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习惯难保不被凶手利用,凶手杀了‘十八罗汉’之后,将他们埋尸于红泥盘,又放火烧了他们住过的菩提寺,造成‘十八罗汉’再次远走高飞的假象。周辕道:“对,想必是如此。假设‘十八罗汉’真的于去年重阳节时,烧了黑螺山的菩提寺这个老巢,去其他地方占山为王了
再说宋慈下到尸坑之后,才确切地看清,这尸坑中的尸骨是分上下两层堆着,但不管哪层,尸骨都没有完好的。
这些骨头究竟是被人为打断,还是因野猪王的践踏而导致摧折,碎裂,当前还不好说,须等验过之后,才能下结论。
总之,对于这个大尸坑的检验,一时半会儿是忙不完了,到了晚上,还须派人值守现场,因此,宋慈便令几个差役就地砍树搭棚,以便值守人员歇息。
接着,宋慈又对沈岳说道:“沈大人,你把司理院的几个仵作也叫过来吧,尸骨太多,等会儿恐怕忙不过来,让他们也来帮忙,但切不可轻举妄动,听我命令便可。”
沈岳回了声“是”,便招招手,让那几个仵作也过来了。宋慈冲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令几个差役,将草席拿到尸坑边上,同时把那些因被野猪王拱出,而散落在尸坑外的骨头,一一寻回,暂且仍放到尸坑里面。
如此正忙着,却听不远处传来“宋大人,宋大人”的叫喊声,宋慈回头看时,见一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气喘吁吁地跑进红泥盘,一问才知那人正是阳春县的主簿曹海楼。
“原来是曹主簿来了,”宋慈走过去道,“怎么样,陈大人可到县衙了?”
曹海楼连声道“到了,到了”,接着又把陈南阳在阳春县衙的作为跟宋慈说了,这才问宋慈是否有须要效劳的地方,说陈大人派他来宋慈身边,就是为了服务宋慈的。
宋慈道:“也好。宋某还真缺几样东西。”
曹海楼道:“缺什么东西,宋大人尽管吩咐。”
宋慈道:“请曹主簿去弄几面门板过来,当然,普通木板也可以,至于数量嘛,无关紧要,只要这些木板拼起来长达十二尺,宽达六尺,就可以了。另外,再准备一袋石灰,五袋柴禾,五只水桶,五袋木炭,三坛好酒,三坛酸醋,草席也再备二三十张,我们从州衙出发时,带得不够。”
宋慈一面说着,曹主簿一面拿出纸笔记着,宋慈想了想,又道:“对了,黑螺山上有座菩提寺是不是?”
曹主簿道:“是的,宋大人有何见教?”
宋慈道:“水桶可以就近去菩提寺里拿,要快,因宋某马上就要用它。如果没有桶,盆,瓮之类的都行。”
曹主簿道:“知道了,下官这就去菩提寺取。”
宋慈道:“记住,借人家东西之前,先要说明这水桶,水盆之类的东西,宋某是用来洗尸骨的,你事先要告诉人家,我们还回去的东西是新的,或者会折合成钱财赔给他们,绝不会把洗过尸骨的东西再给他们,请他们放心。”
“下官记下了。”
说罢,曹主簿便别过宋慈,带了几个人,来到菩提寺,向念空法师借了些盛水用的器物,重新来到宋慈身边。
宋慈道:“曹主簿辛苦了。”
曹主簿道:“不辛苦,都是应该做的。”
宋慈道:“宋某听见红泥盘外有流水之声,那应该是一条山溪吧,不知道水质干净与否?”
