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重点是这个吗!你应该跟我一起喷她!她当着整个项目组的人数落我,实习生都在!太丢人了,气死我了!”范斐一边叫一边摇着周未以的肩膀。“我错了我错了,别晃我了姐姐哎,谁叫人家是保代呢!你之前还说过你挺佩服她这样,三十岁不到就注册成保代,投行业的穿Prada的恶魔。”“我是说过这句话没错,我就不懂了,她为什么看不惯我,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整天一副冰山脸,不对,火山脸,活跃火山,每天都在喷发!”
都市白领这个词早已走下神坛,取代的是高级民工,周未以心想自己光鲜体面的生活维持起来可真不容易。她学会了精打细算,出差住酒店总会薅小样和拖鞋回来,用有限的工资换得客户的高看两眼。这个市场很势利,何况审计处于资本市场的底端,干最多的活,熬最长的夜,拿最少的钱。
不过也幸好周未以有薅酒店羊毛的习惯,此时鞋子套着浴帽的她觉得自己很滑稽,一边跳着水坑走一边接到闻明的电话:“人呢?快迟到了!”
周未以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把她喊回来,带着她这个小朋友去谈业务。
她觉得这种场合她还不够格,以前都是稀里糊涂地被安排刷底稿,这也是她第一次接触这种场面。
“不好意思,闻哥,我马上到了。”周未以说完就被挂了电话。
闻明是周未以的 mentor,这是普安——这家外资所的新人培养模式,也就是给每个新人都指定一个带教老师,既是上司,也是老师。
闻明比周未以早工作几年,工作起来非常卷,组里人经常半夜两点收到他的邮件或者微信。他倒没有要求随时回,但是看到一条条闻明提出的底稿问题或者工作安排,周未以也会觉得头大。
进入大厦第一件事是脱掉了浴帽,四处找垃圾桶的周未以看到了向她一个劲儿招手的闻明,今天西装革履的他甚至还上了发蜡,整个人油头满面,噢不,容光焕发。
见到周未以的第一句话,闻明说:“天,你可捋捋头发吧!怎么这么炸毛!”周未以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发,她天生沙发,洗头的时候要用很多发膜来顺滑,刚从飞机上下来也没来得及收拾直接就坐地铁来了,这天气头发不飞才怪呢!
但闻明不一样。
他对外表的要求甚过大多数女生,她见过闻明有一阵儿午休的时候往眉毛上敷湿的化妆棉,后来仔细观察才发现他纹了眉。
周未以想着自己乱飞的眉毛,她甚至怀疑过闻明的性取向,但是闻明的择偶要求全部门都知道,肤白貌美大长腿。
这个社会就是双标,男生可以毫无顾忌地当面评价一个女生的外貌,而女生如果对等地要求男生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比如北京三环一套房,还不能是老破小,对方只会说你太拜金太现实一点都不重感情。
周未以想起了马陆,感情是什么?能跨过大洋彼岸战胜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么?
