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初将他暂且安置在一家客栈之中,给他买了些吃穿之物,决定先独自先出客栈打探一番。林寒初虽然路上遇到攀儿一家耽搁了一两日,但好在还是赶到了苍梧县。这县城,说大不大,但要找到一个人,也并不容易。当年,这个“罗散人”在半山园留下线索已经过去二十五年,他还会在苍梧吗?会不会早已离开,或者已经过世?但无论如何都必
林寒初和攀儿匆匆料理好了家里的丧事,便动身前往苍梧,他们俩在韶州找了一只当地人捕鱼的渔船,因为不是出海捕鱼的季节,所以多付了一些路费,船家才答应沿着始兴江一路向西南而行,随后又换了一艘前往梧州的大商船,两人一路以姐弟相称。攀儿虽然看上去瘦弱,但以他的年纪已经是成人的身材体貌,他一路上一脸严肃,也没人敢过来多和他们攀谈。林寒初依旧每天练功,闲来无事也教攀儿一些基本的功夫。她有些意外地发现攀儿竟然熟读四书五经,字也写得不错,洗漱后相貌更是清秀端正,并非寻常的农家孩子,想必他的父母当年也是读过些诗书之人,只是后来家道中落。
那日快到梧州,林寒初问起:“攀儿,你和姐姐说说,你爹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照顾你们母子三人?”
攀儿皱起眉头,想了一下,疑惑道:“姐姐,你说的是哪一个爹爹?”
“自然是生你的爹爹啦?你难道不止一个爹?”林寒初话出了口,觉得颇为唐突,或许攀儿的母亲的确遭遇过什么变故。
“姐姐,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林寒初诚恳地点了点头。
“我十岁那年,我爹生了一场大病,过世了。我娘和我花了家里的所有钱给他看病,也没有好,当时弟弟妹妹都还小,娘又要tຊ照顾我们三个,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前两年村里又开始闹饥荒,就成了后来的样子。”他说着眼框一红,眼泪又刷刷地掉了下来。林寒初赶紧拍拍他的肩头,安慰他。
攀儿稍稍收敛了下情绪,接着道:“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们家里冷得像个冰窟,又没有钱买柴火,我娘就拿着破棉被裹着弟弟妹妹,她和我一起去外面找些树枝回来生火。在路上,她哭着和我说,要是当年我爹没有走,就不会这样。”
“你爹不是病死了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就赶紧问我娘。我娘才和我说,其实我是她和第一个夫君生的孩子,可是我亲生的爹爹在我还未满周岁的时候就走了,后来再也没回来过。隔了几年,我娘才改嫁,生了我弟弟和妹妹。没想到…没想到…呜呜…”说着他又轻声啜泣起来。
林寒初搂住他的肩膀,又劝了他几句,心中哀叹,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心中想着,到了梧州也该给他找个好的去处,才能安心。
“攀儿,你可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如今在哪里?”
攀儿抓了抓脑袋:“我娘没说,不过她说我爹以前在朝廷是做官的。”
这天下之大,在朝为官又不知官职如何,何时为官,要找起来还真非易事。
“那攀儿长大了想干什么呢?”
“嗯…我想当官!”
“原来攀儿也想飞黄腾达呀!”林寒初笑道。
攀儿脸刷一下的红了,但是却义正言辞地道:“攀儿不是为了加官进爵,攀儿想,做了官,就可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别再让刘县令这样的狗官欺负老百姓。”
林寒初被他的这个理由一怔,心中不免对他多了几分爱惜。
“还有…还有…做了官,说不定就能找到我爹…”
“攀儿别担心,等姐姐把事情办完了就带你去找你爹。”林寒初脱口而出,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不忍心浇灭眼前这少年的满腔热忱。
“姐姐,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到梧州去干什么呢?”
