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听风亭,小厮发现林姨娘在上边,遂扯了扯文逸的衣袖,“爷,您看,那是不是林姨娘在上边跟人吵架?”文逸定住,眯起眼睛望过去。嘿,果然,萝卜似白软的小娘子站在阴凉处,正气鼓鼓地跟一个人说话。再看那人,岂不是他上次才打过的流氓!好极了,正愁有火没处发泄。文逸甩着袖子,大摇大摆走过去,到了,停下,一脚踏在亭子栏杆的雕花装饰上,张扬着官靴上的白厚靴底。“青天白日的,做什么?”他甚是威严道。那郭锐只见上一回貌若桃花的美男子,竟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官员……还有他那宽大的袖口,谁曾想那里头竟有两条蛇!
文逸灵光乍现,“可能他们累了!每闹一次都要积攒精神,没了精神就回去养养。嗯,应该是这样!”
李漠摇摇头,不置可否。
站在他的立场,他自然不相信有鬼。
此前他虽未参与过闹鬼案。却听过不少,左不过都是人充鬼被识破,事后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若是官府查不出的,一段时间后,也只有不了了之,事后也鲜少听过二次闹鬼的现象。
而这一次,断断续续,周不时性地冒出来闹人,闹完又藏好,显然,是为了引起皇都所有人以及官府的注意。也即是有特别指向性,试图引导人们关注一个特定的地点或特定的一件事。
琉璃楼。
靖王以及乱党。
但时隔多年,乱党早已伏法,如今才要申冤未免不合常理。否则,就真如文逸所说,那儿藏着一堆鬼,白天不出,晚上闹人,需要道行高的法师去收了。
文逸在李漠面前扬扬手,疑惑道:“哎,你那边发生了什么,昨晚我听到有挺大动静。”
文逸近日仍住在荔园,不过他住的院子离暖香坞很远。
李漠道:“她病了,听下人说鬼被吓的。”
这个“她”还有谁,可不就是他那独一无二的妾。文逸惺惺道:“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她那样,胆子挺大的呢。不过你告诉她,我是纯阳命格,鬼不敢靠近我,所以呢,我住在荔园里无疑多了一层保护。”
“你还是先保护你自己吧,”李漠颀长的身躯陡然立起,“总之这个案子你要办好,抢光弓才英的风头。”
“可我若办不好怎么办?这种事不是我所能控制啊。”文逸连忙道。
李漠彼时微微勾唇,轻笑了一下,“方才我去向太后请安,太后想起你,问你娶妻没有?我说有一个未婚妻,只是对方仍在孝中,未能正式结亲。倘若我下次再去说,是我记错了,早就到时候了,再帮你请一道太后懿旨,指日完婚如何?”
他那笑里分明孕育着诡异,果真是十年不笑笑,一笑就杀人诛心!文逸瞠目指着他,“你,你——”
李漠出门,再回身,两手拉上大门,“砰——”
“操,个个都要拿土包子威胁我……”文逸栽在桌上,捂脸哭丧。
荔园那边,碧好起床用了早饭后,精气神比昨日好多了,但消暑的药茶,李嬷嬷还让她喝着。
先前碧好把娘家的两个婶子介绍来了荔园做事,就在厨房里帮活。
两个婶子昨儿个听说碧好病了,今日一早便准备了些点心果子,结伴去暖香坞看她。
其中一个热心的婶子东瞧瞧,西瞧瞧,最后走进了碧好的寝室。
碧好正疑惑着,那婶子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飞快藏到碧好的床铺底下,低声道:“大姑娘,我给你的这个符,压你床底下了,有这个符在,你就不用怕鬼啦!”
哪知碧好被她的行为吓一跳,捂着胸口连连退后几步,神色惶恐地指着那床说:“我不要它,我不要它,拿走!”
接着跑出来,反应激烈地推着小蓝和小红进去清走那东西。小蓝被惊到了,不解问道:“怎么了这是?姨娘,这是怎么了?”
碧好却一味指着里头,叫拿走。
最后那婶子被她吓得,赶紧把符拿开了,见情况不妙,又忙着撺掇另一婶子,一道离开了暖香坞。
李嬷嬷跟了她们几步,没好气道:“任凭你拿的是什么好东西,世子爷说了,不许园子里再论鬼神之说!你何苦再来吓姨娘?”
