池,于是同意了。
实际上,谢君陵这般好说话是因为陆宝儿讲了一句:“既然是看花灯,自然是要和我最爱重的人一起去看。思来想去,我的心中也就只有夫君这一个人选了。”
她话说得漂亮,谢君陵怎样都不能拒绝的,于是便同意了。
然而陆宝儿之所以说这句话,当然是因为谢君陵才是一家之主啊!她要深夜出门,自然是得请示了谢君陵的。所谓马屁也要拍在马屁股上,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爱重不爱重嘛……这个陆宝儿也没想明白,不过她知道谢君陵和姑娘家似的,爱听甜言蜜语,所以随口诓骗一下罢了。
陆宝儿牵着谢君陵的手,同他一道儿出门。府外的街巷并无灯火,都要人手提花灯方能照路的,幸亏今日中秋节,大道上人海潮潮,每个人手间都提了一盏烛光摇曳的灯,照得一条路灯火通明如白昼,这才不至于昏暗。
街上各路摊贩都趁机出门摆摊赚钱,有花糕的摊子,也有摆了一口沸水锅在路边的馄饨摊子,更有手工珠花的首饰摊子,人生百态,琳琅满目。
陆宝儿指着不远处摆了一铜盆的锦鲤摊子,对谢君陵道:“夫君,我要一尾锦鲤,你给我捞一条来。”
谢君陵斜她一眼,问:“你后院里不是还喂了野猫吗?锦鲤养在那处,不怕被吃了?”
这样一问,陆宝儿也有些纠结了。她既爱猫,也爱锦鲤,若是锦鲤与猫不可兼得,她该舍弃哪个呢?
谢君陵早就想赶走陆宝儿用鱼干引来的那一窝野猫崽子了,趁此机会,正好让她与旧猫一刀两断。
于是,他循循善诱道:“锦鲤招财进宝,可旺家宅。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要想好了,到底还养不养野猫?”
哪知,陆宝儿坚定地摇头:“那便不要锦鲤好了。”
“哦?倒是个念旧情的姑娘。”谢君陵这句话不知是讥讽她,还是夸赞她。陆宝儿听不出来,也就不问了。
陆宝儿讪笑:“原本买锦鲤也是想着喂猫的,奈何夫君说这是招财进宝的有福之物,给猫吃了,怕是杀生会招来晦气,对夫君不利,所以算了。”
谢君陵轻哼两声:“在你心中,敢情我和野猫比,还略胜一筹?”
“夫君自然是比野猫重要的!”陆宝儿以为这番话讨了谢君陵的欢心,愈发笃定道。
谢君陵黑了脸,冷冷道:“好你个陆宝儿,拿为夫和一只不知来历的野猫比较吗?”
陆宝儿惊慌摇头:“夫君,你说错了!”
“哦?”
“不止是一只……是一窝!”
谢君陵被气得险些七窍生烟,连连抚掌道:“好啊,好得很。”
“……”陆宝儿原本想说“过奖”,可见谢君陵的脸色不太对头,她又不大敢说了。
谢君陵今日是秋燥吗?为何成日里火气这般大?陆宝儿想着定然要给他喂上一碗秋梨汤来,让人降降火的。
谢君陵生着闷气,连续走了一刻钟的路都没理会陆宝儿,更没牵她。
陆宝儿心间惴惴不安,路过一间铺子时,她瞥见了有人贩卖秋梨汤,欣喜若狂。
她对谢君陵道:“夫君,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谢君陵虽说生气,却也不想陆宝儿不在自个儿眼皮底子下杵着,此时见她灵动像一条泥鳅似的挤入人海中,顿时慌了:“宝儿?!你上哪去?给我回来!”
奈何这里人太多了,他半点都瞧不见陆宝儿的身影。希望小姑娘说去去就回是真的,可别走远了。
谢君陵待在原地不敢动,他怕自己挪了挪位置,待会儿陆宝儿更寻不到他了。他吹了口哨,喊来竹笙:“给我去找找夫人的去向。”
“是!”竹笙三两下飞跃到屋檐顶上,遵循谢君陵的命令,寻陆宝儿去了。
过了大概一刻钟,竹笙前来复命:“主子,属下无能,找不到夫人。”
“什么?!”连竹笙都寻不到人吗?
谢君陵慌了神,几乎是刹那间,他脊背出的汗都湿了中衣。他闭上眼,想起陆宝儿刚来京都那一回,顾家伏击了陆宝儿赶路的马车,他怎样都寻不到人。那时,他如丧考妣,失魂落魄地行在山崖间。一想到自个儿娇养长大的小姑娘或许孤独地死在了某处,他便心如刀绞。
谢君陵早就发誓,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绝对不会再给陆宝儿离开他的机会,这辈子都别想。
谢君陵发了狠,沿路喊着陆宝儿的名字:“宝儿?!你在哪里!快出来!”