闻明继续碎碎念,“我们今天可是要见大客户的,要不是因为别家中介人来太多了,我才不会叫你来撑场子!这家公司新任董事长是少爷,刚读了你们学校的 MBA,见人就递名片,title 响响亮,他爸刚把公司交给了他,也不知道这少爷有没有两把刷子。如果有机会到时候你套套近乎。不过今天还是以国资为主,毕竟是人家付钱。”
周未以这才知道,这家上市公司的实控人想把自己的股份转让给一家地方国资平台,国资请了一圈名头响当当的中介,包括他们这家外资所普安来做尽调,看看能不能收。
以前外资所都是非“中”字头的业务不做,要么就是世界五百强或者跨国企业,而国内所逐渐崛起,以绝对低价蚕食市场,外资所也开始走下神坛,低下高贵的头颅去接洽民企业务。
闻明一边给周未以介绍一边进了电梯,她对着电梯镜子顺了顺头发,还好,除了略显凌乱的头发,衣服和鞋还算规整。见客户不丢人。
这家公司占了这座 CBD 大楼最高的五层,是直接买的写字楼。上市的时候实控人夫妇在交易所敲钟,风头无两。
电梯直达顶层,出来就是一大片玻璃窗户,对着不远处的摩天轮。夜景肯定不错,她心想。
她跟着闻明脚后跟进了会议室,大长条桌围着十几个人,乌泱泱一片,找了个角落坐下,气儿喘了半天才顺,别家中介已经在互递名片加微信了。周未以清楚地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凑人头,尽量降低存在感。
不多久,董事长和国资的领导先后落座,董事长开口就是宏图伟志,觉得是房地产的下游行业,这几年一线城市的房价都在疯涨,前景一片大好,但是扩张需要更多的现金,这次是与国资一起,资源整合,优势互补,虽然股权能转让,但是业务还是自家家族来做,行业翘楚的他们与国资的强强联合能让公司更上一层楼,还能探索新行业。
这确实符合周未以对富二代的刻板印象,理论一套套,但依旧天真。
现在的房价确实夸张,在土地财政的基础上,很多中西部省会城市的财政收入来源是卖地,一个又一个新区划设,一幢幢高楼建起。
可政府慢慢开始强调,房住不炒,也不知道地产的明天是不是依旧高歌猛进。地方国资也真是钱多。
周未以一边听着众中介对董事长的恭维,一边在本子上圈圈画画,上个项目刚结束,下一个项目估计很快就来了,趁这段时间好好地复习一下 CPA,去年考过了会计和税法,今年还剩四门,能不能冲一把把专业阶段都过了?
杜邦分析里的净资产收益率是怎么拆来着?谁说财管只用考计算了,也一堆背的东西啊!
国资的领导做了简单的总结发言,无外乎是大家辛苦了,时间很紧张,希望各位加加班,尽快出结果。
会议很快结束,闻明问周未以最近是不是没有继续出项目了,他想跟经理说一下,这个收购的项目让她也参与进来。
周未以虽然工作时间不久,但也明白了职场铁律 NO.1:当你还是小兵的时候,一切听安排,上司的命令无条件执行,她没有 say no 的权利,但内心在哀嚎,完了这下每天几点睡觉才能把 CPA 的课刷完?
不过表面上仍扯出一点微笑,貌似痛快地说:好嘞,闻哥,听你安排。
下一秒,经理林风晨过来,说:“闻明,券商那边喊我们和律师一起碰一下,先初步做一个计划和时间进度表。”闻明赶忙答应,走的时候还不忘跟周未以说:今天麻烦她一落地就赶来现场,让她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直接来公司开始做尽调了。
拎着行李箱的周未以下了楼,先去 7-11 便利店买了两瓶牛奶,吨吨吨灌下去清甜又冰凉的牛奶让她清醒了一点,雨已经停了,但天依旧灰蒙蒙,走回地铁站的路上她才发现路过了威斯汀酒店的后花园,被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弧形草坪的周围有一圈阔叶植物,透过植物她看到有个打扮其貌不扬的大姐遛着三只狗。小狗的人生我的梦,她想。
合租室友是个做外贸行业的女孩子,还没下班。这几年 S 市的房价一飞冲天,政策取消了二手房的交易限制,互联网业的腾飞让小镇做题家们实现了在大城市买房定居的梦想,一轮又一轮的互联网公司在港股在美股上市,大厂的期权一步步兑现成股票,大厂人们的工资奖金又继续投进二级市场变成股票,连小型创业公司在签订劳动合同时都把期权作为薪资奖励的一部分,当时没有人觉得这会是废纸。今天的 100 手股票是首付,明天的 100 手变成全款。
周未以拿着万八千的薪水,在大大的城里的立足之地,就是这间两室一厅的使用权,押二付二,不包物业,水电均摊。
“叮~~~”她收到了范斐的一条语音,点开,那边传来一阵怒吼:“气死我了!我们领导是个大傻 B!”
