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最后一碗牛骨汤,宋枕棠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正奇怪,外间的帘子被撩开,秋桑走进来,禀报道:“殿下,皇后娘娘身边的冯程公公来了。”冯程是栖梧宫的大太监,自裴皇后做王妃的时候就伺候着她,不是一般的跑腿太监,做这些出宫传话的杂事。宋枕棠微微一怔,“叫他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黄领太监进来请安,“奴婢参见公主殿下。”“公公请起。”宋枕棠撂下汤匙,客气地问,“是母后有事要嘱咐?怎么叫公公亲自来了。”冯程笑着道:“娘娘不放心公主,也怕您在外头委屈着自己,派奴婢来给您送些粗使宫女。”
6.
父皇?
直到回了将军府,宋枕棠还握着那个白瓷瓶。紫苏担心她不舒服,问:“殿下,您脸色不太好,奴婢帮您檫点在太阳穴吧。”
“嗯。”宋枕棠把瓷瓶给她,又吩咐,“涂完把它放到妆台右边的第二个抽屉里。”
那里还放着出宫前宋长钰给她的纸条。
当晚,宋枕棠梦到今年三月生辰时,在明华宫举办小宴,她们一家人都在:温和纵容的阿爹阿娘,永远站在她这一边的二哥,还有活泼懂事的小弟……
宋枕棠沉浸梦中,难得没有夜半惊醒。
翌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她捂着眼睛拨开床头帷幔,懒声唤人,“紫苏……几时了?”
紫苏推门进来,笑着答,“已经巳时过了。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还成,头也不疼了。”她坐起身,“打水进来吧。”
梳洗更衣之后,已经快到午膳时间了,宋枕棠扶正鬓边的银镀金双枝海棠步摇,道:“传膳吧。”
用完最后一碗牛骨汤,宋枕棠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正奇怪,外间的帘子被撩开,秋桑走进来,禀报道:“殿下,皇后娘娘身边的冯程公公来了。”
冯程是栖梧宫的大太监,自裴皇后做王妃的时候就伺候着她,不是一般的跑腿太监,做这些出宫传话的杂事。宋枕棠微微一怔,“叫他进来。”
一个四十来岁的黄领太监进来请安,“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公公请起。”宋枕棠撂下汤匙,客气地问,“是母后有事要嘱咐?怎么叫公公亲自来了。”
冯程笑着道:“娘娘不放心公主,也怕您在外头委屈着自己,派奴婢来给您送些粗使宫女。”
昨日在栖梧宫,裴皇后的确问了她身边伺候的人够不够用,但她当时未答,没想到今日就把人送来了。
外间晴光明媚,照得屋子里也暖洋洋的,宋枕棠弯着眼睛笑了笑,“原来如此,还要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冯程很会说话,“能替娘娘和公主办事,是奴婢的荣幸。”他很有眼力见地没有多待,又替裴皇后关切了几句就退下了。
宋枕棠亲自送他到廊下,看着冯程离开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她还在明华宫,还在阿爹阿娘的身边,他们也只是从从前那样,得了什么珍贵的宝贝或稀罕的吃食,派人给她送来。
这时,秋桑带着裴皇后送来的那些宫女上前请安,一共十六个,乌泱泱地跪了一片,“见过公主殿下。”
宋枕棠被问安声拉扯回神,认清这是在将军府,她已经嫁给了萧琢。
可仍然,是最受宠的昭阳公主。
她命秋桑带这些人下去安置,没回房午睡,而是吩咐人把账册送到书房,颓然几日,也该打起精神了。
账册是公主府的账册,今年五月公主府正式落成,帝后赏了不少东西,太子也叫人送去许多,还有底下巴结的朝臣命妇,进献的宝贝已经将十间仓库填满了。
宋枕棠还一次没去过,好在有三位专门负责的长史,还有伺候了她十多年的贴身太监陈骆替她在府内照应着。
看完账目,还有长史送来的折子,十天一封,攒到现在已有厚厚一沓。将军府只住一年,公主府才是她余生的归宿,宋枕棠一封一封看得很认真,直到紫苏敲门进来。
两个小婢女上前换下冷茶,又端上两叠精致的茶点,便转身退下了。紫苏立在桌旁没走,宋枕棠抬头啜一口茶,问:“什么事?”
紫苏从怀里掏出一封帖子,奉给她,“裴家大姑娘送来的请帖。”
宋枕棠伸手接过,是一张生辰宴的请帖,日期在十日之后,最下端温温柔柔地落款:裴之娴。
裴之娴是宋枕棠的表姐,郴国公裴家嫡长女,也是既定的太子妃。原本去年就要成亲,但因为裴之娴的外祖父突然去世,要守孝一年,今年四月才除服,婚期也推到了明年年初。
宋枕棠本就和裴家交好,又有东宫这一层关系,这生辰宴自然要去,实际宋枕棠一直没忘记这事,礼物都叫人备好了。她收下请帖,又问:“我许久没出门,只有这一封帖子?”
