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庄家还有很严重的重男轻女。庄娘子忙道:“怎么会呢,官人说从小到大,兄弟中属他最调皮捣蛋,但爹娘待他也最是用心的。”“这就是我愧对大余的地方,他那份调皮捣蛋是故意装出来的,只有这样,我和他爹才能分出一份注意力给他。”马老老太太长叹一口气,表情涩然:“如若不这样,他爹对他这个三儿子并不稀罕,我也一心照顾家里分不出心神来,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忽视了他。”“怎么会......”没想到丈夫身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庄娘子听着愕然不已,宋灵均听在心里也泛起几分心酸,他爹这样豁达开朗的男人,原来居然有这样被忽视缺爱的童年,他能这般接受自己当亲生女儿疼爱,岂是心胸开明能形容的。
马大余往常时候,对于爹娘都是又敬又顺,从未有过二话。
马老爷没有想到此次这个三儿子竟性格大改,并不如从前那般顺从他,震惊之时一时间也找不到言语来反驳,只能吹胡子干瞪眼,看着马大余一脸不在意的给孙子们夹菜,到底拂不过面子,将筷子狠狠磕在碗碟上,怒声道:“我看你是越发长进了,竟连我的话都敢驳了!”
“阿毅已经十三岁,是个少年郎了,我这个当爹的可不就是得长进一些。不然如何撑得起这个家,如何当得起这个一家之主,爹你说是不?”
宋灵均心想这话说得好,得好好搞清楚这个家的顶梁柱是谁。
马大余端过汤碗盛了一碗菌菇鸡汤,那是庄娘子熬了一个下午的,放到马老爷手边:“爹你就放宽心吧,我接你和娘过来,是让你们过来颐养天年,好好享受儿子孝敬的。您看您儿孙承欢膝下,个个乖巧听话,一家人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好吗?”
马老爷哼了一声:“什么孝敬,你大哥和小弟可不敢这样跟我说话。”
“当然是因为爹在大哥小弟家慈和以待,大哥和小弟能做到的,儿子自然也能做到。”
马老爷胡子一吹:“你的意思,便是说我对你家不慈和了?”
众人不敢说话,只有马老太太面不改色的给宋灵均挑鱼刺,马大余淡淡道:“每个家都有每个家的过法,爹在三个儿子家中住行,想法态度自然也有所改变,儿子不求爹一视同仁,但求平安度日。”
这也是在明说马老爷在几个儿子家偏心偏袒的事。
马老爷面上过不去,直接推了汤碗,汤顿时洒了大半,他站起来说道:“好好好,如今你是嫌我是个麻烦了,不想奉养我了,说那些个话做什么,不孝二字便罢,干脆送我回你大哥或者你小弟那,我也不想在这里受你的混账气!”
好好好,就这样走了最好!宋灵均和对面的马四顺躲在桌下不停点头。
马大余站起来扶了马老爷的手臂,叹道:“爹说话何必这般激动,儿子三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不能跟您好好商量一件事情吗?”
马老爷甩了他的手臂,还以为三儿子会说些软话,就听马大余接着说道:“如果您实在是觉得儿子这里住得不舒坦,那为了爹的健康着想,要不然我就去跟小弟商量一声,先接了您过去住着,我再好好贴补小弟就是了。”
这是摆明了他若不想留下,他们一家也不会多劝的意思。
马老爷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三儿子,只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以前他住到这个家来也是诸多挑剔,事事要求严格,争强为先,马大余虽有不满,但从不敢当面反驳阻拦,私下谈话遭到他几句训斥也不再二话。
若说孝顺孝顺,三儿子便是好好担了个“顺”字。
马老爷对着这个排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儿子感情一般,也没怎么想和这个儿子亲密,过来住着,也是图个长辈说一不二的痛快,没想到今年这个三儿子却是大变样了。
为何会如此?
难不成是他去年新娶的,这个新老婆的问题?
马老爷怀疑的眼光很快转向无辜的庄娘子,还没等宋灵均龇牙,马老太太就看在眼里,她目光一凛,说道:“亲戚这些日子常夸赞想容来往礼数做得周正,没有一丝不妥,很是给我长脸,你若随口批评,我第一个不依。如今都知道大余娶了一个贤惠的好妻子,家里和孩子都是照顾妥当,没有人说她一句不好,你身为公公,更该加以称赞,他们安稳过日子,不就是我们希望的吗?”
