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所有“音符”落地,杨叶低头望着满地破碎的水晶!他的眼里写满了恼怒!忍无可忍的怒气,终于突破了他对路佳最后的宽容,他腾一下就站起身,指着路佳的鼻子就狠狠道:“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疯了。”路佳抱着胳膊寸土不让地反问,“你以为搞死老靳你就赢了吗?白日做梦!”“老靳老靳老靳!”杨叶脖子上的青筋梗起,“你还真拿自己当老靳的一盘菜了!你以为老靳真的挺你吗?他就是拿你当工具!”终于开始说实话了,路佳简直迫不及待!
“嫂子,我要和杨叶谈。”
路佳把电话打给金银银。
金银银略迟疑了下,便很快答复:“虹桥别墅空着,我让阿姨去给你们把茶烧好。”
“嗯。”
路佳对地点满意,她确实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和杨叶一对一说话。
金银银敏锐捕捉到了路佳的情绪,似乎想替自己前夫辩解几句:“路佳啊,老杨他……”
路佳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现在所有的真相,她只想听杨叶自己说。
“嫂子,你告诉老杨,一小时后我在别墅等他。”
说完,路佳便直接收了线。
她坐在车里,直愣愣地望着前面硕大冰冷的挡风玻璃,半晌都没有发动车子。
人就是这样,总是喜欢揣着答案问问题,明知道对方能说的都是谎言,却又想把谎言再真诚地听一遍。
杨叶接到金银银电话的时候,正在公安局门口。
“老杨,路佳一个小时后要在别墅见你。”
杨叶回头,身后的一爿蓝白,肃穆庄严。
“老瞿怎么样?”
听老杨不说话,金银银追问。
“神武告他克扣员工工资发放,工作时间炒美股,还有拿假发票抵税。律师说,至少六个月才能出来。”
“这么惨?老瞿老婆呢?”
“别提了!刚打我电话又哭又闹,说以后儿子考不了公了,一通要死要活!”
杨叶拎着包走着,满脸写着无奈和疲惫。
“这么惨……”金银银同情道。
“你带个留学顾问,再买俩爱马仕,去看看老瞿老婆。”杨叶坐上自己的车,边系安全带边不忘吩咐,“你知道该怎么说。”
“行行,我这就去,你甭管了!”金银银打包票,又反过来提醒杨叶,“我刚听路佳那口气,好像是知道了。你自己悠着点。”
“行了!放心吧。”
说着,杨叶松了松窒息的领口,打了个方向盘,就往别墅开。
路佳拎包来到杨叶的别墅,走进偌大的客厅,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上。
她刚踱了几步,脚下的地板便收到感应,自动窗帘和纱帘缓缓拉开。
窗明几净,窗外便是开阔的风景和竹林。
这整个别墅都是杨叶自己设计,他很得意自己的作品,并把它和菲利普·韦伯的红屋媲美。
菲利普·韦伯就是因为市面上买不到看得上眼的家居设计,便一切都自己亲自上阵设计。
可见,杨叶在设计上自视甚高。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所以,他应该早就想拿下 space,恣意挥洒一场。
这些年,也是路佳屈居人下,产生了奴性,放松了警惕。
老靳就像是路佳的保护伞,可以搭建一个公司,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倾听路佳的想法,替她扫除障碍,让她专注于自己的设计。
但老靳这把伞只为路佳撑,所以杨叶要撕伞。
“来了?”
路佳转身,杨叶拎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一脸疲惫地站在她身后。
别墅客厅是杨叶设计的两层挑高,给人感觉很空旷,路佳甚至听见了他话的回声。
平静如水,敦厚回温。
但只一夜之间,她对杨叶的看法,却已判若两人。
“怎么样?杀一局?”