还有许多,但先前宋枕棠一直被禁足,紫苏便没多此一举,这会儿看她心情还不错,紫苏将没过期的帖子一并收拢,呈给宋枕棠。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给公主下帖子,因此攒了几个月也不过十几封,宋枕棠随手拆开一封,是襄南王府长孙的满月宴。
襄南王是宋枕棠的小叔叔,他不在朝中挂职,平日也很少出门,宋枕棠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更别说去参加他孙子的满月宴。
无趣。宋枕棠把乱糟糟的帖子划拉到一边,对紫苏说:“以后还是你处理吧。”
“是。”紫苏上前收拾好便要退下,“奴婢不打扰公主了。”
宋枕棠却已经合上了手边的折子。先前一直禁足倒还不显,看了那些帖子之后,想出门的心思一下子全冒出来。
她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只可惜今天已经太晚了。宋枕棠看向窗外,不出门,就在府里逛逛吧。
萧琢这座将军府是前朝的一处亲王别院改建的,面积宽阔,景色布局也十分别致。尤其婚前宣成帝又下令修葺过,花园里栽种的花都是宋枕棠喜欢的品种。
一路走走停停,宋枕棠绕过清澈的碧湖,视线忽然开阔起来,这将军府的最北边,竟然是一处跑马场。
马场四周有木栏围挡,不知具体有多少匹马,只能看见茵茵草场,听见踢踏的马蹄声。
宋枕棠被吸引上前,走近却发现,萧琢竟然也在。
同先前见过的两次不同,他今日穿的不是锦缎长袍,而是一身淡红色的翻领窄袖胡服,他手握马鞭在场中驰骋,垂落的双腿匀称修长。
与京中时兴的清贵打扮不同,萧琢这身打扮在俊逸之上更添几分凌厉锐气。宋枕棠停住步子,不自觉有些出神。
她想到先前无意中听到的那些有关萧琢的传闻。
面狠心硬、性子阴沉、天煞孤星……这些说来说去也只是对他最寻常的评价,还有一条,少有人知,却最让宋枕棠心悸:听闻,萧琢在十五岁那年,亲手杀了他的亲生父亲。
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宋枕棠吓得彻夜未眠,她试图去向宣成帝求证,却只得到一通训责,至今也不知真假。
但这几天相处下来,宋枕棠倒是觉得传言不实。萧琢的确话少性冷,但怎么看也不像是悖逆弑父之人。
更多时候,他甚至不太像个会杀人的将军。
萧琢远远看见宋枕棠,调转马头回来,在离她三步远时翻身下马,因为牵着缰绳,没行礼,姿态比从前多了几分闲散。
他注意到宋枕棠的视线,但以为她在看马,问:“公主也想骑马?”
宋枕棠收回思绪,视线转到萧琢牵着的黑马身上。
骑马自然是想的,可是这马场里的马都那么高大,比她从前在宫里骑的小马高了一个马头还多。
她有些怕,还有些跃跃欲试,如果是在宫里,她定然是要骑上去试试,可这是在将军府,在萧琢面前。她如果一下子没骑上去,或者骑着骑着跌下来,岂不是丢死人了。
何况她方才注意到,萧琢牵着的那匹马竟然连马鞍和轿凳都没有配备。
她矜持地摇头,“路过而已。”
萧琢又道:“臣这马场里都是良驹,公主可要进去瞧瞧?”
宋枕棠再度拒绝,“将军不必理会我,我只是随便走走。”
眼前这人太高,又牵着一匹更高的马,他不低头,宋枕棠就要仰头,她实在不习惯仰视的感觉。
萧琢也不过是客套,听了这话也没再开口,略一点头就又上了马背,长腿一夹马肚,身下黑马立刻撒开四蹄奔回草场,带起一阵无形的风。
这实在无礼,但宋枕棠没有在意。她又站在外头看了会儿,才终于将羡慕的目光收回,继续往前走。
看萧琢骑马让她更想出去玩了,宋枕棠边走边吩咐紫苏:“叫人备好马车,明日我要出门。”
马场内,萧琢已经骑完了三圈,他轻扯缰绳放慢速度,接过向平递来的帕子,一边擦汗一边问:“走了?”
“刚走,看着挺不舍的。”向平道,“小的瞧着,公主似是也想骑马。”
连向平都能瞧出来,萧琢想到宋枕棠掩饰的模样,莫名有些想笑,明明眼珠都在发亮,还要假装不喜欢。
真是搞不懂小姑娘的心思。
向平觑着萧琢微微勾起的唇角,猜测是与公主有关。
他忍不住多话,“将军,公主既然想骑马,您怎么不教教她?”
萧琢说:“她只是路过。”
向平比萧琢还小三岁,却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他操心道:“将军和公主已经成亲了,总不能一直这么生疏下去。公主难免娇矜,您可以主动些。”
萧琢面无表情,只赞同那“娇矜”二字。
他今日难得没事,本想晚些起,却一大早被吵醒。一问才知道,竟是皇后又给主院送了十六个使唤宫女。
算上先前的八个,足有二十四个人伺候。
萧琢身边连上护卫才四个人,实在不知道这二十多人塞进院子都能做些什么,思来想去,恐怕只能用 “公主”两字来解释。
她生来就被帝后捧在掌心,自是万分娇贵。
替她求药不过是举手之劳。可若是教她骑马,萧琢自认没那份耐心。他没回答向平的话,只拿起身侧的水袋喝了两口。
向平很有眼力见地转开话题,“将军明日还是在府中歇息吗?”
在府里就有遇见的可能,萧琢轻纵缰绳,说:“明日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