震得她耳朵一阵嗡嗡。
范斐是周未以的好朋友,两人是小学同班同学,结缘于校车上。周未以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小男生欺负,但范斐直接冲上去把那个男生揍了一顿,揍完以后范斐跟她一起后怕对方告老师,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几天后,这段友谊诞生了,并历久弥新愈发坚固。
范斐在一家中型券商做投行,本科毕业的她虽然是名校,但是还是不够券商的基本门槛——硕士。不过不重要,因为范斐的叔叔是这家券商的投行负责人。
对她来讲,工作不是人生必需品,一个月的工资只够她加个油买个包。范斐家境很好,刚毕业父母就在 S 市给她买了一个 80 平的两室和一辆她强烈要求要买的甲壳虫,她曾邀请周未以跟她一起住,但是奈何周未以在西边上班,范斐的房子在东边,单程坐地铁要 2 个小时,这种通勤对于谁来说都是噩梦。
金融行业的高大上让范斐有些向往,她总想着,假以时日自己能在招股说明书上签字,在交易所披着丑丑的红围巾,被别人恭维一句:恭喜美女保代范总!
范斐进屋就开始跟周未以吐槽:“她以为她是谁???我今天只不过是把一个财务数据小数点点错了,不过我后来复核的时候改过来了,谁知道她看的不是最新版,然后她就喷我,说我能力不行,我说第十版我是写错了,但是第十一版我改过来了啊!她说我第十版就不该错,浪费她时间,不要拿粗心当借口,这就是低级错误!”
周未以给她倒了杯水,“然后你就直接冲出办公室来我家了?”范斐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说“不然呢?!我感觉她下一秒就要阴阳我是关系户了!我不就是少了个硕士,读硕士又能怎么样,刷数据这种高中生都能干!哪个关系户像我这样!起早贪黑天天加班!最后还要被这个老女人数落!”范斐一边说一边翻白眼,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气鼓鼓的表情让她本就美艳动人的脸上又多添了一抹生动,眼睛亮晶晶。
“拜托,人家怎么就是老女人了?人就比你大七岁,你对女人的年纪要求也太苛刻了吧!”周未以说到。
“你说什么?重点是这个吗!你应该跟我一起喷她!她当着整个项目组的人数落我,实习生都在!太丢人了,气死我了!”范斐一边叫一边摇着周未以的肩膀。
“我错了我错了,别晃我了姐姐哎,谁叫人家是保代呢!你之前还说过你挺佩服她这样,三十岁不到就注册成保代,投行业的穿 Prada 的恶魔。”
“我是说过这句话没错,我就不懂了,她为什么看不惯我,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整天一副冰山脸,不对,火山脸,活跃火山,每天都在喷发!”
看着怒发冲冠的范斐,周未以劝她消消气,一边听着一边去了厨房:你吃了吗?我饿了,我给你煮碗面?
当血液一起涌向胃消化食物的时候,大脑会相对缺氧,人也会失去原本的判断力。换言之,人的烦恼会消掉一半。
先把肥牛卷焯水,撇掉浮沫后冲干净,然后小火爆香蒜末,西红柿切丁炒出汁水,顺锅边浇一勺生抽,锅里顿时冒起大泡,蒸发掉生抽,肥牛卷放进去扒拉两下,再下半锅热水,周未以打开两包辛拉面,拿出面饼放水里开煮,慢条斯理,范斐仿佛在看一幅画。
两个人都饿极了,吃完以后范斐打了个饱嗝,夸周未以煮泡面也好吃,周未以自己也觉得在做饭上面她是有点天赋的,照着菜谱复刻美食能像个七八分。
“我走啦!吃完舒服多了,继续回去面对女魔头,该加的班还是要加!”
“加油吧!范小葵!”
伴随着关门声的是范斐的一声:“滚!”
读书的时候烦恼不过是考试考砸了,然后对着爸妈嘤嘤嘤哭就可以了,甚至可以获得父母的安慰礼物。工作了以后遇到难搞的上司、无理要求的客户、暗地使绊子的同事,连续加班连轴转十几天,每一个觉得委屈的时刻,解决的办法只有哭完擦干眼泪,在朋友“吃顿好的”的安慰中,继续加班。
慢慢的连眼泪都变得奢侈。
人最宝贵的品格是忍耐,比弹簧更加坚韧,毫无极限。
这个故事写的好真实打工人的心酸呀大大文笔不错,入坑️了,投票支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