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师父所言,柳轩在自杀前十分钟,拨出了最后一个电话。电话没有接通,又过去了十分钟时间。十分钟对于普通来说,或许根本不算长,许多抑郁症患者苦苦煎熬了三年、五年,最终还是逃不出自杀的决定。但对于一名资深咒相师而言,十分钟的时间,她完全可以进行一轮三相推演,找到自己的症结,然后强行采取人工干预。可十分钟过去了,她依然没能夺回自己念想。那她这次的自杀,究竟是下定了多么巨大的决心呢?“我记得好像河洛里有篇文章,说咒相师是不会得抑郁症的。”游闵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雪糕?咱俩半斤八两。”老师不掩嫌弃的反驳道。
“拜托啊大佬,有没有点人性啊,一大早你让我去警察局,我到现在早饭午饭都没吃呢。”
“拜托啊靓女,有没有点常识啊,空腹吃雪糕,小心月经不调。”
游闵童翻了一个大白眼,有那么一刻,她真希望自己练就了一身上乘的内力,可以将嘴巴里的雪糕棒像暗器一样吐出来,直接秒杀了老师算了。
这么多年了,她感觉自己似乎永远都贫不过老师。这也难怪,她虽然每天都在进步,但老师同样每天也在进步,以至于师徒二人吵架的水准,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就永远锁定在tຊ相对稳定的差距上。
这时,眼前这一局桥牌牌局终于结束,现场的人们一半欢呼、一半唏嘘。
老师自鸣得意的嘿然一笑,仿佛“早就看出这牌必输”了一般,随后转身沿着曲廊散漫的往前走去,背在身后的塑料袋,随着步伐的起伏,里面的瓶瓶罐罐发出没有规律的碰撞声。
游闵童一脸无奈叹了一口气,迈步跟了上去。
“喂,大佬,你觉得现在事态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
“很严重。”
“那你有没有推演一下,这背后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年轻人,不要把三相术当做是预知未来,你这种想法很危险。”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柳老师都死了,线索也断了。你说,你说现在该怎么办,你能说得上来吗?你说啊!”
老师嫌弃的斜眼看了一眼假装发癫的游闵童,那表情仿佛在说“我怎么摊上这货”。
游闵童丝毫不在乎老师的反应,嘟着嘴翘起嘴巴里的雪糕棒,一副耀武扬威样子。
“谁说线索全断了?那个哈克仔,刚回过神来,已经跟他上司做完汇报了。虽然鬼王的手机的确是毁掉了,但他记住了那个给鬼王发消息的Email地址。”老师没好气的回答道。
“咦,这么快就有消息了?怎么没人发给我?”游闵童掏出自己手机,确认了果真没有收到任何新的消息。
“就你这级别,还是等着看新闻好了。你老师我能跟你一个德行?我可是直接跟他们高层对接的,当然第一时间收风了。”老师嫌弃的哼了一声,摇头晃脑,鸣鸣自得。
游闵童冲老师做了丑八怪的鬼面。
“那Email地址我已经发给他们查了,运气好,今晚就会有结果。”他补充了一句。
这时,曲廊前面一个老太太牵着孙子路过,孙子刚喝完一瓶果汁,将空瓶子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箱里。
老师连忙小碎步跑上前去,生怕晚了会被其他老头老太太抢走了似的,他也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直接从垃圾箱里把饮料瓶掏了出来,吹了吹瓶身上沾着的垃圾碎片,随后好生地塞进了自己的塑料袋里。
“大佬,你什么时候让我去见一见所谓的‘他们’啊?这都多少年了,弄得我一直以为我在孤军作战,连你都靠不住。”游闵童打了一个哈欠问道。
她对老师奇奇怪怪的举动早已经习以为常了,还在大学里那会儿,她劝过老师不要乱翻垃圾桶。到后来,劝无可劝,她也懒得劝了,只求老师实在要翻垃圾,那也选在下课后去翻嘛,弄得每次上课时一身臭烘烘,大家每天都得费尽心思去疯抢教室最后一排座位。
她曾经问过老师,为什么那么喜欢搜集这些瓶瓶罐罐。
老师大义凛然的告诉她,他是在为人类环保事业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直到研一那年,她偶然发现了,老师压根儿就不是为了人类环保事业,至少不全是,这家伙攒到差不多的时候,就会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钱。
“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我呢,做为这个小团体唯一的联络人,一个承担所有风险就好了。你想想,万一你落入鬼王手里,鬼王逼你说出其他人的下落,那,你肯定扛不住几下,然后就把大家给出卖了。”老师一点也不给游闵童留面子的说道。
“你这个比喻也太草率了吧?我扛不住,你就扛得住了?到时候你被坏人抓去关起来,都不用拷问,打你两个嘴巴子你就全招了,然后你把所有人都给出卖了,到时候你说怎么办?你说,你能说的上来吗?”游闵童被老师气得再次发癫了起来。
“像你这样沉不住气的黄毛丫头,带你去见他们也是白搭。你就消停吧,你不知道他们,他们也不知道你,你说几好?”
