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穿着男装的女子很可能懂得一些突厥语,他与麻里衮在马车上的谈话被对方听了去,扭头告诉了那个曾说他印堂发黑的不良人。僰道县距离长安千里之遥,若是想要快速将消息传递过去,换作是霍尔多,也只能想到烽火示警这一个法子。虽然明知唐人是故意引诱自己来此,但倘若真让他们放火示警,那辛苦筹谋许久的计划便成了可笑的飞蛾扑火,长安的叶护贵人必定下场凄凉。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于是,霍尔多趁着张牧川几人和烽台顶部那两名士兵挥手呐喊的工夫,悄然溜到了前面,抢先一步进了烽台。
七八个星辰,忽明忽暗遥挂天外。三两点冰雨,滴落黄泉山烽台前。
高阳伸手摸了摸打在脸上的雨珠,顿时愣住了,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眨着眼睛,“下雨了。”
张牧川在高十一和陈麻子朝自己张望时,也注意到了烽台上的两人,刻意放缓了速度,正往脸上涂抹更多的血污,根本没感觉到雨水落下,此时听得高阳这般说,伸手接了一滴,皱眉道,“还真是!”
高阳看着近在眼前的烽台,低声问道,“这种天气,怕是不好烽火示警吧,要不等到雨停了再过来?”
坐在前面牛背上的周卫国掐指算了算,摇头道,“等不了啦!再等下去时间就不够用了,每三十里一烽台,从此至长安,总需六十五座烽台接连放火燃烟,此刻已是丑时,等到长安收到示警,估摸着差不多是戌时或者亥时,烽燧士兵再把消息传给长安三省六部的相公们,也需时间……”
“我先前就说过了,不用传给三省六部的相公,只需要让打算去九成宫的人知道即可。”高阳打断周卫国的话,轻声说道,“我九哥四月十五就要去九成宫,自贞观十年他得了新任命之后,每天晚上都会去烽台,只要他知道了突厥人意图谋反的消息,九成宫里的圣人也就知道了。”
周卫国疑惑道,“你九哥是南衙十六卫府兵?”
高阳歪了歪脑袋,“差不多吧,他是管右武侯的……”
“你九哥还是从六品的旅帅?”周卫国盘算着高阳九哥可能担任的官职,吃惊道,“可以啊,人不可貌相,没想到阳子兄弟你家还有人这般能耐,失敬失敬!”
高阳长长地呃了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张牧川重重咳嗽了几下,笑着说道,“甭管他九哥是什么官职,反正只要能帮我们把消息传给九成宫就行了……这样算来,我们这边反而不能再耽搁,须得抓紧时间点燃烽火了,最好是你九哥还在烽台上时,便将消息传到了长安那边。”
周卫国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身后,压低声音道,“事不宜迟,说干就干……那突厥狼崽子应该跟上来了吧?”
张牧川侧着耳朵听了听,忽地面色骤变,眼皮狂跳道,“不对劲!突厥人好像赶在了我们前面,居然打开了烽台左侧大门!”
“什么!”高阳和周卫国同时惊呼一声。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若是在前面,先一步与烽燧士兵交流,便能早做准备,从容应对突厥狼卫的攻击,但现在别人跑在了前头,攻守之势异也,他们成了被动的一方,很可能落入对方布置的陷阱。
烽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是很小。
台高五丈,底部三丈见方,自下而上收缩,顶部阔一丈,整体类似于下宽顶窄的圆柱,内部空间并不狭窄,有很多可以突然袭击之地。
周卫国心里不由地打起了退堂鼓,他平素连与人打架都不曾有过,甚至每次跟自家娘子在床榻上互搏都是他处于下风,现在可能要面对一名以凶狠狡猾著称的突厥狼卫攻击,那不是等于自己把脑袋伸过去,让别人砍着玩吗!
张牧川看出了周卫国心里的忧虑,身子前倾,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怕不怕,有我在呢,你们俩实在不敢进去,那就待在外面好了,我一个人进去跟那混账玩狸猫捉硕鼠的游戏!”
周卫国本想点头应下,但细细一想,觉得还是不妥,万一那突厥狼卫趁着张牧川离开了,突然跳出来砍杀他和这位细皮嫩肉的使团仆从怎么办,速即摇了摇头,正气凌然道,“今畏缩亦死,迎面痛击亦死……等死,死战可乎!”
高阳却是不同,闻言立马跳下了牛车,撒丫子跑到旁边野林里躲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对着张牧川眨了眨,“我在这儿帮你找些野菜野果,等你把灶台烧热了,我再上来给你做点热乎的吃食暖胃。”
张牧川摇着头笑了笑,他当然知道高阳这话只是逃遁的借口,当即让周卫国停了牛车,一步跨了下去,取下障刀扔给周卫国,轻声说道,“这刀适合近身攻防,若是那狼卫绕过我突袭你,可用此刀反击!”
