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莱尔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是毫无波澜的。正在惊喜与失望两种情绪徘徊之际,李莱尔递过来一个U盘,“这是前段时间我设计的衣服样式,效果还算看得过去,或许对你们公司的最近的企划有帮助。”时崇震惊地望向李莱尔,他万万没想到李莱尔会帮他出主意,他反过去询问她这么做的初衷,认定她会向自己索要什么。他很了解她,也明白世上根本没有毫无条件的爱与善意,所以他很容易接受交易之类的词眼。他抢先一步提出,“那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
凌晨一点。
李莱尔按下保存键,将最后一件设计好的虚拟服饰文件存储至桌面,拖动鼠标移到到文件夹,把这一段时间的作品全部打包压缩好,发到网页里系统默认保存的邮箱链接。
一切操作如流水。
她在座位长长地伸了伸懒腰,准备洗漱,踮起脚尖路过睡在地铺上的时崇,上床休息。
早上六点半,闹铃声将她扯醒。
将床铺恢复原样,洗漱,化妆,进入衣帽间戴上第一天来到时家的首饰。
这里的衣物大都不是她买下的,是房间主人后来添置的。
指尖拨过一件件体面挂在橱柜里的衣裳,木制挂耳被堆挤到一起,脸贴脸似地轻吻。
李莱尔俯下身飞快地嗅了一下布料上的味道,她在四周都挂着特质的香薰。感官记忆是最深刻的,即使以后再也穿不着了,她也会记住衣服上的味道。
真舍不得这些漂亮衣服。
小时候的自己和现在不一样,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整个展柜的衣服,各种各样款式的那种。在每周学校规定的可以自由换装的那一天,一天轮一套。
她是贪婪的。别人自愿给予她的,她一概收下从不拒绝。
可又是那么容易满足,只愿意得到自己应得,而不强硬占有他人所属。
即使再想怎么拥有,这些都应该归周已晴。
她只是路过它们的客人。
毫不留恋地将目光从橱柜里移开,李莱尔看向挂在墙上的《锦鲤贺春》,她高高地将绣品从挂钩处取下,塞到原先准备好的文件袋里,因为尺寸小所以刚刚好可以被容纳。
平时时崇也是差不多这个点醒的,在发觉李莱尔在里面呆了很久后,他站在帘布外,让声音替自己与李莱尔见今天的第一面,“在做什么?”
“等等马上出来了。”话一落地李莱尔掀开帘面,露出一张妆容素淡的脸来,没有多余色彩吸人眼球,也没有什么名贵首饰点缀其间,让人生出几分容易亲近之意。
时崇反倒稍微有点惊奇,并不是出于其他方面原因。李莱尔今天给他的感觉太特殊,让他倒退回第一次在绣坊遇见李莱尔的情景。她没有穿戴上衣帽间里的任何奢侈单品。那些都是他单独送给他的,因为都经过自己的手,所以会格外熟悉。
时崇心里的思绪没掩藏住,化成脸上起伏的海浪。
像某种视力敏锐的海鸟能立刻捕捉到涨潮的讯号,李莱尔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询问时崇的意见,“今天要替妈妈实地查看制衣工厂的工作状况,你看我这么穿合不合适,会不会太招摇?”
“当然没问题。”是简洁大方到完全看不出身份地位的打扮。
时崇打算将身上这套比较商务风的着装换成与她风格匹配的服饰。眼看时崇要进去换衣服,李莱尔忙说,“今天你好像不着急上班?”
“再等一会儿,很快就好了。”时崇听懂李莱尔的话外音,难得能够顺从他人的心意。
“对了,你今天下午有空吗?”
掀开的布帘被撩起一半,时崇探出半个身子,原本肯定无疑的命令语气在与李莱尔对视后,变得游移不定起来。
“也没什么事,只是有些事情想让你帮我斟酌斟酌。”几次犹犹豫豫的躲闪后,时崇反复下定了决心,直直地望进李莱尔的眼睛里,好像试图往枯井里钓鱼,扔了钩子进去却未发觉不合时宜,痴痴地趴在井边等待本不会上岸的鱼。
“今天下午吗?”