“不是老师,我们不是正派吗?怎么搞得我们跟敌特组织一样。”
“这些都是保险措施,你现在不懂,以后就懂了。”沿着曲廊一路走到了人工湖中心的石亭里,这个时间点阳光能曝晒到亭子的大部分地方,所以并没有很多游人在这里停留。老师找到了一个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掏出手机,“先不说这个,我发一个东西给你看看。”
老师在手机上一通操作,他使用了河洛app站内通讯,给游闵童发去了一份文件。
游闵童打开后才发现,这是警方内部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然又是那位与老师相熟的高层,私下转发给老师的。
“柳轩老师的死因,是自杀?”游闵童迅速阅读完这份调查报告,十分惊讶脱口而出,“昨天鬼王要杀她,让她躲过了这一劫,今天她却自杀了,这也太巧了吧?”
“这只是刚刚出炉的初步调查报告,现场有遗书,屋内痕迹、小区监控都没显示有可疑的情况。她的手机显示,她在跳楼前十分钟,其实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但是……我没接到。”老师说话时的语气很轻松,但那种轻松却总透着一股“故意”的味道。
“那,你怎么看?”游闵童问道。
“我想,她可能真的是自杀。”老师回答道。
游闵童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尽管她入咒相师的行不久,但就是在这不久一段时间里,自己可是研究过大量与咒相师有关的知识。从古至今,大部分咒相师最先窥探的都会是个人命运,无论命运如何,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运用毕生所学,对自己的运势进行精心管理,让好运变得更好,让厄运变得没那么厄。
所以说,咒相师应该是心态最稳定的一群人,绝不会轻易因为主客观条件的变化而崩溃。
柳轩都快四十岁的人,按理说早已经看透自己人生的走向,除非命中注定,她逃无可逃,必须在今天以跳楼的方式结束生命,否则任何外力都不可能对其造成这样的影响。
三相中,人的变量,是最难以捉摸的。
自杀,是一个念想外加行动构成的事件。以柳轩的修为,掌控个人念想应是轻而易举的事。没有了念想,自然也就不会有行动。
按照师父所言,柳轩在自杀前十分钟,拨出了最后一个电话。电话没有接通,又过去了十分钟时间。十分钟对于普通来说,或许根本不算长,许多抑郁症患者苦苦煎熬了三年、五年,最终还是逃不出自杀的决定。但对于一名资深咒相师而言,十分钟的时间,她完全可以进行一轮三相推演,找到自己的症结,然后强行采取人工干预。
可十分钟过去了,她依然没能夺回自己念想。
那她这次的自杀,究竟是下定了多么巨大的决心呢?
