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算成了六十六两,小蓝要求换成碎银。伙计称好了银子,用布条裹成沉甸甸的一包,遂让她签字画押。死当就是不能赎,相当于把这些东西卖给当铺了。小蓝了解,待她签了名画了押,把票据收好,挎着沉甸甸的银子激动地跑了出来。彼时在她身后,有一位脸色阴沉的男子路过。此人正是郭锐。郭锐自打上次被一白衣美男子按在水里吃泥,受了一惊后,便是诸事不顺,这日跟友人比试投壶,输光了身上的银子,更是霉运当头,气得他指天画地连连咒骂。
两日后,碧好的身子干净了,她让丫鬟拿了些燕窝出来,放在暖香坞的小厨房炖,炖好了加牛乳,不加冰糖,她早晚各吃一回。为的是美容补身,养养自己白皙的肌肤。
因着这燕窝稀罕,她又只有侍妾的份例,给得不多,不够几天塞牙缝的。倘若天天吃,届时就得自己花钱买。可那得花多少钱?
碧好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旋即,把自己的首饰盒拿出来,数了数。
老天……
她、快、没、钱、了!
大块银子一个没见着,只剩几锭碎银子,还有一盒子朱钗玉镯物件。
而之前的嫁妆银子和府里发的月钱,都拿去赏给下人了。
离下次发月钱又还有半个月,这接下来,没了银子的日子怎么过啊,难不成要拿这些首饰去赏人?
不行不行。若赏了,下人定会拿出去死当,来回跑得次数多了,任谁都会怀疑。
这还不如她自己一次性拿去死当了,换银子回来使。
思来想去,碧好拣了些看起来略贵重的首饰,让小蓝亲自拿去当。还教她防止伙计忽悠,若这些加起来没有五十两,那就不当了。
小蓝挎着一个小竹篮,以给林姨娘买针线脂粉的由头,独自出了荔园。
大街上繁华喧闹,人烟阜盛,小蓝护着篮子,走得格外谨慎。她走了很远,又换了几条街,最终来到一条于她而言陌生的小巷子。
进了当铺,小蓝把篮子里的首饰一并拿出来,递上了高高的橱窗。
“你可给我仔细点,我们家主君可是在大理寺当官的。”小蓝装腔作势地说了句。
最终,算成了六十六两,小蓝要求换成碎银。伙计称好了银子,用布条裹成沉甸甸的一包,遂让她签字画押。
死当就是不能赎,相当于把这些东西卖给当铺了。小蓝了解,待她签了名画了押,把票据收好,挎着沉甸甸的银子激动地跑了出来。
彼时在她身后,有一位脸色阴沉的男子路过。
此人正是郭锐。
郭锐自打上次被一白衣美男子按在水里吃泥,受了一惊后,便是诸事不顺,这日跟友人比试投壶,输光了身上的银子,更是霉运当头,气得他指天画地连连咒骂。
却又不敢告诉家里人,便只好拿自己的外袍来活当,换一二两银子来花。
这头,郭锐刚低咒着拿着外袍路过街上,就见林家做妾那位的贴身丫鬟走过,他正恼火地想冲上去追问、撒回野,可转念又被自己给吓到——万一这丫鬟报给了世子,岂不坐实了故意调戏这一罪名?
这可真是狗仗人势!不就是当了一个世子的妾,把她给能的,竟如此不把亲戚放在眼里,有朝一日,他定,他定……
“砰——”地面忽而传来一声巨响。
低头走路撞着人的郭锐吓得赶忙抬起头。
“哎呀!你这糊涂人,走路怎么不看路,把我们老爷的鱼缸都撞坏了!”那粗服小厮道。
可不是霉到家了!郭锐心里叫苦,连声作揖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赔给你。”
“那好吧,五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郭锐一听,发梢都炸起来了,捏着扇子瞪眼道:“这鱼缸值五两银子,你在讹谁呢?你就不是哪个府上的人,分明是见我低头走路,故意撞过来的!”
“嘿,你这人,撞坏了别人的东西还那么凶。来来,大家来给小人评评理啊……”
不一会儿,郭锐身边站了二十余个围观的人,大部分人都起哄道赔吧,赔吧。可这郭锐身上哪有银子?
正急得满头汗时,有一白脸斯文书生道:“说这鱼缸值五两银子确实无凭无据,若要赔得合理,有两个方法,一是让这位小兄弟带你去见卖主问价,二是请附近卖同类器皿的商贩来辨价。”
那小厮见势,骗不下去了,便弱声道其实不用五两,我们老爷跟那家店认识,你就赔二两吧。郭锐杀价道我身上没钱,要把这外袍当了才有钱,这活当也不值二两,只能赔你一两。
最末小厮也只好答应了。
郭锐赔完钱,连忙跟上方才为他说话的白面书生,向他道谢。
白面书生遂与他多聊了几句,问到你是哪里人时,郭锐道姓郭,住在青衣巷,与探花巷是邻里,也是亲戚。
白面书生讶然,急着问:“那林家大姑娘,你可认识?”