周卫国像只鹌鹑样缩着脖子,点了点头,双手紧握障刀,藏在张牧川身后,小心翼翼地靠近烽台。
张牧川瞥了眼身后的周卫国,深吸一口气,摘了腰间的横刀,猫着身子,抬腿迈进烽台左侧大门。
烽台之内,灯火阑珊处。
霍尔多脸上挂着残忍的笑意,一刀割断还在熟睡的老赵咽喉,整个过程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就像草原牧场周围那些神出鬼没的孤狼,时不时地在羊群里夺走一条生命。
短短半刻钟的时间,霍尔多已经收割了四名烽燧士兵的性命,只剩下顶部值守的高十一和陈麻子还没干掉。
他并不着急,猎杀要有耐心,看着猎物仓皇逃窜,却始终无法改变命运,这样才最是有趣。
霍尔多跟着张牧川三人行了一路,也想了一路,终于在距离烽台只剩数里之遥的地方想通了。
这狡诈如狐的唐人是要放火示警。
那名穿着男装的女子很可能懂得一些突厥语,他与麻里衮在马车上的谈话被对方听了去,扭头告诉了那个曾说他印堂发黑的不良人。
僰道县距离长安千里之遥,若是想要快速将消息传递过去,换作是霍尔多,也只能想到烽火示警这一个法子。
虽然明知唐人是故意引诱自己来此,但倘若真让他们放火示警,那辛苦筹谋许久的计划便成了可笑的飞蛾扑火,长安的叶护贵人必定下场凄凉。
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于是,霍尔多趁着张牧川几人和烽台顶部那两名士兵挥手呐喊的工夫,悄然溜到了前面,抢先一步进了烽台。
现在他已经成功了一半,只要从悬梯爬上去,杀了顶部的两个烽燧士兵,再破坏掉三个烽烟 灶台,那么唐人放火示警的计划便彻底化为了泡影。
霍尔多想象着张牧川等人辛苦爬上烽台,却发现灶台被毁的表情,嘴角不禁微微上翘,双肩抖动着,险些笑出声来。
便在这时,想向张牧川等人询问具体情况的陈麻子顺着悬梯爬了下来,一转身,正好与躲在阴影里偷笑的霍尔多四目相对。
陈麻子因为心情烦躁,白天黑tຊ夜都在喝酒,醉意沉沉,根本没瞧清霍尔多的样貌,打了个酒嗝,双眼迷离道,“老赵,你咋起来了呢?”
霍尔多伸出手去,一把将陈麻子搂了过来。
陈麻子被对方搂着脖子,勒得脸面涨红,直说着别闹别闹。
下一个呼吸,悬梯旁侧阴暗处传出颈骨被扭断的声响。
霍尔多穿着陈麻子的衣服走了出来,低垂着脑袋,沿着悬梯爬上烽台顶部。
高十一原本正遥望着下方的牛车,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立刻转了身子,惊奇地盯着来人问道,“陈大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霍尔多没有答话,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一些,右手按在马刀把柄上,一步步朝着高十一走去。
他嘴角勾着笑意,心里想着,这唐人兵卒真是个呆头鹅,竟连来人是不是同伴都认不出来,死了怕也是个糊涂鬼!
高十一见陈麻子不搭话,瘪了瘪嘴,犹豫着还是开了口,“陈大哥,我有句话在心里憋了很久了……”
霍尔多怔了怔,面色怪异地想道,莫非这呆头鹅士兵有特殊的癖好?那自己等下割对方脖子的时候要不要离得远一点,万一不小心被传染了可如何是好?他早听草原的乌答有说过,大唐男子大多有古怪的癖好,这种癖好自武德发展至今,已经出现了人传人的现象,若是草原的勇士与之接触,很可能也会染上那种癖好。
想到此处,他狼躯一震,打了个哆嗦。
高十一心存愧疚,不敢去看“陈麻子”,咳了两声,继续道,“昨日我骗了你,对不起……你的孩子很好,不会被饿死,至少今年不会,桑娘也没有被村里的恶霸欺负,因为你在这边参军的关系,她沾了光,做漂妇的工钱涨了些许……”
霍尔多顿时愣在了原地,合着是自己想多了啊!
他叹了口气,缓缓抽出马刀,快步走到高十一面前,用蹩脚的唐人官话说道,“没关系的,你的同伴已经不会愤怒了,也不能再怨恨你了……你作的孽,我帮你消了,接下来就该你帮帮我!”
说着,霍尔多突地挥出了马刀!
但想象中鲜血四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高十一仍旧立在那里,左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根木棍,挡住了寒光闪闪的马刀。
霍尔多双眼一眯,偏了偏脑袋,盯着高十一右手上那把调好了角度的寸弩,“你早就发现我不是你的同伴了?”
高十一哼了一声,“陈麻子身上不会有马刀……而且你的脸上没有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