林家两个婶子都是不敢惹事的,被数得脸一半青一半白,垂着头不吱声。
李嬷嬷见状则更势利了些,嫌恶地扬了扬手绢,“走走,不要来了,别叫姨娘一看见你们就害怕!”
小蓝在后面听了听,也觉得格外刺耳。待李嬷嬷转身回了屋子,她在假山后追上两位婶子,“两位姑姑,留步。”
小蓝微喘着道:“刚才的事……姨娘不是故意针对姑姑的,只是昨日她被吓着了,才会有这反应。望姑姑不要误会。”
那放符的婶子叹了一口气,“我就说嘛,好歹我们也是她的婶子,即使她当了姨娘,也不能这样对待亲戚啊。”
小蓝连连点头,又听见另一个婶子不屑道:“刚才那老妇,谁给她那么大脸,把自己当成姨娘亲老娘似的,她打哪儿来?”
“李嬷嬷是王府里拨来专门管教侍妾的,但是咱们这里只有姨娘这一个侍妾,她难免犀利些。”小蓝道。
“算了吧,不管她了,免得被人听见落是非。小蓝姑娘,我们走了啊。”
两位婶子这就走了。
下午日头正毒辣时,碧好几主仆在屋子里跟绣娘学绣花。
其实碧好出阁前不喜欢的就是做女红,只是如今天气太热,没什么可消遣的,而且她有点心血来潮,想给李漠绣一件贴身东西,这便眼拙手粗地学了起来。
她一手扶着绣绷,一手挑着针,双眼盯牢了绣娘的操作,一步一步地学。可绣着绣着,一不留心她就挨了自己一针,指腹倏地冒出一滴血红珠子。
小蓝连忙拿绢子来给她擦,又擦擦她鼻尖上的细汗,轻声道:“姨娘做这个这么累,爷知道了可要心疼。”
听到这话的小红,嗤地笑出一声来。
碧好擦了手,放眼去看小红的花儿,那分明已经有了漂亮的雏形,再看小蓝的,绣得也不错。可一看自己的……碧好拧起眉头,叹了一口气,“唉,为什么我的那么丑?”
屋子里顿时笑声一片。
李嬷嬷道:“姨娘啊,喜欢出去玩,不喜欢坐在屋里。要知道步打球打得好,捶丸、马球打得好,也是一种本事。”
碧好才想回嘴,彼时,有一个二等丫鬟来禀报说:“姨娘的表哥来了,正在听风亭上呢。姨娘可要去?”
表哥?那不就是郭锐。上次文逸把他打成那样,他还敢来?
碧好放下绣绷,起身道:“我去去就回来,你们不用跟着。”
听风亭内,郭锐像上次一样扮出大爷款,跷着二郎腿饮茶,不同的是,他这次面对碧好不再是那副谄媚讨好样,而是面带嚣张狂妄,以及不屑。
“这不是我那雇人来打我的表妹吗?”郭锐晃着茶杯,悠哉悠哉道。
碧好此刻只恼门房的怎那么随意,就把他给放进来了?即使她得宠,她的亲戚来了,起码也要问问她想不想见。
譬如眼前这个,就是极不想见的。
当下也不跟他客气,碧好硬邦邦地说:“有何贵干,无事不要再来,这儿不是我的地盘。”
“呵!”郭锐恼了起来,撇下茶杯站起来道,“好你个林碧好,你居然敢耍我,还叫人来打我,你知道我受了……”
没等他说完,碧好道:“来人——”
“等等,等等,”郭锐见前面不远就是一干带刀的侍卫,忽而不敢大声说话造次了,他卖关子道,“罢了,你找人打我的事,改日再算,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
告诉什么?碧好眼神锐利地瞪过去。
郭锐咧嘴用力一笑,“我知道你的秘密!”
“什么秘密?”
“你和范公子秘密的事!”
碧好心口倏地狂跳一阵。
若说不诧异,不心慌,那便是假的。她心里焦灼不安,脸上也浮现出了些慌乱。
他怎么知道范公子?更可恶,范公子会把这些事告诉他?
