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被看得颇不自在,低下头假装抿茶……不多时那两婢子又下来了,茵茵仍坐在大厅里,原先厅堂中还有侍奉的奴婢,这会儿也都躲出去了,这两婢子一去,屋里就彻底安静下来。茵茵百无聊赖,又不敢起身走动,便端起茶盏来抿了口,茶水已经凉透,她勉强吞下,立刻那冷意直流进心里去。绿翘也瞧见了,很为自己主子不平,但也只能如此而已。她敢向陆九思开口是因陆九思在陆家内宅地位不高,且又最是谦虚友爱,在奴才面前从不摆主子的谱儿,而老太太就不同了,别说是她,便是陆夫人在老太太院里也不敢随意叫添茶。
茵茵在厅里坐等,眼见着一着绿衣的奴婢下楼,以为是传召她,谁知却领了陆九思上楼,她更纳闷:这究竟是什么人,老太太不是专门派人来传她问话的么?怎么不先传她进去。
待人上了楼她才敢悄声问绿翘,“你唤他九爷,难道府里还有行九的兄弟么?看年纪也不像啊!”
绿翘这便附耳将陆九思这个人的来龙去脉说了。
原来陆九思并非陆家人,府里人称九爷、九公子,是取了他名字里“九”这个字。
他是陆润生十二年前认下的义子,现记在邱姨娘名下,平日吃穿用度同老二陆怀章一样。
说起内情,只有府里人知道,当年陆润生的几个儿子接连夭折,唯一幸存的陆怀章因胎里带出的不足,自幼体弱,为此他延请过许多名医,什么千年灵芝,千年野山参,甚至连土方子都吃过,丁点儿用处也无。
某日陆润生外出踏青,途中遇上一化缘的老和尚,那和尚见了这孩子,说是有缘,要渡他一渡,让陆润生为这孩子寻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作替身,养在府里,他的病症便能去除。
此事在富贵人家并不少见,多是买替身去寺庙替人修行,养在家里的倒不曾听说过,陆润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真给他碰着了,自从认下这义子,陆怀章百病俱消,从此身强体壮,再没吃过药。
陆九思也是个争气的,自小行事得体,又肯用功,因此陆润生也愿意栽培他,拿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待。
现陆九思到了娶亲的年纪,却无人为此事上心,陆夫人平日深居简出,不理杂事,自然更不管这个义子。邱姨娘满心扑在自己亲儿子女儿身上,又兼管家,更没空为他张罗,陆润生只好托了老太太。
老人家今儿传陆九思过来,便是为此同他商量,看何时得空安排他与柳家姑娘见面。
茵茵得知他的身份,大惊,心道自己是该将这人当作兄长还是外男?方才与他同遮一伞,算合规矩还是不合规矩?
绿翘似看出茵茵心中所想,“小姐把他当兄长就是了,我听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都唤他哥哥。”
茵茵颔首,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落寞。
为什么而落寞?她不知道。
她只觉自己与这人相处的不长的一段,令她身体里似乎有股潮涌般,如此感受,先前从未有过。
这时有两个年轻婢子进门来,一个端着磁石小茶盘,一个提了盏铜壶,她们都不动声色地往这儿睃了眼,随即交换了个眼神,低笑着快步上了楼。
茵茵被看得颇不自在,低下头假装抿茶……
不多时那两婢子又下来了,茵茵仍坐在大厅里,原先厅堂中还有侍奉的奴婢,这会儿也都躲出去了,这两婢子一去,屋里就彻底安静下来。
茵茵百无聊赖,又不敢起身走动,便端起茶盏来抿了口,茶水已经凉透,她勉强吞下,立刻那冷意直流进心里去。
绿翘也瞧见了,很为自己主子不平,但也只能如此而已。
她敢向陆九思开口是因陆九思在陆家内宅地位不高,且又最是谦虚友爱,在奴才面前从不摆主子的谱儿,而老太太就不同了,别说是她,便是陆夫人在老太太院里也不敢随意叫添茶。
枯坐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看见陆九思从楼上下来。
茵茵想着,方才受了他的恩,也不曾唤他一声兄长,于是起身上前,向他一福道:“方才多谢阿兄,若得空,可去妹妹小舍坐坐。”
陆九思似是脸色不好,淡淡嗯了声,便越过她大步走了出去。
茵茵没做多想,回到原位坐下,继续等待。
等啊等,越等身子越寒浸浸的,屋里几个火盆已烧过了,无人来添炭火,也无人传召她,她冻得瑟瑟发抖,心想老太太院里的奴婢怎么这样不懂规矩。
这时几个奴婢端着红漆描金托盘送饭菜进门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茵茵不禁瞄了眼菜色,只见三个托盘中共有两蔬五荤和一道甲鱼汤,另配小食若干。
不过那饭食与她毫无干系,几个奴婢径直上楼,看也没看她一眼。
此举显然在赶客,可茵茵想着,是老太太传她过来的,还没请安怎么好独自离开?所以宁可饿着肚子也要坐住了,如此方能显出对老太太的敬重。
二楼卧房内,老太太因病没胃口,只喝了点儿汤,其余饭菜都赏给奴才们了。
撤了桌后,她歪在榻上,问给她装烟袋的钱妈妈:“人还在?”
“还在那儿坐着呢,厅里的火盆都熄了,老奴瞧这孩子也算诚心。”
老太太却不这么认为,熄了火盆,又故意叫饭菜到房里吃,如此也赶不走她,可见这小姑娘为了露脸多么忍得,又或者,她那个做歌姬的娘没教好她,她四六不懂,人家赶客也没瞧出来,可见小家子气。
老太太接过烟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而后缓缓吐出一口白烟,那苍老的一双眼在朦胧的烟雾中更显出精明的光亮来,她默了会儿,随即用烟杆子敲敲几角,“罢了,叫她进来吧!”
……
没一会儿茵茵便由钱妈妈领着上了楼,她小心翼翼地跟着,掀帘入内,首先便闻见一股子奇怪的味道,想是老太太上了年纪,被褥衣裤等贴身物件上沾了她身上的味道,散发出来的。
茵茵不敢大肆瞧屋内的布置,只低着头用眼睛瞟,她看见右边靠墙的博古架上,摆了一个翡翠玉白菜、一只墨玉貔貅和黄玉葫芦。通常官宦之家不摆这些东西,不雅,反而商贾之家摆得多,目的为招财。
再走近些,便看见铺了层凫绒毯的罗汉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歪坐着,右手搭在丹凤朝阳大迎枕上,身上盖了花纹繁复的波斯绒毯,她的发髻略微松垮,头上并无装饰,只戴了一镶翡翠的孔雀蓝绣花抹额,身子略微发福,脸上兜不住肉,哪怕上了妆,眼角嘴角的纹路仍十分清晰。
“茵茵见过祖母,”茵茵上前,向榻上老人福了一福。
老太太淡淡嗯了声,也不请她坐,只挑剔地上下打量,“怎么做这样装tຊ扮?府里裁缝不中用了,给你做不合身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