“如果可以的话,能够早点会更好,以免有变数。”时崇在衣柜里翻找一件合适的衬衫。
“工厂在郊区回来估计很晚了,恐怕不行。”李莱尔委婉解释。
“那走吧。”时崇的手停顿在半空。
这么一段时间过去,他在昨日才恍然惊醒,李莱尔或许是真正合适的人,合适的伴侣。
上车后,时崇在心里反复回忆自己昨天到底有没有向李莱尔提出结婚诉求。
他隐隐约约想起自己曾经说过,或许是在车上,也或许是睡觉时说的梦话。
正要谴责昨日的自己如此随便,却意外发现对方压根没有任何特别反应。
李莱尔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是毫无波澜的。
正在惊喜与失望两种情绪徘徊之际,李莱尔递过来一个 U 盘,“这是前段时间我设计的衣服样式,效果还算看得过去,或许对你们公司的最近的企划有帮助。”
时崇震惊地望向李莱尔,他万万没想到李莱尔会帮他出主意,他反过去询问她这么做的初衷,认定她会向自己索要什么。他很了解她,也明白世上根本没有毫无条件的爱与善意,所以他很容易接受交易之类的词眼。
他抢先一步提出,“那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
她却进一步打断他的话,“我只是信守我的承诺而已。”眼睛明亮亮的像一泉被阳光照耀的泉水,“其实有时候我做什么,只是单纯想做而已。”
李莱尔微笑着,像清晨易逝的露珠,美得让人晃神,直到意识到它的美是极其短暂的,想要伸出手接住时却意外落了空。
她为自己辩白,可时崇下意识地忽略后半句,脑海里已经开始谋划好晚上的求婚仪式了,列出步骤提纲,既然对方付出了,那自己也要更加有力地回报回去。
车子终于在万华集团停下,时崇还没向李莱尔预告今晚的特别安排就被迫被打断。李莱尔安慰说,“下次吧。”
他回复,“好。”
两个人在此告别。
每当进行短暂的离别时,人们总会表达期待来日重逢的话语,无论简单还是复杂,这已经深入人们日常生活的记忆。
在司机正要踩上油门之际,李莱尔乘着车窗还没升起,俯下身向车子里的时崇告别。
“再见。”
她的长发忽而被风扬起,像飘散在空中的柳絮。
“再见。”
尽管经过十二个小时后,他们还会再次相见。
*
李莱尔拔出手机里的信息卡,推给对面的周已晴。有服务生看见她们刚落座,连忙上前递给店里面的菜单。
双胞胎并不属于稀有现象,但对比起身边人来说,依然并不算多见。当遇见长相近似相同的两个人时,人们难免会产生一种想要找出对方容貌差距的找茬心理。
眼看着服务生的目光,像海盗船一样在自己和周已晴脸上摇摆,李莱尔随意点了一杯饮品,结束这令人刺眼的目光打量。
面前这位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大小姐。周已晴腰背挺直,双腿斜放,面对刚刚服务生的小动作也并无被干扰之意,只是端着咖啡杯慢慢饮尽,优雅天成。
这让李莱尔立马联想到钻石。在自然条件的严苛洗礼下,打磨出几十个闪耀完美的切面。漂亮的钻石总会让人神往,却也同时因为数量稀少显得价格高昂,让人望而却步。
钻石人人羡恋,却非人人所能拥有。因此人工制成的、价格更为低廉的莫桑钻石后来居上。
如果能有真钻石,谁会想拥有莫桑钻呢?
可李莱尔如今既不是前者,也不是模拟钻石光辉的莫桑钻。
比起千金名头,她想要一些更实在的东西。
“这是工作时朱澜给我装备的手机,现在物归原主。”
因为正在公共区域,严格按照规定来说是不能吸烟的。李莱尔掏出防风打火机,一下拨开一下合上,听着清脆的开盖消瘾。
周已晴像端放在展厅上的绿植盆栽,仿佛天然就生长得如被修剪般整齐。她接过信息卡,没有什么大幅表情,客气疏离地道了声谢谢。
“其实我以前羡慕过你的。”李莱尔说。
周已晴的表情惊讶了一秒,而后很快收回,戏谑式地等待李莱尔的回答。
一瞬间,李莱尔好像看见了很多个人笑起来的影子,但她却截然没有为此影响到,“就像人总能幻想自己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一样。但真的投入后才发现原来当初喜欢的,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假象。”
钻石并非生来就坚不可摧,归根溯源也是由自然界最基础的碳元素历经打磨而成。
她的弱小,周已晴的强大,都是为了适应环境演变出来的武器,都没有高贵低下之分。
三个月前,李莱尔被周已晴找上,扮演真千金的完美替身,替她度过最不愿意接受的联姻。
三个月后,李莱尔和周已晴各归其位,完美替身并不存在,唯有渡过各人人身才是渡己上上策。
*
时崇原本提前了一个小时下班。
完善了自己的求婚方案后,他很快开始落实具体细节,准备要去哪个地方就餐,场景布置怎么安排。这一些必须心中有数,他不喜欢打无准备的仗。但对于李莱尔会否答应正式结婚的事,他却十分肯定。
她唯金钱至上,他坚持交易理论。
假如两个人的核心诉求不一致,那必定需要有人让步。
可他们连缺陷都如此可以弥补到一处,在某种程度上时崇确定李莱尔是最合适自己的伴侣。
这么想着时崇让秘书去包场某个餐厅,指令下达之际不到半小时却被打回来。
窗外正下起了雨,场地是露天观景的场所。下雨天必然不能出席,也扫了赏景的兴致。
只能和李莱尔说改变时间地点了。
他翻到与李莱尔的微信页面,当初他是在结婚一个星期后,才与李莱尔有了陆陆续续的对话,为了假夫妻之间的面子工程,才不得不保持联系。
如今李莱尔今天已经一天没回消息了。虽然上次没及时回复的原因是为了哄睡宁宁。
今天的话或许是因为工作繁忙。
干脆回到家再告诉她,于是一边又继续忙着工作,打算为真正求婚那一天积攒出多余的时间。
一直到了十点钟,他到了家,房间里空无一人,问了阿姨都说李莱尔没回来过,宁宁也不知其所踪。
他慌忙跑进衣橱间,拉开所有的衣柜,里面都是整整齐齐未动过的痕迹。
她什么也没带走。
时崇往墙上一看。
《锦鲤贺春》不见了。
房间恢复到她来到前的模样。
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