此时,被谢君陵苦苦寻着的陆宝儿正被人拉到一条漆黑的小巷子里。她原本是想买一碗败火的秋梨汤给谢君陵喝的,哪知突然有人将抹上蒙汗药的帕子递到她的唇边,让她嗅到了药味,腿脚发软,趁机将她掳到这一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漆黑巷弄中。
陆宝儿吓了一跳,她踉踉跄跄起身,一路朝里走。她最是怕黑了,起夜都要唤谢君陵,哪知今日为了逃生,连黑暗都不再惧怕了。
身后的人看着膘肥体壮,是个健硕男子,他一边奸笑着,一边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正巧给大爷我撞上了,看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定能卖个好价钱!”
陆宝儿咬死了下唇,朗声道:“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夫君定然会将你碎尸万段的!”
男人愣了愣,随即笑出声:“你以为我会怕你吗?管你是哪家小姐,到时候卖到远离京都的地方去。要是不乖,便打上一顿,饿上一顿,再不听话,也不过是拔掉舌头的事情,我有什么好怕你的?你家中人知道你被掳去,定然是怕你失掉清白的!私下寻不到,面上肯定会说你是病死的,谁还会管你死活?!这京都的大人们啊,看脸面比命还重要,不过是一个姑娘罢了,没了便没了。”
寻常人家确实是这个道理,每家每户都不缺女儿,就算再怎样疼爱,也不会让女孩辱了家族名声。甚至真的如同这个男人所说,会将人除掉,以此避祸。看来这人做这事不是一回两回了,不知有多少良家女丧命他手。
陆宝儿没辙了,她只能大声吼叫:“夫君!救我!夫君!你在哪里?!”
虽说今夜的人都去花灯主道上,没人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可男人还是怕节外生枝,所以上前一步,粗暴地捂住了陆宝儿的嘴,吼她:“再喊一句,我拧断你的脖子!”
陆宝儿却是不依,别看她小小年纪,血性却大,此时拔下了头上的发钗,一下子刺入男人的手臂。刹那间,鲜血四溅,血腥味险些迷了人的眼睛。
男人吃痛松手,陆宝儿趁机脱身,朝亮堂的大路跑去。跑到一半,她突然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陆宝儿猛然抬头,见是谢君陵,顿时松了一口气。
谢君陵见陆宝儿身上带血,发钗凌乱,一时间怒火攻心,他冷声唤来竹笙,道:“这厮狗胆包天,敢动我的人。将他打到半身不遂,再寻个由头送官吧。”
谢君陵这句话没带多少温度,竹笙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暴戾的模样。竹笙心里有了成算,领命以后,便从靴子里摸出一柄匕首来,同男人好好玩上一场。
谢君陵握着陆宝儿的手发紧,捏得她手腕生疼。陆宝儿蹙眉轻轻哼了一声,惊得谢君陵焦急问:“你可有哪里被伤到了?”
陆宝儿摇摇头:“没有,是夫君捏疼我了。”
闻言,谢君陵立刻松了手。他抿唇不语,从袖中牵出一方帕子,为陆宝儿细细擦拭脸颊与脖颈染上的血迹,他擦得极为细致,仿佛不情愿陆宝儿身上留下任何一点旁人的气息。
“没伤到就好。”谢君陵擦了很久,随后从唇齿间轻飘飘说出这句话。他仿佛刚刚回神,惊魂未定。
陆宝儿见谢君陵这副模样,也有些怕了。她强颜欢笑,在谢君陵面前转了个圈,道:“夫君你看,我哪里都好好的。”
这时,谢君陵突然伸手,将她抱到怀里,紧紧按住了陆宝儿的头。少女的身子香香软软,真正动手抱了以后,谢君陵的心头才涌上了心安感。
陆宝儿被谢君陵猝不及防一抱,吓了一跳。她的脸颊发烫,感受谢君陵温热的胸膛,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是怎么了?刚才一句话都不讲,此刻又将她抱在怀里。
陆宝儿小心翼翼攀上谢君陵的后背,隔着衣衫,她竟然察觉谢君陵一向挺直的脊背微微发颤。
他在发抖吗?他是在害怕吗?陆宝儿不可思议,小心问谢君陵:“夫君?”
谢君陵抱了她很久后,才强装镇定开口:“我险些……失去你了。”
陆宝儿心尖一颤,她突然想起今早的事来。她一直以为谢君陵为人处世稳重,遇上艰难险阻也波澜不惊,原来不是这样的。谢君陵也会有惶恐不安的时刻,特别是遇上了与她有关的事。
这代表谢君陵特别爱重她吗?陆宝儿轻声发笑,她得意地问:“夫君将我看得很重吗?”
明明遇到了这样的事,亏得陆宝儿还笑得出来。谢君陵有些火气上涌,冷冰冰地道:“不是,为夫只是担心原配不见了,要续娶又得出一笔聘礼。如今各路大人都要银两打点,家徒四壁,再娶一个怕是娶不起了。”
“哦……”陆宝儿撅起嘴来,心里好气!
然而,谢君陵话虽如此,手上却将她越抱越紧,连同回府时,也没有松开搂住她腰身的手,臊得陆宝儿恨不得找一道地缝钻进去!