曹主簿道:“没错,宋大人,就是一条山溪,水质很干净,请大人放心。”
宋慈道:“好,知道了,曹主簿去忙吧。”
曹主簿去后,宋慈先令差役,去山溪边,把水打来,接着,便指挥众人,将尸坑中的尸骨用清水洗净,并以解剖体位,由头至脚一一排列在草席之上,断裂之处,再指使众人用细麻线一一穿定。
这样忙到中午,共得尸骨二十五具。
经检验,其中男子尸骨十八具,女子尸骨七具,尸骨都是已经发育完全,但又并未衰老,病变的青壮年尸骨,可见骨主都是青壮年男女,无幼童,无少年,无中老年。
初步检测所得到的情况就是以上这些。接着,宋慈又对每具尸骨进行了测量,以便推断骨主身前的高矮胖瘦,所有这些信息,宋慈都让周辕大声唱报出来,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
同时,宋慈又命萧景,将所有检验内容,检验情况,全部录入验尸格目中,以备参考。
做完这些之后,接下来便是死亡时间的推定。关于这一点,宋慈在正式检验之前,已做出了不可能是陈年尸骨的推断,现在经过正式检验之后,他更坚信了这一想法。
首先,这批尸骨被野猪王从地里拱出来之后,很多都是被野猪王嚼食过的,而野猪虽然牙尖嘴利,但它对于缺少油脂,且完全僵硬的陈年尸骨,也是没有吃的兴趣的。
陈年尸骨为何显得坚硬?因为尸骨上附着的肌腱,油脂,骨髓,韧带,软骨等较软部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腐败,消失。整个过程持续五年左右。也就是说,有经验的提刑官,是可以通过观察尸骨上这些软组织的存在状况,以及尸骨在去脂后的干燥度,对尸体的死亡时间作出推测的。
本来,如果尸骨上还有衣物,或者尸坑中还有别的随葬品,那么宋慈还可以根据衣物与随葬品的性状变化,来推断埋尸时间,可惜这个尸坑,是一个裸尸坑,那么这方面的依据就丧失了。
然而宋慈对于尸骨的研究是全方位的,并不会因为某几项依据的缺失而变得不知所措。
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埋在地下的尸骨,除了软组织的性状会发生变化,坚硬部分也一样会改变。比如尸骨的色泽,像一些陈年尸骨,就绝不会像这二十五具尸骨一样,还保留着一些明亮白洁的生气,而是会变得苍老,焦黄,干枯,或发黑。
骨质也一样,如果尸骨才入土一年多,一般来讲,骨质还不会发生侵蚀,从而产生风化、疏松化、空洞化等一系列变化,这二十五具男女尸骨便是如此,它们都还保留着青壮年骨质的那种坚韧,尚未遭到严重侵蚀。
综合以上几个方面以及对于坑壁土质与铲痕的细致观察,宋慈推断这二十五具尸骨的骨主,其入土时间大概是一年左右,不太可能超过一年,也不太可能短于九个月。而这入土时间,很大程度上也意味着这批骨主的死亡时间了,宋慈最后的结论,是这二十五个人,他们的死亡时间,是去年的八月到十月之间。
做完这一切,时间早就过了午时,曹主簿派人送了酒肉饭食上来,大家暂时停止工作,洗了手脸,开始用餐。
宋慈与沈岳,周辕,萧景,冯天麟,李铸等五人,围坐在一起,王勇是报案人,当事人,而且为人正直侠义,宋慈对其颇为重视,也被宋慈叫了过来,一起吃饭。
众人一边吃,一边谈,慢慢就把话题谈到了骨主的身份上。因为在正式检验之前,宋慈就已经推断了骨主是在黑螺山上被杀,然后埋葬于此的,而且也已经得出了死者最有可能是外地人氏的结论,那么结合去年八月到十月,这一死亡时间,以及十八具男尸这一重要线索,大伙自然把死者的身份锁定在了“十八罗汉”这伙盗贼身上。
王勇不解道:“可是‘十八罗汉’不是于去年重阳节时,烧了菩提寺,远走高飞了吗?”
