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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去的路并不好走。
  草坡又陡又峭,沾了水,更是湿滑得厉害,往前走一步,往后退三步都不止。
  若是他一个人,要上去也并不难,问题还带了个伤患。
  雨但凡小点,找个洞穴避雨,躲过这阵也就是了。可瞧四周淤水上涨趋势,这法子显然行不通,必须尽快离开。
  寻摸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处坡度稍缓的,更可喜的是上方有一些垂落的枯藤。段晋川一手抱着孟弗,一手拽着枯藤借力。
  孟弗听他呼吸就知他不轻松,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我重吗?要不你把我放下来,有这些藤,我应该能撑一截。”
  “不重。”
  段晋川倒没说假话,怀里的人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重量,只是他要顾及她脚上的伤,还有一些旁的顾虑,行动上才显得束手束脚。
  心里想着“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把顾虑抛除,定了定神,继续往上。
  停了会儿,孟弗再次开口,却是连发三问:“你认识我?你是魏骧什么人?你叫什么名字?”
  “……段晋川,长麟军副使,与魏五自幼相识……”
  孟弗哦了一声。
  眼看着已经到半山腰位置,她忽然压低声,以商量的语气道:“那个,我发现你这人还挺好的,你今晚就当没看到我行不行?”
  不等愣住的段晋川回话,孟弗接着道:“我不怪你害我受惊落马弄伤脚,你相救之恩我也会牢牢记在心里,你就行行好,只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行不行?”
  说着还双手合十拜了拜。
  这般软语哀求的样子,无论她要求的是什么,作为被哀求的人,都想要毫不犹豫地答应她。
  可是不行。
  “……你为何要走?魏五待你不好吗?”
  人人都知道魏骧视她如珠如宝,怎会不好?
  他不过就是要成亲了而已,不过是开始睡除她之外的女人了而已,以时人的眼光来看,算得了什么?什么也不算。
  可是孟弗无法忽略心底最真切的感受。
  她甚至庆幸这些事情的接连发生,给她棒喝,让她警醒,而不必成为那只最终被温水煮熟的青蛙。
  本就是要走的。
  为了完成那人的遗愿,她要走。
  为了她自己,她更要走。
  哪怕风雨如晦,哪怕前路难行,也比陷在一个泥潭里日逐沦陷得好。
  她的归宿不在魏骧身边,魏骧的身边也不会有她的归宿……
  孟弗突然掩面哭了起来:“他喜新厌旧,如今新欢在怀,刺史府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段晋川哑口半晌,“魏五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与他夜夜同床共枕,是你了解他多些?还是我了解他多些?”
  段晋川不说话了。
  孟弗又呜呜哭起来。
  不是她非要这时候歪缠,时间不等人,等到了上面,这人万一直接带她回城,怕就没有机会开口了。
  于是抽抽噎噎,继续卖惨:“我就是他后园子里的一朵花,看着娇贵,却并非无可取代,你看过谁家花园光秃秃一枝独秀的?今晚他已经另摘了一朵,以后他还会有更多花啊朵的,一朵一朵接一朵,早晚姹紫嫣红遍开,届时他哪里还会记得我是谁?而我只能在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守着往昔的回忆,盼着见他一面,如盼天光雨露,直到日渐枯萎……终不复见。”
  孟弗哭得凄凄惨惨,段晋川听得心情复杂。
  “外面世道不好,时局动荡、人心险恶,你一个弱女子求存,没那么容易。”
  孟弗听出他话音里有松动的迹象,心中一喜。
  不料他话音紧跟着就一转:“我送你回去,自会和魏五说明。你无需担忧,魏五不是薄幸之人。倘若他将来真将你抛之脑后……”
  孟弗气噎。
  段晋川也没再往下说。腾出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了句:“来了。”
  孟弗顺着他的视线仰头往上看,但见坡顶火光闪烁,隐约有呼喊声传来。
  心下一凉,知道应是刺史府的人追来了。
  段晋川单手拢在唇边,扯着嗓子回应了一声。
  火光快速朝他们这边横移,不多久,顺着枯藤下来几个人,在他们的协助下,段晋川和孟弗轻松到了地面上。
  来的人tຊ果然是刺史府的,青霄、管事,几个健仆,还有数个城门戍卒。
  一把桐油伞遮住唯一的火把,另一把桐油伞遮在孟弗以及抱着她的段晋川身上。
  听到孟弗夜奔出府,魏骧当即就命青霄带人来追。
  没想到她不仅出了府,还出了城。
  等他们寻踪追出西城门,大雨突至。
  急雨很快就把蹄印冲刷干净,正一筹莫展之际,段副使的近侍阿升出现在了视野中。在他的指引下,这才锁定了西南方向。
  从城门守卫处顺手要了几件蓑衣和几把雨伞,冒雨一阵疾驰,看到了守在斜坡旁的夜照以及段副使的坐骑,猜到应当是出了意外……
  “幸而孟姬无恙,否则属下真不知该怎么跟五郎君交代。”
  青霄话音刚落,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却是魏骧挟着风雨策马而来。
  不等马停稳就从马背翻身而下,乌皮六合靴踩着泥水坑,一步步走向孟弗和段晋川。
  段晋川猛然醒悟过来,两人此时的情况落在旁人眼里,以及魏骧眼里,多少有些说不清。
  遂刻意放大了声量:“孟姬崴了脚,行路不便——”
  魏骧已经停在两人面前,脸色绝谈不上好看,一双眼睛此刻幽邃的吓人。
  盯着孟弗看的同时双臂伸出。
  段晋川会意,就要把孟弗交还给他。
  孟弗却死搂着他不肯撒手,甚至在魏骧视线将看过来时就把脸扭去了另一边。
  从温柔乡抽身赶来,真不容易。
  可惜孟弗半点感动不起来。
  她这会儿宁可让段晋川抱着,或者其他任何人帮忙,实在不行单腿蹦回去,都不愿让魏骧沾身。
  心里怄得很,又怄又膈应。
  还有再次落跑失败的懊丧。
  本来多好的机会啊。
  偏老天不开眼,好端端下什么雨;下雨就算了,还让她遇见一个程咬金……
  总之孟弗就在七窍生烟和蔫头耷脑的状态间切换着,始终不肯搭理魏骧,连与他对视都不肯。
  两下就这样僵持着,夹在两人中间的段晋川莫名尴尬。
  “孟弗。”魏骧寒着声,压着火气,连名带姓叫她。
  或许是雨水太冰了,孟弗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放眼四周,发现还有几个没披蓑衣、没戴斗笠的。
  虽说这些人都是来抓她的,到底也是打工人,拖着别人跟自己一块挨淋,良心过不去。
  孟弗慢吞吞松了环着段晋川脖颈的手,终究还是被魏骧接在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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