又对马大余鼓励道:“人都说家有贤妻,男人不出横事。果不其然,大余今年就有了一个好长进,你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你只要把主意拿好了,家里人只有支持你的份,大家同心协力,这才像个家。”
“娘说的是,只要官人想说想做的,我这个做妻子的,自然都是支持的。”庄娘子柔柔一笑,看着丈夫的眼里全然都是信任。
马老太太看向丈夫,脸上笑容冰冷又无懈可击:“看吧,如今大余有了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咱们身为长辈,再也什么可担忧的了。你该坐下,和他们夫妻俩好好喝一杯,以示庆贺才是。”
“哼,哼.......”马老爷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庄娘子忙取来早就温好的酒给倒上,夫妻俩恭恭敬敬的敬上一杯,今天的晚饭才算是安稳过去了。
马大余不可能真的将自己爹送到其他兄弟家去,于情于理于责任都不对,他再想守护好这个家也不能跟孝道过不去,但他也发誓,不会像以往那般只有顺从,导致委屈妻子和孩子。
所以一旦马老爷有什么吩咐,他便第一个响应,赶在前头尽量不让妻子和孩子接触,就比如今晚,马老爷突然挑剔起每晚都要喝的安神茶,嫌弃庄娘子准备的茶叶潮湿,马大余赶在长篇大论的教训前拎着茶炉,以他们父子许久未曾亲香为由,硬是把他爹给挤进屋子锁上门,半点缝隙都不给留,里头只传来马老爷断断续续的骂骂咧咧。
马老太太换了铁锈红小朵金丝寝衣,在庄娘子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她靠上庄娘子一早就准备好的软枕,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啦,这一晚的服侍已是你的孝心,往后不必这么做,我没那么金贵,还要儿媳这般里里外外的伺候,倒要让别人觉得,我没那个本事,却摆那么大的谱,说出去老脸都没地方搁。”
在一旁整理被褥的芬芳妈妈笑道:“儿媳的一番孝心,您受着便是了。”
“就如芬妈妈所言,官人也说娘会不适应,但儿媳只是想表表孝心。”庄娘子又端了茶,“上次也多亏了娘的一番劝导,官人知道事情严重,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我对娘满心感激。”
“好孩子,您这般好心肠,二芳肯认你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可不是我的功劳。” 马老太太的眼神中满是慈爱,“你肯为二芳着想,又耐心等她绕过这个弯,说起来该是大余感激你。”
“夫妻一体,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庄娘子轻轻捏着马老太太的手臂,“只是娘,我今儿看着听着,官人的行为态度却不是平常,尤其是对着爹的时候,好似在防着爹一般,我这个做妻子的,倒是看不懂了。”
马老太太正要解释,突然听到门咔哒一声,门边探出个小脑袋来,正是眨巴着大眼睛的宋灵均,朝她们露出一口小白牙。
马老太太哈哈一笑,拍掌道:“我就知道少不了这个机灵鬼儿!”
“乖乖,你不是上床睡觉了吗?”庄娘子忙过去将女儿抱进来,见她还知道穿一件厚衣服才放心。
“我知道你们婆媳俩今晚肯定会说体己话,当然得来凑这个热闹。”
宋灵均一脸兴奋,在庄娘子怀里扑腾的像一条刚上岸的鱼,只往马老太太怀里跃。
“说什么呢,这也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听的,快点回去睡觉。”
“这有什么的,今晚我看爹对着祖父的性情不似平常,里头肯定大有来路呢,我得听听究竟是个什么事儿,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宋灵均说着抓住马老太太的袖子,瞪着大眼睛哀求道,“祖母——就让我听听嘛,听听!”
马老太太只觉得这孩子这段时日不见,长得越发好了,大体上是像了庄娘子的,但细看眉眼五官却混了点俊朗的英气,让这孩子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讨好劲儿,即便她求你,也是因为她知道你肯定会答应下来,是一种胸有成竹的匪气。
这倒是奇了,那宋举人身上原来还有这种气质?还是这孩子自己生长出来的?
“灵均,娘要生气了啊!”
马老太太将宋灵均抱进怀里,拿毯子裹住她拍了拍,又拉了庄娘子坐下道:“这妮子的性格你这当娘的还不知道吗?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你要是赶她回去,她等会也是趴在窗底下偷听,还是少让她受这茬子罪吧,这病还没好全呢。”
“娘,正好您来了,就帮我多管教管教她吧。”庄娘子央求道,“如今我是越来越制不住她了。”
宋灵均埋首在马老太太怀里,闻言抬起半张小脸来,眼睛眨巴眨巴着好不无辜,她再一撅嘴,庄娘子本就不多的脾气立刻消失了大半。
马老太太捏了捏她软嫩的脸颊,笑道:“你这是拿捏住你娘了,看看后面你还能不能这般嚣张吧。”
宋灵均赶忙道:“祖母快说说爹和祖父的事儿!”