萧景道:“百姓tຊ是这样在传的,但毕竟没有亲眼看到,只是说‘十八罗汉’以前也有这个习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把住过的地方烧了,再换一个地方去住,去抢。但这一习惯难保不被凶手利用,凶手杀了‘十八罗汉’之后,将他们埋尸于红泥盘,又放火烧了他们住过的菩提寺,造成‘十八罗汉’再次远走高飞的假象。”
周辕道:“对,想必是如此。假设‘十八罗汉’真的于去年重阳节时,烧了黑螺山的菩提寺这个老巢,去其他地方占山为王了,那么官府就应该早已收到十八罗汉在该地出没的报告,可是并没有。十八罗汉自从黑螺山消失后,就没有再出现于任何一个地方,他们直接从人间蒸发了。”
王勇道:“可是尸坑中并不只有十八具男尸啊,不是还有七具女尸吗?”
萧景道:“这不难解释。你好好想想。”
王勇道:“难道这七具女尸,是被十八罗汉抢到山来的女人?凶手在杀了十八罗汉后,也顺带把她们杀了?”
萧景道:“这不是没有可能啊。凶手的本意应该是只想杀十八罗汉的,但那几个女人刚好在菩提寺内,如果不杀,可能对凶手造成种种不利,于是也就一杀了之了。”
周辕道:“如果这七个女人,真是十八罗汉从山下抢来的,那么县衙与州衙应该会在去年九月以前,收到多起年轻女子失踪的报告。关于这一点,沈大人应该清楚的。沈大人不清楚,可以问问县衙的人。”
沈岳道:“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十八罗汉来到阳春县的黑螺山,是去年的春天。从那时起,阳春县衙便常有百姓来报,说自己妻子,女儿失踪的事。”
沈岳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从旁边一堆正在吃饭的人中,拉出一人,重新来到宋慈等人面前,道:“此人是曹主簿手下的书吏,让他也说几句。”
那人自我介绍道:“宋大人好,各位大人好,在下张示,是阳春县衙曹主簿手下的一名书吏。”
宋慈点点头,道:“张示,刚才我们几个说的话,你们旁边吃饭的人,能听到吗?”
张示道:“一句都听不到,我听说这是宋大人有意安排的。因宋大人与沈大人,还有诸位大人吃饭时,会聊起案情来,怕被闲杂人等听到,便把我们都支开了。所以根本就听不到。”
宋慈笑道:“这就好,这就好,那么等会儿我们问了你什么,你也不要跟别人去讲,知道吗?”
张示道:“是,大人,在下一定守口如瓶。”
宋慈道:“好。本官问你,自从去年春天‘十八罗汉’来到黑螺山后,你们阳春县一共报告了几起年轻女子失踪案件?”
张示沉思道:“这个我还是清楚的,前后估计有六七起吧。这也是我们州县两级,数次围剿十八罗汉的原因啊,可惜这伙强盗养了鹰,我们的每一次行动,都被他们的老鹰看得清清楚楚,老鹰飞回去一报,我们还剿个什么呢,山上早不见人影了。然后我们的人一走,他们过几天又来了。”
宋慈道:“你们为什么不在山上埋伏兵力呢?”
张示道:“没用,他们回来之前,还是先放老鹰作侦查,老鹰在天上飞几圈,那鹰眼看得一清二楚的,我们埋伏过,没用。”
宋慈道:“阳春县失踪女子的各种情况,县里都有登记吧?”
张示道:“都登记了,随时可查。”
宋慈道:“知道了。你回去吃饭吧。”
“那小的就回去了,大人有什么事儿,可以再吩咐,”张示一面说,一面又向在坐诸位拱手行礼,道:“诸位大人慢用,小的先退下了。”
张示走后,沈岳先开口道:“如果死者真是十八罗汉以及他们抢来的七位民女,那么杀他的凶手又是一伙什么人呢?十八罗汉个个武功高强,是谁那么厉害,能把这伙人一锅端了呢?”
宋慈道:“这个还不好说,等吃了饭,接着验骨,把死亡原因先推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