“认识,认识。她是我表妹,嫁给了李世子当侍妾。”
那白面书生喘了几口气,捏紧手中扇子兀自情急了一回,半晌才道:“鄙人姓范,住在……”
原来是五品官范员外郎家的范公子。
那厢,碧好打开小蓝带回的包裹一看,哇了一声。
那么多的碎银子,又够花一阵了。
她心下高兴,笑眯眯地问小蓝:“没有被谁看见吧?”
“没有,我特意走了很远一条巷子去当的。”小蓝额上还挂着汗呢。
碧好拿起两颗碎银子塞到她手里。
小蓝连忙还回去,摆手道:“姨娘,姨娘不用,我每个月都有月钱发。姨娘省点花吧,这当东西若是被知道了,可不太好。”
身为世子爷的女人,竟要当首饰过日?这传出去,的确是个笑话。
不过,碧好却以此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她把银子收好,另赏了小蓝一只朱钗,给她戴在头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蓝对着镜子照了照,心里也欢喜,戴着朱钗便出去做事了。
李嬷嬷眼尖,路过对小蓝说了一嘴:“呦,姑娘这头上可真是漂亮。”
小蓝取了灶上的开水泡茶,随口应了句:“姨娘今日叫我出去买东西,我买得好,她赏我的。”
一旁的小红听了这话,不禁停下了熨衣裳的动作。
林姨娘得宠之后,只跟小蓝亲近,有时候两人在屋里说话就是半天,别的人想听听,门都没有。
凭什么都是贴身大丫鬟,小蓝有赏赐,她没有?再这么着,不会连二等丫鬟都有赏赐了,她也还是没有吧。
小红闷闷不乐地想了一会儿,忽而闻到一股焦味,吓得连忙把熨斗拿起来。
李嬷嬷就见林姨娘昨儿个穿的鹅黄色襦裙,被烫上个大大的黑印,指着就骂:“你个没长心的鬼丫头,看把姨娘的衣裳糟蹋成什么样?!”
小红委屈地红了眼,不敢驳一声。
李嬷嬷气急了又骂几句:“平日里就犯懒,叫去厨房拿个面粉拿半天,偷偷跟人聊天说笑去了。明知道那面粉是拿回小厨房,给世子爷做点心的,不回来,还有理……今儿个又把姨娘衣服烫坏,还做什么一等,不如降为二等!”
小红忍不住了,辨明道:“那真的是厨房没面粉了,我在等人出去买回来呢,哪里是偷懒?嬷嬷休冤枉我……”
屋子里,碧好听到外面有一阵说话声,走出来问:“什么事啊?”
李嬷嬷拿起那件襦裙,“姨娘看,这小丫头做事不当心,好好的裙子弄成这样,已是没法穿了。”
碧好瞧了瞧那裙子,又瞧了瞧低头不语的小红,叹气道:“算了算了,坏了就不穿了,别顾着骂她。小红你跟我进来。”
李嬷嬷惺惺道:“姨娘就是脾气太软……”
碧好把小红领进门,把桌子上一支朱钗赏给她,“这和小蓝那儿是一对的,我给了她一支,给你一支。”
小红一愣,旋即悔从心上来,原来,她刚才误会姨娘偏心了。
“姨娘,对不起,我把您的衣裳……”小红把头压得低低的。
碧好真没觉得多大事,轻声道:“没事,下次注意点。你戴上这朱钗,跟小蓝一道做事去吧。”
小红接过钗,小心退下。
掌灯时分,李漠来了。
碧好唤人传了饭,接着对小蓝道:“把我的燕窝拿来让我先喝了。”
小蓝应声,端回来一碗极清极稀的燕窝水。碧好接过,笑笑地对李漠道:“今儿个炖得不好,爷就不喝了。”
李漠本不在意,就在小娘子喝了几口后,他抬眸,视线落到那碗里,“这是燕窝?怎做成这样。”
小蓝抬头对了一眼碧好的眼神,弯身答道:“回爷的话,姨娘近日想吃燕窝美容,但听说,吃燕窝连着吃一个月才有效果,所以就尽量省一点,煮得清一点,这样就每日都能吃上了。”
碧好点点头,一副很随性的样子,“就是,有点味儿喝了就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效果。”
只是话未说完,李漠的脸色已阴沉得极难看。他撂下茶杯,杯盖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在我这,还能少你一口吃的了?”他皱着眉心问。
跟在堂堂世子身边,居然要省吃俭用?这是卖可怜间接抱怨,打他的脸,还是,看不起他?碧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这几点。
但是不用慌,这恰恰就是她想要的反应。
碧好放下碗,推推他的手臂,柔声道:“爷,别生气嘛,妾这不是为了节约开支嘛。园子里养了那么多人,能省一点是一点,若是能从妾这暖香坞做起,这园子里的人都有了节约意识呢?”
