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黛攥着桌椅扶手,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视线躲避,不敢看他。谢稷停步在她跟前,折腰俯身,膝盖紧挨着她的腿,顶了下。玉黛慌忙扭身,却避无可避。谢稷抬手捏着她下颚,迫她抬首,玉黛被逼着昂首,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眼睫颤抖。那颤着的眼睫还挂着泪水,脸上被她夫君打出的掌印,更衬得她楚楚堪怜。谢稷指腹轻柔抚在她颊边那道指痕上,声音满带威压命令她道:“睁眼。”玉黛本能的怕他,强压着畏惧,咬唇掀开眼帘。
木制茶盘从玉黛手中翻落,盛满了茶水的瓷制杯盏染污谢稷衣摆。
又坠在地上,四分五裂。
玉黛跌撞后撤,后腰抵到桌案,方才停了步伐。
她白着脸不敢说话,眼里光亮闪烁带颤。
谢稷堂而皇之登门入室,还打着她夫君友人的旗号。
玉黛心里慌乱惊惧,又因着下人说他是京城侯府的世子,唯恐自己前头几次的冒犯,会给自己和夫君家人惹来祸端。
谢稷淡笑望向她,迎着她视线轻佻眉峰。
一旁玉黛的夫君沈砚瞧见玉黛这副慌张模样,却觉她是小门小户出身未曾见过什么世面,才被侯府世子的身份惊的失礼,心里嫌弃她小家子气,又怕她失手污了贵客衣摆,得罪了人带累自己。
于是话音带恶训斥玉黛道:“没用的东西!奉茶的活计都做不好,还不快给世子爷告罪!”
玉黛是商户女,父亲兄长都无功名在身,父亲去世后又家道中落。娘家母亲哥嫂对着沈家人都是谄媚讨好,自然也让玉黛在夫家无半分体面。
自嫁进沈家后,夫君婆母对她,全无半点尊重,动辄训斥打骂,说是少夫人,实在却还没得脸的仆妇在沈家内宅有体面。
如沈砚今日这般动辄训斥,玉黛往日受的更是不知多少。
她早该习惯的,可今日,却觉分外难堪,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那开口告罪求饶的话,在喉头绕了又绕,无法启齿。
玉黛抿唇低首,抹了抹眼泪,实在说不出口。
她这性子,骨子里还是倔的。
缄默好一会儿后,只低着头闷闷道了句:“妾室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话落扭身就往厅门外走去。
沈砚何曾见过她这般不驯的模样,心下大为光火,自觉在人前失了面子,又因为身上被谢稷砸出的伤本就憋了怒火未发,此时火气上来,急急往前追上玉黛,扯着她胳膊就把人拽了过来,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厅堂内格外的响,玉黛被打得跌在地上,捂着脸红透了眼眶。
她脸颊生疼,眼底霎时蓄满了泪水。
脸上的疼和心底的难堪,让她此刻手都打颤。
却又听得自己夫君指着她怒骂。
“贱妇!还不快给世子爷告罪,得罪了世子爷你担待得起吗!”
骂声入耳,玉黛眼眶红的厉害,几乎耗尽了心气儿,才忍着没让泪珠坠落。
她看着眼前这个生的白面书生模样,实则暴戾无常对自己从无尊重体谅的丈夫,心中备感屈辱。
不自觉想起,上一回沈砚也是这般动手掌掴于她。
那是柳姨娘进门的当天,她被公婆责问。
他们怪她不能管束丈夫,竟由着妓子进门做了府上的妾,说她丢尽了沈家的脸,逼着她去让丈夫把那妓子送出去。
玉黛没有办法,只能去寻沈砚。
那日沈砚喝了些酒,她不过是将公婆意思转述于他,却被他当着那妾室和院中奴才的面,打了一耳光。
玉黛虽常受婆母以规矩为名的责骂,那回却是头一次遭了夫君那样不顾她体面的羞辱,还是怀着身孕受辱。
原本,她嫁给沈砚,也有过一段温情日子的。
玉黛的性子,惯来是旁人待她五分好,她能还人十分。
夫妻多年,她记着初初嫁入沈家时,沈砚待她的那一点好,曾经,也是一心盼着举案齐眉的,可沈砚那日毫无顾忌的一次掌掴,当真是碎了玉黛对夫君的情份。
她提了和离,自行回了娘家。
哪怕是怀着身孕,也不想再和沈砚过下去。
可后来……
后来她的娘亲,她的兄嫂,却个个怨她不懂事。
他们不想让她和离,更不想得罪沈家这样的知府门第,逼着她低头,逼着她求和,逼着她原谅。
娘亲更是同她说,她是高嫁进的知府门户,能得这段姻缘已是天大的福分,莫说是阻挠夫君纳妾惹得夫君打了她一耳光,就是沈砚打落了她的牙齿,她也得忍着委屈把眼泪咽进腹中。