“姐姐是去找一个人。”
“攀儿可以帮你。”两人相视而笑。
第二日清晨,二人便在苍梧附近靠岸,林寒初走出船舱,往江面上望去,禁不住哇了一声,只见一队又一队的帆船,浩浩荡荡地在西江江面上乘风破浪,场面壮观,令人惊奇。一问之下,原来是运盐的商队。他二人上岸行了一阵,赞叹该地果然名不虚传,一方面水运繁忙,另一方面陆路运输也大有发展,商品贸易相比前朝更为繁荣。吃、喝、用,一切的生活必需品,小到土特产,大到朝廷严格把关的盐,都途经这里运往各地。其繁华程度,与天府之国、江南吴越等地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
攀儿出生之后,第一次来到如此富庶的城市,不禁看呆了,到处东张西望,好像暂时忘却了丧失家人的痛。林寒初将他暂且安置在一家客栈之中,给他买了些吃穿之物,决定先独自先出客栈打探一番。
林寒初虽然路上遇到攀儿一家耽搁了一两日,但好在还是赶到了苍梧县。这县城,说大不大,但要找到一个人,也并不容易。当年,这个“罗散人”在半山园留下线索已经过去二十五年,他还会在苍梧吗?会不会早已离开,或者已经过世?但无论如何都必须找一找!
当日他留下的线索,林寒初数日来在船上反复思索,一是萱草,这个是罗散人留下的最直接的线索,不妨先从这苍梧县中盛产萱草之地查起。而第二个线索则是当日在半山园中并未找到的:白梅。还有最后一个线索,也是那首七言律诗中留下的:丹青。这二字最难解,丹青是什么?是一幅画还是别的东西呢?会不会指的就是《早春图》?凭借上面这两个线索,找到了罗散人,想必自然就会知道。
林寒初打听了苍梧县城内最大的集市所在,那里是商品和消息买卖最灵通的地方。结果询问之下,那里的商贩告诉她,这苍梧郡内盛产花卉,贩卖萱草的商贩不计其数,很难追查,而要说着萱草盛产的地点,苍梧郡内大大小小也有几十处之多,更别说那些野生野长的地方。她又问了白梅的情况,似乎也差不多,许多花农都培植白梅,而既种萱草,又种白梅的人家也不在少数,这全部走访一边怕是没有一年半载不可能查得到。林寒初不禁哑然,一路从江宁追查至此,难道方向错了?
她从市集垂头丧气地往客栈走去,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进行下去。身边所带的银两也都花的差不多了,而攀儿也还没有找到好的落脚之处,一时心乱如麻。正经过苍梧城中的而一条闹市街道,街边叫卖声四起,只见面前一个年轻的小伙正拿个一篮子香囊向路上的行人兜售,林寒初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只见那篮子里的香囊以五色锦缎制作,一边粉嫩艳丽,上面绣着蝴蝶、鸳鸯等花样,显然是卖给女子之物;另一边则多是颜色略深,上面也有刺绣,但却低调许多,是吸引女儿家买来送给心爱郎君之物。
林寒初一眼就瞧见其中一只墨绿绸面,上面绣着几片靛青色祥云的香囊,边缘也滚了一圈靛青色包边,甚是精致。她心中隐隐一酸,想到了于墨霄,还有前几日那个可怕的梦。如今他身在千里之外,想必正忙着御剑派之事,早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伙计,这香囊怎么卖?”连她自己也惊讶,居然脱口而出。
“五文钱一个,姑娘看中哪个?我们铺子里的香囊可是全苍梧县里最好的。无论是面料、做工、刺绣都是一等一的好,请的是全县城最贵的师傅和绣娘。”
林寒初哑然失笑,这伙计年纪轻轻,还真能吹。她轻轻提起那个墨绿云纹的。
“姑娘好眼光,这个香囊甚是精巧,一定是送给心上人的吧?姑娘生得这般好看,心上人得了一定更加欢喜。”
林寒初被他一说顿时满脸通红,“没…没有的事,我买来自己用的。”
那伙计撇嘴轻笑,“是,姑娘说的是。我们香囊里放的药材也都是苍梧县里最出名的‘清涧药铺’供应的,这枚里面就加了五六种名贵药材香料,姑娘你闻闻?”
林寒初将荷包凑到鼻前一嗅,果然透着一股植木糅合的独特香氲,扑鼻醒神,不似那些浓烈的花香甜腻、却也绝没有劣质草药的刺鼻气味,果然是适合男子使用的香囊。
“这味道如此特别,是加了什么香料?”
