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处的剑伤上了药,还缠了一层层的纱布,浓重的草药味在鼻尖萦绕,苦香苦香的。身体忽冷忽热,我口干舌燥,人也渴得要命,呼出的气感觉都是烫的。但受伤对我来说,真是再寻常不过了。在细作营里的那几年,我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生死淘汰,每次受伤后都要烧上几天。好在那时有于世在旁边照顾我。但现在,魏驰这货也太没眼力见了,我嘴巴都干得要掉皮,也不给我口水润润嗓子。他该不是想活活渴死我吧?“水。”
嬷嬷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小太监长生跟着嬷嬷一起来了。
长生公公同两位侧妃寒暄了几句,甩了下拂尘,笑容慈和地转身看向我。
“柒姑娘,殿下让咱家转达,问你是要命,还是想变成牌位陪着二位侧妃娘娘呢?”
我一听,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长生公公这话,看似是说给我听的,实则是说给两位侧妃听的。
温侧妃眨了眨巴眼睛,悻悻地替我答得干脆。
“要命!”
跟着长生公公回前院寝殿的路上,我喜滋滋地摆弄着温侧妃和苧侧妃赏给我的几颗金瓜子。
心里想着,下次休沐出府,可以去给于世买把好剑了。
寝殿里,炭火依然烧得旺。
魏驰披着白色狐裘,靠坐在矮榻上。
也不知是看书看得入神,还是压根不想搭理我,我请了两声安,也没见他回应。
长生公公同我递了眼色,我俩便默契地各就各位,各司其职。
案桌上的汤药碗已经见底,我将打开的蜜饯盒子盖好,放回原位,却瞥见桌角又摆了一碟干肉脯。
长生公公说魏驰本是不喜吃这些东西的,可自从上次尝过,便命人时常备着。
偶尔他看书或者盯着我发呆时,就会放一片在嘴里嚼。
他吃着,我看着,口水咽了一次又一次。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将视线转移到魏驰所看的书卷上。
他看的是《六韬》,各国历代皇子都会看的治国之书。
熟悉的事物勾起了我的回忆,想起了残暴父皇被我杀死的那一年。
父皇一死,年幼的太子哥哥便被迫即位。
太子哥哥的母后早逝,无人辅佐。
为了教太子哥哥学习治国之道,母妃便陪着他夜读此书。
当时年岁还小的我,在旁边同宫女玩耍,时不时也会跟着太子哥哥,学着母妃的腔调,一起念上几句。
“心以启智,智以启财,财以启众,众以启贤,贤之有启,以王天下......”
记忆里,母亲笑眼弯弯地抱起我,“岁和可知这句话是何意tຊ?”
那时我仅八岁,尚还年幼,哪懂这些,只觉得念起来顺口便跟着念罢了。
如今回想,那真是一段岁月静好的日子。
没有残暴的父皇疯球,也没有叛臣逆党作乱,那是我和母妃、太子哥哥唯一一段安心、难得的好日子。
“柒姑娘?”
“柒姑娘!”
长生公公连叫了我两声,才将我从过往的思绪中拉回来。
“天色不早了,该侍奉殿下就寝了。”
“是。”
我紧忙去殿外从嬷嬷手里接过水盆等物件,端到魏驰的面前,由长生公公亲自服侍他净面洁齿。
魏驰这时却忽然开口问我,“刚刚莫不是在想如何杀了本王?”
我喏喏否认:“奴婢不敢。”
就在这时,我隐约察觉寝殿屋顶上有人。
窸窸窣窣的,好像还不止一个。
他们踩着砖瓦,虽然每步都踩得很轻,但还是逃不过习武之人敏锐的听觉。
在屋顶走路的人,能有什么好人,不是盗贼,就是我们这种刺客细作。
难道是有人派刺客来杀魏驰?
若是,那敢情好啊。
谁能把魏驰杀了,我可就省事了。
心里暗自嘀咕时,只听嘭的一声,头顶碎瓦迸溅散落,两道黑影持着长剑,从屋顶跳下,携着一股杀气腾腾的劲风,径直朝向我们三人刺来。
这两人怎么说也算是我的同行,同行办事,我岂有阻拦之理。
杀吧,杀吧。
魏驰早死,我能早完成任务。
“来人,有刺客,保护殿下!”