往日种种在心头折磨着玉黛,那忍了又忍的泪,到底还是坠落。
泪珠砸在砖石地上,悄无声息。
沈砚见她不肯开口,扬手竟还欲打骂。
玉黛捂着脸闭眸,以为,紧跟着又是一次屈辱的疼痛。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和骂声,并未出现。
她颤着眼睫掀开了眼帘,只见是谢稷握住了她夫君本要落在她脸颊边的手。
玉黛神色微怔,谢稷视线在她脸上掌痕上落下,神色难辨情绪,甩开了沈砚的手。
他眉眼仍旧挂着笑意,却带着入骨的薄冷。
话音隐带威压,同沈砚道:“沈兄,堂前训子,枕边教妻,嫂夫人无心之失罢了,沈兄何至于此。”
沈砚得罪不起谢稷,被他拦下后便住了手。
玉黛仍跌跪在地上,冷硬的砖石磨的她膝盖泛疼。
谢稷垂眼瞧她跌跪在地的狼狈模样,视线扫过被她泪珠稍稍浸湿的砖石。
这女子噙泪时,着实漂亮,竟让他生了多管闲事的心思。
谢稷眉眼扔挂着温雅的笑,似是不经意道:“在下今日还有事要办,这衣衫湿了实在狼狈,怕是得劳烦嫂夫人,为我寻一件沈兄衣物换上了。”
话语妥帖有礼,好似只是不愿见他们夫妻争执,出言缓和,借机让玉黛脱困。
玉黛原本不愿和谢稷再有牵扯,此刻却更不想在此地面对这个动辄打骂自己的夫君。
谢稷在自己腕上搭了个青竹色帕子,伸手在玉黛跟前。
温声道:“劳驾嫂夫人。”
他扶着她起身,姿态守礼规矩,让人瞧不出端倪。
腕上搭着的这方青竹帕子,却是那日佛堂里,擦过玉黛身前乳色水意的那方。
玉黛手落在他腕上,刚一起身便认出那帕子,吓得猛然弹开了手,眼神惊惶。
谢稷低笑了声,未曾多言。
倒是一旁沈砚,唯恐玉黛惹了谢稷不满。
忙出声呵斥道:“还不快带世子爷过去,愣着作甚!”
玉黛强压下惊慌,抬步出了厅堂,依言带谢稷过去。
那柳姨娘院里的丫鬟脚步匆匆往这处赶来,瞧见玉黛还语带不屑冷哼了声。
玉黛猜出这柳姨娘的丫鬟此时过来定是受了柳姨娘吩咐来请沈砚过去的,却也没有阻拦,只疾步走远。
屋檐下风铃阵阵,玉黛步伐走的疾疾,谢稷好整以暇的跟在她身后,微微落了一步距离。
很快就到了沈砚的院落,玉黛领着谢稷进去,带人先进了书房,随后吩咐下人:“去寻件公子未曾穿过的干净衣物来。”
书房里只剩下谢稷和玉黛两人,谢稷姿态随意的在沈砚书房软榻上斜倚坐下,玉黛特意选了个距离他最远的桌椅落座。
沈砚这处书房,说是书房,却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书架上的书早都落了灰也无人打开,倒是软榻上,扔了好几本裹着寻常书皮的春宫图。
谢稷随手拾起一本打开,垂眼就瞧见了纸页上放荡的图样。
女子玉体横陈桌案,身上泼墨染香。
沈砚倒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纨绔。
谢稷不自觉的想,玉黛同她那浪荡的夫君,又亲密到什么地步?这画上的美人姿态,她有没有同她夫君做过?
应当是有的吧。
想到此处,他脸色阴沉了几分,阖上书页将那春宫图扔在一旁地上。
书本砸在地上的声响,惊了玉黛。
玉黛顺着动静看去,正巧,一阵风吹来,将那扉页吹开,露出了第一页的图样。
画上人姿态放荡,比玉黛在花楼里学房中事时,瞧见的还要更甚。
她吓得慌忙侧首,视线躲避,不敢去看。
谢稷低笑出声,踩着地上春宫图,起身走近她。
玉黛攥着桌椅扶手,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视线躲避,不敢看他。
谢稷停步在她跟前,折腰俯身,膝盖紧挨着她的腿,顶了下。
玉黛慌忙扭身,却避无可避。
谢稷抬手捏着她下颚,迫她抬首,玉黛被逼着昂首,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眼睫颤抖。
那颤着的眼睫还挂着泪水,脸上被她夫君打出的掌印,更衬得她楚楚堪怜。
谢稷指腹轻柔抚在她颊边那道指痕上,声音满带威压命令她道:“睁眼。”
玉黛本能的怕他,强压着畏惧,咬唇掀开眼帘。
眼里还带着些许泪光。
她的眼睛生得动人至极,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合该将她捧在心尖爱怜。
谢稷指腹温热,来回在她颊边掌痕上摩挲,视线却始终在她眉眼流连。
他摸着她脸颊,像是把玩玉石般抚触,玉黛蹙眉闷哼了声。
谢稷指腹微滞,哑声问她:“疼吗?”