就在两人打算回府时,府外烟花升空,一丁点星光在半空中炸裂,炸成五光十色的烟火,像一团团绣球花。那光亮刺目,照得人心间亮堂,亦驱散蛰伏巷弄暗处的魑魅魍魉。
陆宝儿想看得更远一些的地方,奈何她个子矮,连连跳了几次都瞧不上。
今夜已经够荒唐无规矩了,再多一桩也不算什么。
谢君陵突然朝她伸出手来,道:“过来。”
“嗯?”陆宝儿不解。
谢君陵却擅自将她抱起,捧至肩上,道:“坐这儿看。”
她借了谢君陵的势,坐得高,看得远,将不远处的焰火尽收眼底。
陆宝儿原本觉得谢君陵就是那高岭之花,神圣不可侵。犯,今日见他狼狈模样,倒有种谪仙跌落凡尘之感。原来谢君陵同她一样,也有喜怒哀乐,也是寻常人。
他并不是生来就性子长袖善舞,也是吃尽了苦头才练就这一身油盐不进的冷面阎王功夫。
今夜似梦似幻,倒让陆宝儿有一瞬间怔忪,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与谢君陵的关系更亲近了吗?是也不是?
只是谢君陵原来很怕失去她吗?见到陆宝儿受了欺负,便露出那样狠戾的眉目,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陆宝儿总觉得……她好似没有完全了解谢君陵,她的夫君似乎藏着什么秘密,还未同她说过。
只是她很想告诉谢君陵,她是不会轻易离他而去的。
毕竟这世道,对再嫁女不友好,她的夫君这般好,该珍惜头婚的,又怎会想着离开谢君陵呢?
思及至此,陆宝儿翘起嘴角笑了。
她突然问谢君陵:“夫君,若是我和嬷嬷说,你将我抱到肩头上,她会骂我没规矩吗?”
谢君陵轻咳一声,说:“夫妻间的私事,不能同外人说的。”
“哦,这是只我们两个知晓的事?”
“嗯。”谢君陵补了一句,“今夜的事,都不要对外说。”陆宝儿被歹人抓住的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他可不想引来什么风言风语。幸好那男人没能做什么,要是做了什么,谢君陵连同他的家人也会一并弄死。
陆宝儿可听谢君陵的话,是以回了府,老嬷嬷见她衣衫凌乱,问起:“夫人这是怎么了?”
陆宝儿望向谢君陵的方向,羞怯一笑,道:“这是我与夫君的私事,不能同外人说的。”
夫妻间的私事?老嬷嬷和秋菊一品,再撩起陆宝儿手上的衣袖,见到那一道被人捏紧了露出的五指印,纷纷回过味来。两人望向谢君陵的目光,冷到要吃人。没想到谢君陵谦谦君子,那档子事在家里做不好吗?非得在外头寻个没人的野地儿为所欲为,简直禽、兽!
老嬷嬷原以为谢君陵是正人君子,好歹等陆宝儿再大一些行房事的,哪知他就是道貌岸然的男人,今夜诱哄了小丫头出去为非作歹!
可怜的小姑娘,被人吃干抹净还要帮着人数钱,着实好骗!
谢君陵见这群人面色不善,微微蹙起眉头。他回想起陆宝儿的话,顿时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能怎样?只能默认呗。
夜里,陆宝儿同谢君陵都洗漱换好衣衫后,并肩躺到了床榻上。陆宝儿想起之前的事,此时回到家才有些后怕,她小声提议:“夫君,我今晚能不能和你睡同一条被子?”
谢君陵一愣,不知该不该出声拒绝。可是他一侧头,便见陆宝儿散着一头黑浓长发,可怜兮兮望向他,顿时有些心软了。
他闭了闭眼,淡淡道:“随你吧。”
陆宝儿欢呼一声,一下子挤入谢君陵的被子,将他搂得紧紧的。
她鲜少有这般亲近人的时刻,若是喜欢谁自然就要死死抱在怀里啦!
谢君陵被她这么突然抱了一下,有点不大自在。他轻咳一声,呵斥:“松手,乖乖躺好。”
陆宝儿倔强到惊人的地步,梗着脖子道:“我不!”
“嗯?”还敢和他唱反调?
“我喜欢夫君,自然要抱着夫君。”陆宝儿含笑,轻声道。
谢君陵头一次听到陆宝儿表白心迹,惊得魂不附体。他哑着嗓子,慢条斯理道:“你说什么?你……喜欢我?”
“嗯哼!”陆宝儿洋洋得意地道,“对啊,就像我喜欢阿白,我也会天天抱着它一样!”
“阿白?”谢君陵咬牙切齿问。哪来的野男人?
“就是我后院那一窝野猫里最漂亮的一只白猫!”
谢君陵气结,冷笑道:“陆!宝!儿!在你眼里,喜欢我和喜欢猫是一样的?抱我和抱猫是一样的?”
“那也没有啦!”
“呵。”
“猫身上都是毛,抱起来更舒适些。”
陆宝儿话音刚落,谢君陵便一抖被子,将她抖到了床里侧,冷声道:“睡你自己的被褥去,我不习惯和你同睡。”
“……”陆宝儿惊呆了!为何她的夫君刚才和颜悦色,转眼间就翻脸不认人了?可见,男人都是坏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