长生公公大声惊呼,将魏驰护在身后,并按下手上拂尘的机关,亮出能戳死人的尖刺,与其中一名刺客打得激烈。
我佯装惊慌失措。
尖叫逃窜时,水盆从我手里脱落摔在地上,水花迸溅,铿锵作响,十分地刺耳。
按理说,刺客应该是来刺杀魏驰的,可有一个偏偏冲着我来。
跑哪儿跟哪儿,烦得要死。
我紧忙捡起水盆护体,左挡右拦,始终扮演一个不懂功夫的小婢女。
余光里,我瞥见魏驰站在长生身后,从容不迫地观察着我。
也就是在这个档口,聪明如斯的我忽然悟了,或者该说是魏驰安排的“刺客”太蠢了。
睿王府守卫森严,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
平日里于世想翻墙进府来看我,都难得很,更别提这个时辰,还是两名刺客。
怎么想,都觉得又是魏驰在试探我。
刺客招招下狠,似乎就是想逼我出手。
为了自证“清白”,我一咬牙,眼睛一闭,故作滑倒,毫无破绽地让身体巧妙地偏移,让刺客的剑堪堪刺在了我的肩头,躲避了心口的要害。
剑入三寸,鲜血如注。
刺客看着倒下的我愣住了。
他拔剑也不是,再补一剑也不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双眼茫然。
我心里暗笑。
妈的,跟老娘斗,魏驰你也太......
还没等我骂完,那刺客就用手刀把我给敲晕了。
后来,我再醒来时,脑子昏昏沉沉的,跟装了浆糊似的。
缓缓睁开眼,隐约看到魏驰坐在榻边,长生公公也站在一旁。
肩膀处的剑伤上了药,还缠了一层层的纱布,浓重的草药味在鼻尖萦绕,苦香苦香的。
身体忽冷忽热,我口干舌燥,人也渴得要命,呼出的气感觉都是烫的。
但受伤对我来说,真是再寻常不过了。
在细作营里的那几年,我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生死淘汰,每次受伤后都要烧上几天。
好在那时有于世在旁边照顾我。
但现在,魏驰这货也太没眼力见了,我嘴巴都干得要掉皮,也不给我口水润润嗓子。
他该不是想活活渴死我吧?
“水。”
我吃力地想要撑起身子,有气无力地讨水喝。
“别动。”
魏驰的语调虽冷厉严肃,却较之前柔和许多了。
我乖顺地躺着没动。
只见魏驰从长生公公手里接过水碗,亲自拿着勺子喂我。
啧,苦肉计,果然管用!
温热甘甜的水洇入喉咙,干渴缓解,我又烧得睡了过去。
睡梦里,我回到了八岁那年。
那晚雪花簌簌而落,母妃抱着我入眠。
忽然一声巨响,随即殿门被人踹开。
我和母亲吓得猛然惊醒,只见大敞的殿门外,父皇拖着长剑,满身是血地走了进来。
寒风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随着他的步子,飞卷进殿内。
清冷的空气裹挟着血腥气和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趁着宫女和太监们上前拦阻,引开父皇视线之时,母妃抱起我将我藏到了床榻旁边的柜子里。
母妃对着我做了个“嘘”的手势,我便乖乖地捂紧嘴巴,藏在柜子里不敢发声。
隔着柜门的缝隙,我看到父皇杀红了眼,他挥舞佩剑,在寝殿内乱砍乱杀。
在他的怪叫和狂笑中,太监宫女一个个倒下。
父皇转眼看向母妃,表情狰狞可怖地朝她踱步逼去,并丢下了手中的佩剑。
“贱人!”
“你不是最爱你的于将军吗?”
父皇将母妃推倒在床榻上,双手发狠地掐着母妃的脖子,阴邪的笑声诡异至极。
“朕就先杀了你,再送你的于大将军下去跟你团聚,成全你们二人。”
我害怕母妃被父皇杀死,冲出柜子,捡起那把很重很重的剑。
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力气,顷刻抡起长剑,使出吃奶的气力朝父皇胡乱刺去。
温热的鲜血溅了我一脸,几滴流进我的眼里,染红了我眼中的世界,也染红了转头看向我满脸盛怒的父皇。
我害怕至极,用力将剑又推进了几寸。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第一次感受到利刃捅进人身体时的触感,第一次手上沾染鲜血,第一次看到猩红的世界可怖如斯。
我的世界,自此血雨腥风,不再纯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