那伙计得意道:“姑娘果然识货,这里面有苍术、香橼、苏合香、山奈、白芷,还有忘忧草。”
“这前几味药材都算常见,那忘忧草又是何物?”
“这忘忧草也算是本地特产,能清热、明目、安神。这名字么-嘿嘿是个俗称,也叫萱草,开的花可漂亮啦。”
“什么?!忘忧草就是萱草?”林寒初一把抓住那伙计的胳膊。
“是啊,这萱草过了花期就枯萎了,所以晒干了可以入膳入药,苍梧的花农和药农都这么干。姑娘,你别抓着我呀,你倒是买还是不买?”那伙计着急道。
林寒初掏出五文钱塞给他,“伙计,你告诉我,这苍梧县里有哪些店家专门买卖这忘忧草?”
“自然是药铺拉,清涧药铺就是最大的一家。”他顺手一指,“喏,沿着左边这条大街往西走两条街就是。”
林寒初抓紧香囊便向清涧药铺赶,她脑中同时回想着刚才伙计的话,没错,这罗散人既要以萱草为线索留下蛛丝马迹,却又不能常常出现在世人面前,若是以鲜花为联接,那么牵涉到的地点和商贩未免太多,而若是以草药来穿针引线,那么范围则可以大大缩小,而且草药的运输要比鲜花来得方便和隐蔽得多。
这清涧药铺坐落在一个街角,门面不大,但是走到里面却宽敞通透,林寒初粗粗望了一眼,便发现前面是抓药的,左右两遍共四排各有一个伙计招呼,店堂后面是坐堂的好几个郎中,病人还不少,排着队等着号脉。林寒初进了药店,因为生意繁忙,也不见人来招呼,她干脆走进左手边第一个抓药柜台。
“伙计,你们可有忘忧草?”
那伙计手里忙着活,小秤不断拨弄,分药抓药娴熟异常。他头也不抬答道:“有啊,药方拿来?”
“我没有药方,但想向你打听个事。”
那伙计不耐烦道:“去去去,忙得很。”
林寒初见他态度抗拒,又道:“此事关系重大,你可否行个方便?”
“姑娘,到底什么事?”那伙计抬头没好气地冲到。
“敢问小哥,你们店铺里的忘忧草都是从何处收来的?”
“那自然是从药农处采购来的啦,谁家的药材好就用tຊ谁的。我说姑娘,你问这些干什么?不买药的话赶紧走,我们忙得很。”
林寒初还没来得详述,后面就有别的客人凑上前来急着抓药。林寒初见好好地问没有结果,便将剑往伙计脖颈上一送。
“哎哟!”那伙计一惊之下,双手举起,吓得那秤哐当一下掉在地上,药材也洒落了一地。
“姑娘有话好好说啊,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说话间边上的客人也都闪了开去。
“你们进药可有记录?”林寒初厉声道。
“有有,在后堂呢!女侠随我来。”那伙计果然言听计从。
林寒初跟着他到后堂,那伙计颤巍巍地拿出一本账簿。林寒初让他翻到忘忧草的记录,只见这一年来陆陆续续给清涧药铺供药的有四五个人,时间和分量并不固定,从五十斤到两百多斤的不等。幸好那些药农在供药的时候都会留下签字画押。林寒初迅速扫过那些名字,一个潦草的“罗”陡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心中一动,问道:“伙计,此人你可认得?”
伙计凑近一看,“哦,罗拐子,我认得,他的药不错,给我们药铺供了很多年的货了。”
“我问你,除了你们药铺,这些药农会不会给其它药铺供货?”
“也是有的,每个铺子要的量有限,这药农如果想多挣钱,那自然会给别的铺子供货。苍梧县大大小小药铺也有个十来间吧。”
“伙计,在哪里可以找到罗拐子?”
“我也不太清楚具体地方,只听他说过,他这忘忧草种在白梅坪,就是此处往南二十多里的山坡。”
“白梅坪?”林寒初一喜,“他当真说是白梅坪?”