然郭锐见到她的反应,更确定了自己心中此番前来的目标,淫笑道:“表妹不要怕嘛,那范公子与我乃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我们平日里聊得可好了,话题也可多了,当然,少不了你和他的那段风月往事。——范郎,古诗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我身在皇都,不知故乡的月是否明,但只愿,君家中的月亮也像我家的一样明亮。”
他堂而皇之地读起了碧好曾写给范公子的信。
信中口吻熟稔,无疑是少年少女往来通信,且不止一回两回。
是,碧好出阁前,确实和范公子有来往。
这信也确实是她亲笔所写,但那时,是她年少无知,被范公子人畜无害的长相与那所谓的才华所蒙骗。
如今她怎可能留恋他?怎可能还犯傻?
碧好强装镇定,低喝道:“闭嘴,你敢诽谤我,当心我让世子爷把你抓起来关进大牢!”
郭锐却越发沾沾自喜了,绕着她转了一圈,“抓我?那也得讲究证据啊,我犯了什么法?倒是你这位世子府的林姨娘,居然在成为人妇后还跟外男通信!你说你的世子爷知道后,还敢要你吗?”
. . .
文逸才从琉璃楼那掘地三尺的搜捕行动中偷溜回来,骑马赶了一额的汗,生怕被人看见他进了荔园。
——那样岂不坐实了他跟李漠住在一起,穿同一条裤子?
弓才英那家伙真是不好惹的,一天到晚黑着副脸,就像当年师父身边抓出勤的黑面道士,凶神恶煞。最关键还是只摆臭脸,不说话,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秘密的事情,抑或是不是想着上哪儿把兔崽子给宰了?
故文兔崽子偷懒溜走了。
文逸用手绢抹着汗,大步流星往荔园走进来,一边吩咐随行小厮:“渴死了,有什么好喝的都弄来,还有,准备沐浴水,老子一身汗……”
“好嘞,好嘞,爷您走慢点,看这一额汗。”小厮道。
走过听风亭,小厮发现林姨娘在上边,遂扯了扯文逸的衣袖,“爷,您看,那是不是林姨娘在上边跟人吵架?”
文逸定住,眯起眼睛望过去。
嘿,果然,萝卜似白软的小娘子站在阴凉处,正气鼓鼓地跟一个人说话。再看那人,岂不是他上次才打过的流氓!
好极了,正愁有火没处发泄。文逸甩着袖子,大摇大摆走过去,到了,停下,一脚踏在亭子栏杆的雕花装饰上,张扬着官靴上的白厚靴底。
“青天白日的,做什么?”他甚是威严道。
那郭锐只见上一回貌若桃花的美男子,竟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官员……还有他那宽大的袖口,谁曾想那里头竟有两条蛇!
狼狈的记忆被勾起,郭锐顿时魂飞魄散,转过身就想抱头鼠窜。刹那间,文逸凌空一个跟斗,腾地自郭锐头顶翻过,颀长身影哗一声竖在前方,华丽丽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这美男子还会武功?!郭锐吓得双腿哆嗦,连忙哭丧道:“大人,且放小人走吧!”
一旁的碧好也没料到文逸会有这样厉害的一面,不禁在心里“哇”了一声。再看郭锐那猥琐样,果然,恶人是需要更恶的人来治的。
碧好提着裙摆走到文逸身后,佯装惊恐道:“文大人,他来勒索我,跟我要钱。”
文逸鼻孔喷气,气势道:“勒索?要钱?你跟谁要钱!”
“这,这……”郭锐半蹲着怯弱道,“这不是还没要成嘛。那我走,我走,我不要了!”
文逸伸臂,宽大的袖子扬了扬,挡住他,故作威严地从牙缝中逐字蹦道:“若下次还敢来?”
郭锐恐惧地直直盯着他的袖口,抬手狂作揖道:“不敢了,不敢了,大爷饶我,饶我……”
“哼,”文逸收手,“饶你十个数,立马从这里消失。若跑慢了,我可不敢保证有什么东西在你背后追赶你。”
“是是是……”
郭锐猥琐如惊弓之鸟,一扭头撒腿就跑,再不敢回头。
“十、九、八、七……”文逸气定神闲地数着数。
“哐当——”
不想那郭锐跑得太急,双足打结,一下子栽倒在偏门门槛上,摔了个十足的狗啃泥。
碧好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开,“谢文大人。”
文逸冷酷地仰起下颌,“谢什么,举手之劳。——哎,对了,听说你病了,好点没有?”