杨叶引着路佳来到沙发区落座,茶几上已经摆好了泡好的金骏眉,还有一副晶莹剔透的水晶国象。
国际象棋,是路佳和杨叶大学时常对弈的业余项目。
杨叶一提这茬,好多回忆便汹涌地扑面而来,完全刹不住车。
“有段时间,你痴迷马列·维奇的至上主义,所以想试一试只有黑白的国象。”杨叶伸手招呼路佳坐下说。
路佳忐忑不安地坐下,放下包,发现此刻对面的只有杨叶,又感觉轻松了。
“国际象棋,黑格子,就能构建成一个世界;中国象棋,几根线条,便勾勒出天地。”路佳投石问路,“但,现在的建筑却越做复杂。”
一抹苦涩的笑,浮在她的嘴角。
杨叶不接她的话茬儿,而是先兀自走了一步棋。
苏格兰开局。
他落棋很笃定,虽然好久没玩了,但这套开局,他至今滚瓜烂熟,所以也胸有成竹。
路佳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捏起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瞟了他一眼,俩人正式进入对弈。
“法兰西防御。”杨叶看穿路佳的步数,略有沉思,而后微微tຊ笑道,“你果然还是遇强则强。”
退进攻守间,棋已过半,逐渐还是杨叶占了上风。
“是不是每一步棋都是你设计好的?”
路佳见时机成熟,抬起蝶眸,一语双关地问道。
杨叶似乎只专心于棋局,又一步王车易位,眼见就要在纵横间治路佳于死地。
“想赢,就要每一步都想好。”他落落大方地说,“不仅要想好,还要走稳。”
路佳听了没言语,杨叶这算是间接承认了。
面对残局,她有些悔不当初,微酸地说道:“早知道,我就走西西里防御了。”
杨叶一笑,他拿起玻璃茶壶,不紧不慢地给路佳添了杯琥珀色的茶。
“无论是法兰西开局,还是西西里防御,最后赢的那个人都必须是我。”
路佳不再说话,只是看杨叶的眼神越发深邃迷离。
客厅里很静谧,隔着硕大的落地窗,她都能听到窗外的竹林在沙沙作响。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你凭什么觉得你赢了?”
良久,路佳微微蹙眉,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反问道。
而这句连音调都变了的反问里,明显带着她压抑的怒火。
杨叶斜翘着二郎腿,自然而然地朝棋局摊手。
他用清冷自满的目光,告诉路佳优势劣势显而易见。
何况。
国际象棋。
大学里,好多都是杨叶先去图书馆借书背开局,然后再一步步复盘教给路佳。
他才是领她入局的那个人。
所以,她凭什么跟他叫板?
路佳用坚毅的眼神,回敬杨叶,一丝不让。
“杨叶,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良久,她幽微道。
“嗯?”杨叶好奇抬眉。
“如果在一个游戏里,有一个人手握的筹码太少,但她又想赢;那么唯一的办法——”
路佳顿了顿,眼神逐渐由笃定变得狠厉,随着表情的收敛,她的气场开始迸发。
她从沙发上缓缓慢慢地站起身,而后站定,她伸出 4 厘米宽的白皙细长的手腕,用一根食指,轻轻勾动水晶国象的底座!
“哗啦啦!!”
脆裂声如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一下子在偌大空旷的客厅里撞响了律动的和声。
一个人如果想赢,一种可以靠实力;
另一种,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可以靠破坏规则。
路佳手里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所以她选择做第二种人。
待所有“音符”落地,杨叶低头望着满地破碎的水晶!
他的眼里写满了恼怒!
忍无可忍的怒气,终于突破了他对路佳最后的宽容,他腾一下就站起身,指着路佳的鼻子就狠狠道:“你是不是疯了。”
“你是不是疯了。”路佳抱着胳膊寸土不让地反问,“你以为搞死老靳你就赢了吗?白日做梦!”
“老靳老靳老靳!”杨叶脖子上的青筋梗起,“你还真拿自己当老靳的一盘菜了!你以为老靳真的挺你吗?他就是拿你当工具!”
终于开始说实话了,路佳简直迫不及待!
她毫不客气地用逻辑反呛杨叶:“老靳是商人,我是建筑师,他这个资本,好就好在会用人,不作恶!我是被利用,但那又怎么样?只要能成事,我愿意被利用!被利用说明我有价值!而不像你杨叶!整个人思维混乱!一会儿想当建筑师,一会儿想当资本!一会儿想做建筑!一会儿又想搞人工智能!”
“我思维混乱?路佳你说我思维混乱?!”杨叶委屈地怒吼,“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建筑!你以为之前 space 能中标,是因为你方案做的好?那是我和老靳在背后,运维了无数你不知道的工作!光为了这个项目,光茅台酒我就至少干掉了 10 箱!任何一个场合,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你还别看不起我的方案,如果没有人工智能这个噱头,你路佳后面人文住宅的方案就是一坨狗屎!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什么人文性,什么公共性,什么为大众服务的设计!你路佳就是个打工的!你踏马真当自己是国内的帕帕纳克啊?!”
