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自己的喜怒哀乐会因为她的一言一行而被牵动,他会下意识关心她,会时不时地想起她,会因为她的生死而恐惧,就像昨晚的火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为什么?祁牧从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看不懂自己。
“阿吉——”祁牧唤道。
“诶,小的在。”阿吉进来。
祁牧吩咐道:“把那个治烧伤的药拿来。”
“是。”阿吉进里间去找药了。
不一会儿,阿吉拿着一个圆形的小巧的白玉盒子出来了。
“公子。”
“再去打盆温水来。”
阿吉应是,双手将白玉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没一会儿,阿吉端来一盆温水。
“你出去吧。”
“是。”
临走前,阿吉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偷偷打量了斛兰两眼。
治烧伤的药?
公子身上没有烧伤,那这药必定是给斛兰的了。
公子一贯不近女色,连贴身的丫鬟都没有,她竟能在公子这里上药,这个姑娘可不简单。
而且公子昨晚受了那么重的伤,今天伤还没好,就把人叫过来了,总感觉她和公子之间有点儿什么。
阿吉敏锐地嗅到了两人之间,那股若有似无的不同寻常的味道。
斛兰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有些防备之意。
祁牧蹙眉,呵斥道:“看什么?滚出去!”
“是是是,小的这就出去。”
阿吉被吼得一抖,立马溜出去了。
.
阿吉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斛兰和祁牧坐的很近,近到斛兰可以看清他眼睛上一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他的睫毛好长,好密。
她这样感叹着。
但她并不敢多看,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规规矩矩地坐着,不敢再四处乱瞟。
祁牧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嫌弃地瞥了一眼她手上劣质的药膏。
“去把你手上那乌漆墨黑的一团洗掉。”
斛兰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干在手上的药,她原本上的药确实不太好。
她乖乖按照祁牧说的做了。
斛兰洗了手,又仔细擦干,才坐回来。
祁牧打开玉盒上的盖子。
“手伸出来。”
斛兰惊愕,一时没有动作。
她本以为,五公子是要她在这里当场上药,但是如今这架势看着,怎么像是他要亲自给她上药啊?
她一个下人,岂敢让公子给她上药?
她都没想好推托之词,便立刻便站起身来,摆手道:“公子,这、这……”
斛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祁牧抓住胳膊,重新拽回了椅子上。
“让你伸手就伸手,哪儿来的那么多的废话?”
他抓住她受伤的那只胳膊,把她的袖子撸上去。
斛兰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任他动作。
她眨了眨眼睛,静静地看着。
少年眉间凝着一抹郁色,好似很嫌麻烦似的,但是手底下的动作却没停。
他从圆圆的白玉盒子里挖出一点棕色的药膏,往她手上敷。
他或许是从来没给别人上过药,有些笨手笨脚的。
他刚碰到她手腕时,下手重了些。
不巧,又戳到了斛兰伤口裂开处。
“嘶——”
斛兰没忍住,被疼痛刺激得倒吸一口凉气。
祁牧手顿了一下,没说话,但是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上完了药,斛兰立刻就将手缩了回去。
手缩回去的那一瞬间,
祁牧看见了被泡的发白发皱的手指,手指有些红肿,指腹鼓起一条条纵向的纹,难看极了。
一看便知,是手长时间浸泡在冷水里导致的。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斛兰一惊。
他已经翻过她的手心,蹙着眉头问:“你手伤了还洗衣服?”
语气乍一听是质问,仔细听,却能听出其中的关心。
斛兰解释道:“衣服堆太多了,今日若再不洗,就来不及了。”
祁牧之前在斛兰的小破屋住了几天,他知道她几乎每天都洗衣服,并不是她自己有那么多的衣服要洗,这里面还有许多别人的衣服,比如丹枫院那几个一等丫鬟的衣服。
丹枫院有专门负责浆洗的丫鬟。
但是,斛兰身份特殊,之前他又表现出非常厌恶斛兰,管事的和丹枫院的下人们都知道,所以这些脏活累活都有斛兰一份,甚至还故意欺负她,往她头上多推一份。
祁牧以前对这些事情,也不是完全不知的。
只不过,他那时一直恨她爬床算计了他,所以故意放任他们欺负她。
说起来,斛兰如今过得这样辛苦,他才是罪魁祸首。
一想到这里,祁牧莫名有些不知从何升起的烦躁与懊悔。
“咚——”一声,他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斛兰下意识一抖,把头埋低了些。
五公子怎么又生气了?
她也没说错什么吧?
她不知道,他气的是他自己。
祁牧脸色不自觉沉了些。
“以后不必洗了。”
斛兰抬头,有点惊讶。
为什么不用洗了?
五公子突然下令让她不必再干浆洗的活儿,虽然她会轻松很多,但恐怕也要遭人红眼,斛兰下意识想推辞。
但她还没说话,只听祁牧冷声道:“那么多浆洗丫鬟,竟都指着你一个人干活,你不干,她们就都做不了了么?”
祁牧脸色很不好看。
斛兰还是不懂他为什么生气,却不敢再拒绝了。
她默默安慰自己,算了,有失必有得。
她本来在丹枫院就不招人待见,再因为此事遭人红眼,也没什么所谓。
天气越来越冷了,井水寒冷彻骨,不必再浆洗衣服是一桩大好事。
又听他吩咐道:“那些粗活以后都不必再干了。”
斛兰心中一惊。
她还以为自己哪里又惹了祁牧不开心,他又要赶自己出府。
“你从明天起,过来我身边伺候。”
斛兰唰地抬眼。
去五公子身边伺候?
为什么?
祁牧感受到她的惊讶,有些不自在地撇开头。
“别多想,我只是怕你伤了手,干不了粗活闲下来,所以才把你调过来而已。”
斛兰哦了一声,像是有些失落,没再说话。
她低着头,自然也没看见,祁牧偷偷转回来去瞧她的神色。
少年眼底有些晦暗,乌黑的眼眸像是一汪深潭。
他眼睑半阖,遮住了其中起伏的波澜。
恐怕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如今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为什么自己的喜怒哀乐会因为她的一言一行而被牵动,他会下意识关心她,会时不时地想起她,会因为她的生死而恐惧,就像昨晚的火场……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为什么?
祁牧从没想到。
有一天,他竟然会看不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