李漠却依然绷着脸,道:“本官无需你们节约。”
言下之意,大爷他有钱,烧得光。碧好忍住想笑的冲动,愣是憋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来,扁着嘴,侧过了身,仿佛一个受到责备的小媳妇。
小蓝见状,主动推波助澜一番,对李漠弱声道:“爷,别责怪姨娘。姨娘,她也只是舍不得这燕窝,所以才这么省的。”
碧好僵持着,一直不搭腔。
李漠幽深锐利的眼眸掠过小娘子,半晌也没得到回应。顿了顿,他伸手,扯住小娘子的一个衣袖,轻轻地将她扯转过来。
这一看,扁着个小嘴跟谁生气似的。
李漠脸色变了变,语气中也陡然生出了些无奈,他道:“我说你哪个不是了?嘴扁成这样。”
碧好却道:“是妾出身寒微,没见过大世面,给爷丢人了。”
听听,这反过来还说是他的不是呢。
都怪他娶了她这小门户出身的,还约束她。这不正是她的弦外之音?
诚然,李漠心里有那么一点不快,只是那不快,不过几个数,就让她略尖的下颌给磨散了。
他端详小娘子片刻,“我这两天没来,你是不是吃少了,变瘦了?”
其实碧好是圆的脸,但下颌也有点尖尖的。从李漠的角度来看,就是两天没见她,好像变样了。碧好趁机道:“对啊,爷两天没来,加上前面有四五天,妾自己一个人用饭,吃得不香,菜也少……”
李漠发出一声嗤笑,“你是奔着我来,菜变多是不是?”
碧好恼羞了,又背过身,轻轻哼一声,“再不吃了,燕窝也不吃了,菜也不吃了,就吃白米饭,给爷省银子。”
又来了。
李漠将她拽回,“行了,往后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想让下人节约也行,只一样,别饿着你自己。你,还是要吃饱。”
紧跟着意有所指地补充一句:“不吃怎么养你这身肉。”
碧好回过身,顿时有些气急,两手掐着自己的腰,不满意道:“爷还说呢,妾都已经胖成这样了,再吃下去,这不太好吧?”
话落,一只大手探上她的腰,捏了捏,旁若无人地说:“无妨,我身形清瘦,抱着你睡才不会被床板硌着骨头。”
碧好“噗嗤”地笑出来,看看他,继而不好意思地微垂头,手握成拳捶他一下,以仅仅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你坏……”
李漠抬手羞一把她的脸。
少顷,两人一起去用饭。饭后片刻,管事的就按照世子的吩咐,给暖香坞送来了几盏上好的燕窝,足够林姨娘吃上十几回。
不光这些,按世子的话来说就是:“吃完了再去拿。”
如此一来,荔园上下更是深刻了对林姨娘得宠的事实。
就见入夜的暖香坞里,沐浴更衣后的世子和林姨娘,双双披发,坐在院子里吹风纳凉。
茶几上一壶花茶、两只茶杯,两盘精致果子,还有一本诗集。林姨娘正在声情并茂地给世子念诗:
“昔日龌蹉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念完,碧好指着书问道:“爷,这第一句是什么意思?”
李漠道:“这是孟郊的《登科后》,他好不容易考上了进士,心里非常高兴,所以说,以前的不堪处境已变得不足一提,今朝已金榜题名,春风得意。”
“爷,那考进士很难吗?”
李漠给她一个眼神,“你家中多有举人,也历经科考之艰难。”
“喔,那看起来真是很难的,”碧好说着就掰起了手指头,“我祖父是进士,我父亲是进士,还有一个叔叔也是进士,不过这个叔父没有做官,他很喜欢写诗呢。”
“他叫什么名字?”
“叔叔叫林伟白,爷可听过他的诗?在松园里经常有乐工唱的。”
“听过。”
察觉到李漠对她叔叔不太感兴趣的样子,碧好便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念下一首诗。
李漠饮茶听着,偶尔给她讲解几句,待一头长发晾干,他把她手中诗集夺过来,牵着她的手进屋。
“走,回去睡觉。”
分明是,回去戏弄她。
当李漠一进房就迫不及待,两手箍住她的腰“拖”到床上时。碧好心生一种把他拿捏住了的成就感,他喜欢和她欢好,甚至已经到了离不开的地步,越发亲密。
时间长了,他会不会对她也有那么一点真感情呢?
在前世,他跟她说的话少,回想起来,也就那么一两句无奈的“好了”、“行了”,其他的或印象不深,或无关紧要,均已在她脑海中淡出。
但最记得的,还是他向她伸出的手。
仿佛是他在说:跟我来,不用怕。
眼下,李漠已从她后背压上来,贴在她耳边哑声道:“看看腰上有多少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