“说起你爹和祖父,你娘应该是能明白他们之间的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的。”
“娘,这是什么意思?”庄娘子不明白。
马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温和道:“你在家里排三,大余在家里也是排三,都是处在中间,上得不到第一份关爱,下得不到最后一份疼爱的处境。说起来,想容你的处境比大余还要难些。”
毕竟庄家还有很严重的重男轻女。
庄娘子忙道:“怎么会呢,官人说从小到大,兄弟中属他最调皮捣蛋,但爹娘待他也最是用心的。”
“这就是我愧对大余的地方,他那份调皮捣蛋是故意装出来的,只有这样,我和他爹才能分出一份注意力给他。”
马老老太太长叹一口气,表情涩然:“如若不这样,他爹对他这个三儿子并不稀罕,我也一心照顾家里分不出心神来,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忽视了他。”
“怎么会......”
没想到丈夫身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庄娘子听着愕然不已,宋灵均听在心里也泛起几分心酸,他爹这样豁达开朗的男人,原来居然有这样被忽视缺爱的童年,他能这般接受自己当亲生女儿疼爱,岂是心胸开明能形容的。
“我虽早早明白,尽力弥补,但有些东西没有在最合适的时候给出去,也只是徒增他的烦恼而已。”马老太太尽力掩住自己的伤怀,“这就是我不想麻烦大余奉养的原因,能短些时日就尽量短些。”
所以即便大伯母和小叔母不好相与,马老太太还是尽力容忍了,便是不想给性子大度的三儿子添麻烦。
庄娘子忙劝道:“娘可千万别这样说,您是官人的亲生母亲,官人说您自小疼惜他,他是真心实意期待您过来同住,孝敬您的。”
马老太太看着庄娘恳切的面容,便知这话不假,她摇了摇头叹气道:“我嫁给你公公后最大的运气,便是生了个不愿计较的好儿子,不然哪里来这般福气。”
“我爹也不是圣人,他只是不愿表露那份心而已,心里头还是计较的。”
宋灵均趴在马老太太怀里,脚上不安分地去踹身上的毯子,被芬妈妈轻轻打了下脚心,立刻缩脚不敢了,她继续道:“这个计较不是对祖母,以往也忍着不会对着祖父,如今他要正式计较了,难听一点,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便是冲着罪魁祸首祖父去了。”
“什么新仇旧恨,这般夸大。”庄娘子也拍了下女儿的脚丫子。
“就是这么一个形容嘛,祖母,以往你们来这儿住的时候,祖父便是像今天这样,给哥哥姐姐的娘亲讲规矩吧?而爹也不像今日这般维护我娘,而是忍着顺着,让自己的妻子受气居多吧?”
庄娘子看向婆婆,眼神里都是惊讶和不解。
马老太太轻轻点了下头,承认了宋灵均的猜想,叹道:“你说得都对,你爹当时孝道为先,即便再有不满也强压下来,连带着你大娘也跟着受委屈,儿子与父亲有了龃龉又如何,大都是一笑置之。但你大娘是儿媳,是妻子,丈夫的无奈要承受,公公的严苛要遵从,苦得便是她夹在两头里都是受罪,本来家事和孩子就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了......”
照顾一个家和多个孩子,现在没有人比庄娘子更加明白里头的劳累。她心态好,再加上以往日子过得更糟,此时只觉得自己还算幸运,毕竟丈夫尊重她,眼里也有活,更不会让她烦忧生计,孩子们更是大了能听话。
最重要的是除了宋灵均,现在已经无人能给她添堵,身体上再劳累,起码心里头是舒畅的。
但马大余前头那位亡妻,可是在孩子最多最烦,家事干不完的时候,还要面对来自公公的无理取闹和丈夫的漠视不关心!
这样长久下来,身心哪里能好!
宋灵均忍不住在心里想着,难不成就是因为这样日积月累的忍让和受气,又有生孩子的后遗症带累,那位大娘才因此身体不好,早早便不在了么.....
庄娘子也想到这点了,忍不住道:“所以此次官人对爹如此表态,便是因为如此?”
“他是吃过亏,又实在伤了心的,便打定主意,从此以后要好好守护这个家,不再让他的妻子和孩子受窝囊气。况且他也明白,孝不孝顺,也原不在他一直低头无奈顺从,就如灵均所说,他要计较起来了。”
马老太太说到此处,倒有些欣慰起来,她看着庄娘子柔声道:“不必担心,他已经改正了,就跟着他好好走吧。”
庄娘子握住马老太太的手,郑重道:“娘放心,儿媳定当与官人同心同德,不会叫他单打独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