玉黛以为他是问她,此时他指腹碰的她,疼吗。
谢稷指腹温热,力道轻柔,其实是不疼的,玉黛只是怕,所以下意识蹙眉闷哼了声。
于是她摇了摇头,说不疼。
可谢稷问的,不是此刻。
他看着她摇头的模样,声音低哑,又问了句:“我说,沈砚打你时,疼吗?”
话音落地,玉黛身子猛然一僵。
疼吗?
当然疼。
那一掌,沈砚打的未曾半点收着力道,玉黛面皮娇嫩,哪里受得住,自然是疼的。
可此时谢稷问她,她却答不出话。
玉黛眼帘低垂,没有言语,只是咬紧了唇掉了滴泪。
泪珠从她眼尾滑落,将她脸上脂粉洗去几分,谢稷瞧着碍眼,取出帕子,倒上手边茶水浸湿,擦着她脸上胭脂污痕。
嗤笑了声,问她道:“既然疼,为何不反抗不还手?我记得,你打我时张牙舞爪,很是厉害。怎么今日却这般不中用?”
他话语作弄调笑,一边擦净她脸上脂粉,一边在她耳畔絮语。
玉黛听着他言语,静默好久才道:“因为他是我夫君,女子卑弱以夫为天,他如何责骂打罚,我也只有受着。”
“呵。”谢稷闻言冷笑不已。
收好帕子出言讥讽她:“我倒没瞧出来,礼教规训于你,这般要紧。既是以夫为天,那我问你,你那夫君要你做什么,你都肯吗?”
玉黛低垂眼帘,抿唇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连君要臣死父要子亡,都是臣与子不得不做的事,我自然,也是事事听从夫君吩咐。”
女子的声音带着颤意,却仍旧让谢稷听得清晰。
君臣父子夫妻,礼教规矩体统,字字句句都是规训。
他瞧着眼前这个张口闭口规矩礼教的女子,却透过她披着的假面,隐约想起那个胆大包天,敢在佛堂内给女儿喂奶的她。
突然,想撕碎她的假面,再看一眼这副贞静贤淑以夫为天的皮子下,那个生动的张牙舞爪的女子。
书房内室静寂无声,门外响起仆从脚步。
是方才去取衣物的奴才回来了。
谢稷听着脚步声步步走近,紧挨着玉黛的身子,没离开分毫,
反倒伸手压在她唇上,低声问她:
“夫人说你事事都以夫为天,万事听从你夫君吩咐,那我问你,倘若有朝一日,你夫君为前程为金银为其他种种,要你委身献媚于我,你也肯做吗?”
谢稷这番问话落地。
玉黛泪珠都凝滞,脸色更是惨白。
谢稷神色认真,没有玩笑之意。
玉黛紧攥掌心,慌忙摇头。
连连道:“他不会的……他是我夫君,我是他结发妻子,他不会的。”
她说她的夫君不会,谢稷嗤笑不已。
反问道:“结发妻子?夫人扪心自问,所谓结发妻子,对于你那夫君而言同一件衣物可有差别?常言道,女人如衣,今日,沈砚能赠我换洗衣物,你怎知,来日,他的赠礼,就不会是你?”
玉黛攥着手,怒目瞪向他,咬得唇瓣都渗出了血珠。
却还是连连摇头:
“我说了他不会!我是他明媒正娶进门的妻子,是正经人家的清白女子,为他生育孩子侍奉公婆,他就是再纨绔,再不喜欢我,也不会那般欺辱于我……何况你……你也是高门权贵出身,总不会不顾体统脸面,做出强夺人妻之事。”
谢稷闻言哑声闷笑,视线在她咬出的血珠上打量,指腹抵着她唇瓣,将那血珠捻碎,就如那日佛寺厢房,捻碎她哭求的泪珠一般恣肆。
而后,贴在她身子,话音温凉残忍道:
“夫人既然知晓我是高门权贵出身,也当清楚,沈砚对我处处讨好不敢得罪。倘若,我要你,他敢不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