杨叶说完,赤红着脸,奋力摔碎了手掌心里最后一颗水晶王后。
路佳低头,晶莹剔透的茬子,宛如一滴清泪,溅落四方。
杨叶年轻时,就是密斯凡德罗的信徒,迷恋玻璃幕墙,钢材结构和极简工业风格。
这几年,随着科技的进步,他又开始迷恋人工智能,智能制造,甚至想过用 ChatGPT 画图,用算法和 3D 打印来做建筑。
不能说他不对,只是路佳觉得他本末倒置了。科技只能是手段。
“杨叶!建筑的本质是什么?”
面对满地狼藉,路佳瞬间又冷静了,她不想说服杨叶,只想提醒他别忘了初心。
杨叶最近太累了,他觉得每个人都不理解自己。他懊恼地抱着头,落寞地落座在沙发上。
路佳视他如三姓家奴,可是他的抱负他的隐忍他的痛苦又有谁懂。
“我现在不想去探讨什么本质。我只想少谈点主义,多接点项目!”
他用低沉地嗓音回路佳。
“我现在只想把 space 这个项目做出来。路佳,你不能只看眼前!人文住宅、人文公共建筑已经过时了,未来是属于人工智能的。你应该、也必须、理解这一点!就像以前很多人觉得魔都没必要修双向六车道的高架,但现在看起来,这远远不够用。”
路佳不同意,“杨叶,你不要回避。建筑的本质,就是勒柯布西耶说的,是居住的机器。技术和形式只是辅助,建筑不是靠噱头建起来的——”
路佳还没说完,杨叶直接打断她:“但是建筑是靠噱头批下来的!”
路佳愣了愣,但也没有被他怼得缩回去,她坚定明确地告诉杨叶:“当初老靳对我们俩的方案采取了折中主义,才让 space 中标,就冲这一点,他是有大智慧的!杨叶,我并不反对人工智能,但人工智能的终点,还是为人服务的。其实你绕这么大一个圈儿,也并不是针对老靳,针对神武,你就是纯粹想把我踢走,想把人文设计的理念从 space 里擦除。你知道我不会妥协,所以你选择了最极端的做法。”
只能说,这些年,路佳和杨叶他俩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一开始为了同一个目标,相交后却渐行渐远。
“一切都按你的设计走的,但最后未必能走到你想要的结果。”
面对杨叶,说完这两天努力理清楚的思绪,路佳的心反而一下子平静了。
她冷静地最后提醒杨叶。
也是来的路上,她才捋清楚这场对谈没必要腥风血雨。
路佳重复确认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拎起包,便头也不回地准备走。
她知道自己不会回头,而杨叶也根本回不了头。
既然如此,又何须絮叨,时间是很宝贵的。
她得回去再好好重新想一想,杨叶走了,她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是留在神武,还是另谋高就,寻找其他的出路。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就是她绝对不会去杨叶那儿。
“杨叶,做建筑这么多年,我也是想了很多年,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建筑是什么?我把答案分享给你——建筑是美好生活的容器,是几百年的视觉邀请。”
路佳最后看向并不幸福的杨叶,还是说出了最后的祝福。
“杨叶,我祝你幸福!生意兴隆。”
一周之内,她被迫大方祝福了两个伤害自己的人。一个老靳,一个杨叶。
她还是那个坚守初心的直流电,所以她不痛苦,不拧巴。
而既要又要的杨叶,才是真正的痛苦。
“路佳。”
潮来潮去,晦暗里,杨叶也终有脆弱的时候,最终他不舍地站起来,问了路佳最后一个,困扰了他十几年的问题:
“如果那一晚,我们之间发生点了什么,那今天的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不会。”
路佳背对着杨叶很肯定地回答。
她没有告诉杨叶,正是那一夜他们什么都没发生,她才爱上了杨叶。
但也是杨叶那年的不辞而别,毁了她所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她才对生活的一切都变得随便。
现在,在她的世界里,能救赎她的,就只剩下建筑。
如果幸福是弥散,那最起码,曾经有一个容器,将它盛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