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昭温声道,抬手让他起来,跨步脚进了凉亭。这个凉亭位置选得极好,不断有风进来,虽然还是热,但对一向怕热的沈宁昭而言,已是极大的安慰了。“如此酷热,劳烦大人了。沈宁昭请他一起坐下,继而开口关怀道:“前天,镇北侯告了病假,不知身体可好些了?”顾池宴一愣,眼底闪过一抹寒光,陛下已许久不早朝了,父亲前些日子病了,依例向吏部做了报备。按说这样的小事应该不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太子殿下却
十二年后
文华殿,邑都皇城皆红墙绿瓦,唯独文华殿是金色的琉璃瓦。
殿外院子两侧种了四季常青的松柏,宫殿坐北朝南,面阔五间,进深三间。
林栖端坐案前,一身茶色梅花仙鹤云纹直裰,右手执一玉骨五明扇,左手轻抚胡须,悠悠问道。
“君行仁政,自古有之,仁爱才是明君之道,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案下一少年,身着蜜合色祥云捧月长袍,头戴游龙紫金冠。
身量还未完全长开,肤白若雪,脸颊还未脱离稚气,只那一双眼,潋滟生辉,生在男子身上,过于艳丽了。
“仁政若治世,汉文帝后何有七国之乱?仁爱之政并不过御民之策,国者,必以奉法为重,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少年声音清越。
林栖点点头又摇摇头:“七国之乱错不在仁政,错在于实施仁政的时间,汉室动乱积弱,多恩少罚并非上策,盛世仁政才会长治久安。”
林栖看着眼前的少年,语重心长地说:“无论习得多少帝王之术,殿下都要谨记勤政爱民,得民心者,方得天下。”
“太傅所言,学生铭记于心。”太子四岁开蒙,一直得太傅教导,心中十分尊敬依赖,若非外人在,从不自称本王。
太傅点点头,缓缓收起书本,说道:“从明日起,每日午后申时,在校场会有专人教殿下骑射。”
因为太子体弱加上皇帝一向宠爱,骑射一技迟迟未学,如今太子殿下已过了十三,实在不好再拖。
“父皇指了谁过来?”太子随口问道。
“不是皇上,是微臣举荐了一个。”林栖有些神秘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沈宁昭:“殿下若得此人,日后朝堂之上必是一银光利刃。”
太子闻言一愣,起身躬身再拜。
林栖回礼,然后把课本夹在腋下,呼扇了两下手中的扇子,便闲步离去。
乐吟见此笑嘻嘻地走过来,手里是晾得刚刚好的凉茶:“殿下,可累了?”
乐吟是太子的贴身侍女,微胖脸又圆,一笑起来十分讨喜。
沈宁昭摇摇头,接过茶水抿了一口。
“季和呢?怎么不见他?”宫女乐吟和太监季和都是打小在她跟前伺候的。
“外面的知了吵个没完,怕扰了殿下学习,季和去粘知了去了,应该就快回来了。”
说着乐吟伸长了脖子向门外瞅,就见季和身茶驼色盘领袍,头戴黑色幞头帽,一路小跑而来。
“奴才来迟,请殿下责罚。”
季和一来便低头请罪。外头暑气正盛,他又戴着帽子,像个蒸笼,汗液便从头上不断往下落,脖子上一片汗津津的。
“也不嫌热。”沈宁昭伸手掀了他的帽子,丢进他的怀里,叫他免礼。
又回头看了一眼乐吟,乐吟心领神会地又倒了一杯凉茶。
季和站起身伸手理了理头上的发髻,又急忙弯腰双手接过乐吟递过来的凉茶。
咕咚咕咚两口下肚,杯子就见了底,季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乐吟掩嘴笑他,过后还是给他添满。
休息了一刻钟,沈宁昭理了理衣襟,道:“走吧,晚了母亲又要派人来寻了,这样热的天…”。
沈宁昭回到了芷阳宫,陪俪贵妃用了膳,又说了会儿话,等俪贵妃午睡了才回了自己的云衍殿。
云衍殿也在芷阳宫内,从后殿出来,过两个抄手游廊,穿过花园,再过一个垂花门便到了。
当初为了太子,芷阳宫特意重修过,二进变三进,比一般的宫殿大上许多,甚至还修了两个花园,俪贵妃住在后殿,沈宁昭住在配殿,虽是配殿,配套和别宫主殿别无二致了。
沈宁昭褪去外裳,坐在榻上看书,手边放了个冰鉴,乐吟从里面取了一串葡萄放在沈宁昭的手边。
沈宁昭不时拿一个,终于在酷暑里寻得了一丝安慰。
快到寅时时候,乐吟进来伺候沈宁昭换了一件轻薄的葵扇黄瑞鸟衘花纹茧绸直缀,便往校场去了。
校场横纵皆一百五十丈,外围两排高大的白杨树,东边一个水曲柳漆朱雕花乌头门,门口处还种了一排紫薇树。
紫薇花被大太阳晒得无精打采的。西边隔地不远是一个环形骑马场。
沈宁昭到的时候有一人正站在校场门口不远的遮阳亭中,男人背对着,负手而立,宽肩窄腰,绀蓝如意纹锦缎剑袖轻袍,头发半束系一根薄墨色发带,看来还未到弱冠之年。
听到脚步声男人转头,男人皮肤冷白,剑眉入鬓,眉弓略高,本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可瞳仁黑沉沉如暗夜,让含情脉脉的双眼一下子清冷深邃起来。
山根笔挺,唇峰清晰更添凌厉,只是身上的少年张扬压不住那份清冷气质,薄唇轻抿的样子倒是多了几分桀骜不驯。
沈宁昭微眯了眯眼,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窥见了裹在寒霜里的灼灼烈焰。
“微臣顾池宴,见过太子殿下。”男人走出凉亭,弯腰行礼。他身量很高,遮住了身后的太阳,在沈宁昭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凉。
沈宁昭脑子里快去搜寻这个人的信息,顾池宴,镇北侯家的二公子,六岁那年回到邑都。
邑都十三卫,亲军卫和御林卫负责皇城内外安全,直接听命于陛下。
其余十一卫分别负责皇家陵墓,园林,祭祀寺庙,邑都城治安,百姓安全。
而顾池宴是左安卫指挥使,负责东城西城治安。人不大,还有三个月便要十九了。
“指挥使大人免礼。”沈宁昭温声道,抬手让他起来,跨步脚进了凉亭。
这个凉亭位置选得极好,不断有风进来,虽然还是热,但对一向怕热的沈宁昭而言,已是极大的安慰了。
“如此酷热,劳烦大人了。”沈宁昭请他一起坐下,继而开口关怀道:“前天,镇北侯告了病假,不知身体可好些了?”
顾池宴一愣,眼底闪过一抹寒光,陛下已许久不早朝了,父亲前些日子病了,依例向吏部做了报备。
按说这样的小事应该不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太子殿下却知道得这样清楚。
顾池宴看着眼前未满十四的少年,身量还未长开,才堪堪到他胸口而已,脸色略微苍白,眼眸明澈,面容柔和,问出的话怀着关切。
可他看过来时,那双眼睛里惊心动魄的丽色便化作一把透心的利刃,要将人看穿似的。
顾池宴心中一凛,又见那双眼睛弯出个笑来,温良和善,化开了融融冰雪。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家父是老毛病了,歇息一阵便好了。”顾池宴错开眼睛,不动声色地回道。
“那便好。”沈宁昭垂眸,轻轻地摩擦拇指上的拉弓专用的犀角扳指,眼尾浓密的睫毛上下翻飞,像一只撩动人心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