“是啊!知道这地方的人不多,也不太好找,都是山坡野地的,平时没什么人去。”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过小…小的是本地人,所以知…知道这个地方。”
林寒初心里知道,这绝不会仅仅是巧合,从半山园,找到了苍梧,而又从萱草花知道了这个罗散人的住处原来叫白梅坪,这每一个环节都和那七言离合诗凑巧。只需再去一两家药铺去证实一下,便可知道这个罗散人是否长期以这种方式售卖萱草,从而留下隐约线索。她又打听了两家药铺,查看账目后发现其中一家也有这个罗拐子的签名,心中更多了一分信心,暗暗祈祷这一次自己的方向没有寻错。
林寒初打听了去白梅坪的路,骑马大约一两个时辰可至,这一来一回也要大半天,她决定带上攀儿,一起前往。此时已过正午,为免得夜长梦多,林寒初决定两人即刻便启程。
“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啦?”
“姐姐要去找个花匠。你去了就知道啦。”林寒初笑道。
“花匠?姐姐原来也喜欢种花。”
“这个花匠或许知道一些姐姐想知道的事情,我想找他问一问。攀儿,一会你记得,不可多言,你跟在姐姐身后就好。”
攀儿有些疑惑地点点头。这苍梧地处南方,果然气候宜人,这日又是一个晴好,两人一路游览,不知不觉在天黑前便已经到了白梅坪附近。
越往南行,地势渐渐增高,这一带花草繁茂,却少有人烟,行到后来连道路都已经若隐若现,只见山坡上开始出现星星点点姜黄色的萱草花,在夕阳之下随风摇曳,与橙红色的天际线连成一片。攀儿经不住下马在花丛中奔跑。
“姐姐,这里真美!”
林寒初也跟着下马,她走了几步查看周围,发现刚才骑在马上没有注意,这花丛中间,竟然用低矮的竹篱笆进行了分隔,每三四丈就有一道,看来这里肯定有人维护。她心中多了一丝希望,“攀儿,快上马,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到目的地。”
两人又骑了一盏茶的功夫,路上除了萱草花,两旁开始出现成排的树木,是白梅!林寒初心中窃喜。夕阳已经不像刚才那么耀眼,东方开始露出绛紫色的夜幕,林寒初担心若今日他们找不到这罗拐子,他们俩就要在这花丛中过夜。她努力眺望前方,突然,在不远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东西,一开始是灰黑色的一点,待越骑越近,果真是一座小院,黑瓦灰墙,隐埋在几排绿树之后。
两人在院前停下,林寒初深吸一口气,哒哒敲响了门前的铜扣。寂静无声,林寒初又加重了一分力道,敲了几下。良久,有脚步声从院内响起。
此人的脚步一轻一重,一前一后,听上去确实是有腿疾。门哑得一声开了,一个满脸褶皱、头发花白的老头探出半张脸:“找谁?”
“请问罗先生是住这里吗?”
“没这个人!”门砰一声关上。
林寒初急着又敲开了门:“等等!大叔!我们是从清涧药铺找来的!”
那老头还是不搭理他们,又欲将门扣回。林寒初迅速将长剑往门缝中一送,急道:“我不是来买药的,我是来找一位故人!”
“这里恐怕没有你要找的人,回去吧!”
“我要找罗散人!”
那老头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眼中闪现一丝惊讶,他终于望向林寒初,打量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名字的?”
林寒初不急着解释,只慢慢道:“青嵩碧洛不见君,玉暗金寒荒尘高。”
那老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只重重说了一句:“你等等。”随即合上门又走回院内。少顷,老头重新开门,这次他恭敬地将二人迎入院内。
已至傍晚,那院内点起了灯烛,林寒初难以想象,这白梅坪的山野之中居然有如此雅致的庭院。虽然占地不大,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其院中只觉异香扑鼻,牵藤引蔓,累垂错落,地上植满萱草,开得比那山坡上更为繁茂。萱草丛中,一杆老梅曲折而上,如同随手落下的泼墨线条在宣纸般灰白的泥墙院上舒展出几笔写意姿态,令整个院落陡然增添了几分文人气息。院子正中坐落有两三房舍,正中一间三开,屋内点了几盏灯,借着夕阳余光,隐约只见一男子背对而站在屋内。听到林寒初走近,他侧转过身来。
“你是?”林寒初迟疑道。
“我就是罗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