“好多了,若不是被这贼人上门打扰,会更好,”碧好编造道,“此人因着上次被打的事情,来找我勒索。不如我晚点,给他遣点药费去吧,这样他下次就不敢来了。”
“不不,不能给,”文逸摆摆手,“像这种人,只会得寸进尺,赶明儿你派人去打听打听,像他这样的人定有些走鸡斗狗的腌臜行为,你把它们掌握在手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就不怕他无耻勒索了。”
碧好一听,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
这叫什么来着?刮目相看啊,没想到文逸还挺聪明。与此同时呢,嗯,教她豁然开朗。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真正对付郭锐的法子。
不过,她不能在人前表现得太明显。遂懵懵懂懂地“啊”了一声,看着文逸,再生硬地点了点头。
掌灯时分,迟归的李漠一进暖香坞的门,先伸手探探小娘子的额头,问有没有好一点?
碧好心里甜蜜,微笑道:“爷来了,妾就好了。”
在前世,李漠跟她在荔园住了一年,之后就带她回王府了。在王府里,固然他忙得无暇搭理后院的女人,但一听说她身子发热了、病了,他就会暂时撇下手上的事务,过来看看她。
进门的动作也都是探探她的额头、脖子,问好点没有,请大夫没有。
算起来,她前世头痛发热的次数还真不少,也难怪世子妃的丫鬟会在背地里数落她“装病争宠”。
能争固然是好,最怕是连争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顺应天意,等他偶然想起时才来瞧一瞧。
再瞧几年,年已老,色已衰,她连那一点点的资本也没了,余生谈何指望。
因而,除了以色事人,她还要赢得男人的信任和尊重。
碧好说着话,屈膝盈盈一拜,“爷这么晚回来,一定饿了吧,妾让人传饭。”
李漠应声,伸手欲牵她。哪知小娘子正好转身,无意识地忽略了他的手。
李漠撩袍坐下,等待丫鬟端水来净手。少顷,厨房传饭的人来了,碧好用襻膊束起袖子,亲自在餐桌上摆菜,仪态不紧不慢,颇有些沉稳的风味。
倒叫他看不懂了。
以往见到他,小娘子的双手总闲不住地在他身上抓来摸去,又搂又抱,不想今儿个竟转了性。
李漠净了手,到餐桌坐下。碧好先给他盛了一碗鸡汤,再用银筷夹了些他爱吃的菜,殷勤伺候着。李漠不知她这回又要讨什么巧,轻拍一下桌子道:“你坐下。”
“妾站着伺候爷就行,等爷吃过了,妾再吃。”碧好柔声道。
李漠不由皱住眉心,起身,按住她坐下,再夺过她手中银筷,迅速夹了几筷子菜放她碗里,略严肃道:“你先吃好了,再跟我谈事。”
碧好坐下了,却不动手拿筷,只巴巴地看着李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漠又动手盛了一碗汤,搁到她面前,算是还礼,他道:“又闹什么呢,脑子里多了些什么新鲜玩意儿?”
他说得一本正经,经不起驳嘴。可碧好是最经不起逗的,一听到他嘴里说出“新鲜玩意儿”,就没忍住咬咬下唇,偷笑了一下。
李漠瞥她一眼,“吃饭。”
都说食不言,寝不语。碧好决心好好践行这规矩,她一路优雅含笑,举止端庄地勉强吃了顿饭,饭后,又主动给李漠备沐浴水,挑选寝衣、绞干头发的帕子,势必尽好一个侍妾本分,把他方方面面都伺候好。
只不过,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独角戏中,全然却不知那个被她伺候的男人,心里早已炸毛,恨不得将她脚朝上头朝下地倒起来,狠狠揍几下。
他似个狩猎者在虎视眈眈,一旦,小猎物露出水面,即刻叼住。
净房内,一大桶温水已备好,碧好往里滴了几滴精油,伸手探了探温度,“爷,这水不热,可以洗了。”
碧好上前,几根柔若无骨的葱白手指搭上他的腰封,轻轻解开,再解几个盘扣,绕到他身后取下外袍。
李漠不动声色地任由她搬弄。
男人宽肩长腿,麦色肌肤,丝丝水柱顺着他的肌肉线条簌簌滑下,隐隐约约地散发出光泽。
碧好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做支撑,一手用了力气去使劲搓他的背。
接着拿起水瓢往他身上浇水,拿起干的帕子披在他肩上,“爷,先擦干身子,别着凉。”
李漠黑曜石般的双眸彼时正散发着一丝精光,勾人心魄,扯开她的帕子道:“这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