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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好好感受过春天,夏天眨眼就到了。
  随着夏夜里知了的鸣叫,景澜从办公桌上醒来,明月照窗,她有些恍惚,起身推开。
  银月高挂在窗前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之上,不觉间,她思绪回到巴伐利亚州的新年夜晚,舒尔茨邀她共赏星夜。
  之后她再也没遇到过比那晚更好看的夜空,知更鸟的悦耳的鸣叫声也换成了烦人的蝉鸣。
  "景澜。"沈星朗来了,在楼下向她招手。
  她视线看下去:"等我一会儿。"她去拿了包,就下了楼。
  沈星朗亲自接她,身边没有了随行的司机。
  景澜脑袋微微倚靠在车窗,有些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
  "累了?"沈星朗开着车,在后视镜看见了,向她投去关心。
  "嗯,有点。"
  "你刚接手晟生商行,别把自己逼得太紧,累了就好好歇息。"他顿了顿,又道,"当然,不懂的也可以问我。"
  景澜只淡淡回应了一声,声音微不可闻。
  四个月前,她从她父亲手里揽过晟生商行的主事权。
  看到女儿不再迷恋那洋人,而是想要跟自己学着经商,景明生自然开心极了,商行说给就给。
  也许是遗传基因,对金钱有着天生的敏锐,景明生只是在她身上稍微点拨了一下,她一点就通,不过两个月,晟生商行在她操纵下翻了几倍利润。
  "你白天在教书,下午就去公司,事情一做就是半个晚上过去了,你这样下去身体迟早垮了。"
  "还年轻着,没什么大问题。"她对他温和的笑了笑。
  沈星朗叹了口气,随即想起事情来,又道:"我妈明儿想和你一同去金铺看看,三天后就是我们的订婚宴,她说总得给你买点什么,首饰随你挑。"他通过后视镜注视她右手腕上因为月光照下来而有些闪眼的手镯,"我看挑个手镯就很好,你手上那个看着有点旧了,该换了。"
  景澜下意识把手腕收了收,"戴惯了,戴别的不太习惯。"
  沈星朗暗了暗眼眸,不再说话。
  第二日,景澜最终还是收获了一个全新的金手镯,纹路雕刻精美,图案是一只鸳鸯。纯金价格不菲,沈母给她买的时候毫不犹豫,开开心心的为她戴上,俨然把她当成了沈家准tຊ儿媳妇。
  而舒尔茨送她的手镯,第一次被摘掉。
  回到家,她就把那纯金手镯摘了,重新换上舒尔茨给她的镯子。看着桌上沈母买的手镯,她几欲把它砸碎。
  可她不能,后天她和沈星朗的订婚宴还要用上它。
  景澜自从得知她父亲的野心后,他让自己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包括与沈星朗增进关系,并且与他的家人熟络。
  她端庄大方,知书达理,深得沈星朗父母亲的欢喜。
  温柔、善解人意,是她最擅长的伪装。
  她现在需要一笔钱,晟生商行就是她的金钱来源,从她父亲手里成功揽过晟生商行的话事权开始,这说明着她终于有了只属于自己的金钱。
  抛开商行的事,景澜白天是个外语教师。不过她不是正式教师,闲暇之余才会来。因为她的背景,校长才允许她来教书。
  她教的是德语,学生们很喜欢她的课,枯燥的日子里唯有上课时教导学生德语才短暂滋润着她即将枯萎的心。
  "景老师明天见!"刚出校门,学生可爱的小圆脸,笑着跟景澜道别。
  "再见。"景澜回笑着,看到不远处的汽车,她抱着书走了过去。
  沈星朗看了眼她的打扮:"我载你回家换件衣服?"她一身浅蓝的旗袍,浓郁的书卷气由内而外的蔓延开来,实在不适合穿在他们隆重的订婚宴上。
  景澜轻轻应声:"好。"
  家中,张沂玲早已穿戴整齐,打扮得极为贵气,为的就是她女儿今晚这场订婚宴。全城都知道景氏家族与沈家联姻,她得把最贵的首饰穿戴在身,全副武装上,不能让旁人挑出什么笑柄来。
  见景澜还是穿着小家子气的旗袍,连忙唤来清儿为她好好梳妆一番。
  简单舒适的旗袍被换下,换上了繁琐华丽的西式礼裙,画上了时下最为好看的妆容,清儿用蝴蝶发夹把她一半头发夹在后脑勺,作为最后的步骤。
  温柔又不失端庄大气。
  清儿很满意这次为小姐的梳妆,她举着铜镜在景澜面前左照照右照照,"我们小姐就是漂亮。"
  "就是不怎么爱笑了。"清儿雀跃的笑着,仿佛今天订婚宴的主角是她,"等会就是小姐你和沈公子的订婚宴了,苦着脸多不好呀,要多笑笑。"
  景澜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实在笑不出来。
  沈星朗在景宅外等着,见景澜出来,眼底闪过惊艳。
  "你真好看。"他由衷夸赞。
  "谢谢。"她还是秉着近几个月对他一贯的温柔笑容。
  沈家和景家的联姻,惊动全城,订婚宴上来的,都是各界名流,几乎座无虚席。
  景澜站在沈星朗旁边,与他一同招待前来的宾客,无时无刻都挂着笑容,她嘴角几乎都僵硬掉。
  她按照订婚宴上的流程,说着事先安排好的致辞,然后交换订婚戒指。
  当沈星朗将那枚耀眼的戒指慢慢圈在她的右手中指时,她恍惚了。
  "舒……"她差点直呼出她那外国情人的名讳。
  "怎么了?"
  沈星朗的脸在她的眼前。
  不,不是他。她回过神。
  听着台下响起的掌声,接着,是台下人们对他们的祝福——
  祝景家千金与沈家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母亲在台下替她高兴,父亲在台下对她露出欣慰的笑容。恐慌和不安感溢满在心头,这一刻景澜只想逃避掉这一切。
  她要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又或者去有他在的地方,他一定,一定会把自己拥进他温暖的怀中。
  但天不遂人愿,她还要去给在场所有人敬酒。她无处藏身,逃无可逃。
  她能联系上他的方式已被重重封锁,她得花时间来凿开一道通往他身边的道路。
  这场订婚宴在所有人真挚的祝福下宣告结束,他们都笑容满面,只有景澜一个人感觉到无尽的疲惫。
  "我送你回去。"见她要走,正跟旁人聊着天的沈星朗拉住她的手臂。
  景澜力量不大,但足以甩开他,毫不犹豫,"不用,我自己回去。"
  "澜澜。"母亲在后边喊住她,"去哪儿?时间不早了,跟我们回家。"
  "我一个人走走。"她头也不回。
  沈水边,景澜来到了这里,她独坐在夏夜之中,前方的河流寂静无声,夜空没有一颗星星,月亮也被乌云遮盖。
  是谁说今天是个好日子,适合订婚?
  全都是放屁。
  她摘掉右手中指的订婚戒指,高举手,然后一抛,她动作毫不犹豫,干净利落,昂贵的戒指就这么沉入河底。
  她突然放松了许多,不过这种感觉并没持续太久,她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周围死一般寂静,这水里连条鱼扑腾的声音都没有,她在沉默中落泪。
  只有上天知道,在无声中流逝的岁月里,她晚晚都在思念她的外国情人,用她滚烫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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