“我记得好像河洛里有篇文章,说咒相师是不会得抑郁症的。”游闵童
“这得看是什么样的抑郁症了。那种大家都不想得了抑郁症,咒相师一般都会进行自我干预来预防或者治疗。但也有一些高手,为了凑成某种三相结果,会特意让自己患上抑郁症。”老师翘起了二郎腿,抖着脚,人字拖似掉非掉。
“柳老师应该……”
“她当然不是这种人。”
老师打断了游闵童毫无意义的猜测,缓缓叹了一口气,但他的脸上仍旧一副退休闲散老人的怡然自得,辨别不出一丝一毫的忧伤。
“身为窥探人类命运的咒相师,究竟能有什么事能让她选择自杀呢?除非,她看到一个绝望的未来。又或者,更残酷一点,她看到了一个我们全人类都绝望的未来。”老师用轻描淡写的口吻接着说道。
只是,游闵童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老师用这样的态度说话了。以她的经验来看,通常越是轻描淡写,其事态越是超级严重。
一年前,改头换面成为悍匪的鬼王,犯下第一起重案,是抢劫一辆运钞车,这起案件造成了包括三名押运员在内,合计七人的死亡。至于另外四名遇害者,全是无辜平民。运钞车遭到炸弹袭击后,失控撞向道路旁侧的一家茶餐厅,当场撞伤七人、致死两人。鬼王冲进茶餐厅,在爆破车门时,炸弹碎片又造成了另外两名顾客身亡。
事后过去了一段时间,河洛App内有人发布了一则讣告,称一名来琴湾度假的外地掌故,不幸在这场抢劫事件中遇难。
那时候的老师,就十分轻松的说过,放心啦,湿湿碎啦,这肯定是偶然事件。
往后几个月,鬼王接连又做了两起恶性案件,每一起恶性案件里都有一位与咒相师世界相关的人士遇难。第二位是本地一位隐居已久的咒相师,第三位要稍微隐秘一点,是本地一位已经退休十多年的主簿。
这位主簿年纪之大,连老师都不曾认识对方,也因此核查身份前后花去了不少时间,一度还险些让老师松了一口气,以为前两次tຊ事件只是偶然。
而当老师收到关于这位主簿的资料时,他就像刚看到一张十分搞笑的meme图一样,傻啦吧唧的大笑了一通,随后骂了一句,丢,扑你个大芭乐这是想要玩死我啊?
显然,有人正在琴湾猎杀咒相师。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老师开始组建了“他们”。
用老师原话来说,游闵童也是“他们”的一员,只可惜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个什么组织,有多少人?这些人都在哪里?以及是不是都是咒相师?她甚至曾多次怀疑,“他们”压根就是老师虚构出来的,从始至终被使来唤去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喂喂,大佬,要不要联系一下公会,让他们派一支咒相师部队过来?”沉默了片刻之后,游闵童一改之前疯玩的样子,十分正经的问道。
三个月前,柳轩其实已经收到了鬼王在故意杀害本地咒相师的预警。那时候,柳轩还曾与老师一起研究对策,甚至还毫不吝啬的斥巨资提供经济上的支持。
但现在连她也死了。
游闵童不得不展开一种悲观的猜测,那就是下一个将会遇害的咒相师,会不会是老师?再下一个,或许是“他们”?再再下一个,可能就轮到自己了。
对于她来说,自己最大的苦恼还不是怕死——当然,该怕时还得怕。最大的苦恼是,她才加入咒相师行列没几年,好多圈内事情都没弄清楚,咒相师证书还没拿到手,琴湾本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完全没有头绪,真要就这样死了,实在太像炮灰了。
“还联系?我都好几年没联系上公会了,再说公会那帮老头儿估计都死一半了,就算联系上他们未必能帮上忙?”
“有没有搞错啊大佬!你都好几年没联系上了,那我这个研究生教学难道是诈骗吗?”游闵童再次炸锅了。
“现在都流行网络教学嘛。”
“要不然你还是让我转到中医专业吧。”
“别这么说,你现在这个专业还是很有前途的,我算过你的八字,你只要能活过三十岁,必定大有建树,有百分之四十九的概率是能载入咒相师史册……哎呀,你别乱吐雪糕棒,戳到眼睛了都……”
两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游闵童收到了老师发来的消息,“他们”成功追踪了那个Email地址,也截获了一封新的邮件,因为鬼王和柳轩的死,幕后黑手已经完成了在琴湾的所有任务,而下一步,将会在南澳采取行动。
老师随后还给她发来了一堆上市公司的资料,让自己尽快熟悉一下,后天出发去南澳应聘到这家公司当实习生,尽可能去接近一名叫黄日辉的公司小主管。此人将会成为幕后黑手下一个目标。
“南澳?大佬,去那边工作要办好多手续的哦。”那天晚上在快餐厅见到老师时,游闵童不太情愿的说道。
“都给你办妥了,在信封里。”老师拿出了一个厚实的牛皮袋放在桌子上,他拍了拍牛皮袋,脸上写着“这里面有你需要的一切”。
“为什么不联系南澳的咒相师处理呢?”
“问得好,我昨天刚联系过,特别奇怪,我认识的南澳咒相师全部失联了。”
“哦……感觉是个好大的阴谋。”
“去吧,全靠你了。”
“大佬,要不然你还是考虑考虑我转专业的事吧。”
“你这可乐还喝吗?瓶子不要我拿走了。”
以上故事,发生在时间线的两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