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谈的?林望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拿出工作时断案的气势:“当初是你提出分手的,完事儿还把我丢雨里,走得很干脆,你承认不承认?”江待目光黯淡:“我承认。”“然后我们就三年没联系了,你承不承认?”“承认。”他的直认不讳让林望秋垂下了眼,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气愤,沉了不少:“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凭什么觉得三年过去我还忘不掉你?少自作多情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呢,我都不稀得搭理你……”
由于与当事人已初步交涉完毕,林望秋近期都是在做法律分析意见书等文字工作。说话减少后嗓子恢复得比料想中的要快,加上她这段时间有意增加日常饮水量,嗓子疼痛感舒缓减轻许多。林望秋没有去医院复诊,她觉得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主要也是因为她不想再见到江待。
但伞还是要想办法还给人家,因此她趁着周末去了趟车行。
现在城市发展很快,这个坐落于小城一角的小车行已经没有多少客人光顾。就连车行里展示的摩托车也不是最新款,零丁的几个人昭示着车行生意的不景气。
林望秋拿着雨伞走到车行外的开阔场地时,杨老爹依旧像多年前一样坐在门口看着报纸。
她自顾走过去在他旁边的小矮凳上坐下,将伞靠放在墙上。杨老爹专注地看报纸,林望秋专注地看他脸上沟壑的皱纹,轻声说:“您帮我把这把伞还给江待吧,我不好再去见他了。他一定会来你这里,到时候千万记得把伞替我还给他。”
杨老爹已经不认识林望秋了,从她进来到现在,他tຊ的注意力就一直在报纸上。听到林望秋说话也只是木木地抬起头,反应有些迟钝,目光还很呆滞。
林望秋叹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知道这有些为难您,也许您过会儿就忘了我交代的事了。不过没关系,他要是来了看见这把伞应该会明白的。”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杨老爹很早就患上了老年痴呆。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忘性就已经很大了。只是那时还是初期,人和事什么的还分得清楚。现在他认识的人都差不多忘了个彻底,事情也记得很混乱。
这车行也并非他所有,而是他独子开的。
他妻子早亡,唯一的儿子在二十岁那年飙车出了车祸,被一辆货车撞死,连个后代都没有。自那之后杨老爹就接手了车行,一个人守着它。但他的记忆力日渐衰退,如今车行也因经营不善而濒临倒闭。
“你要还就自己亲自还给他,别来央我。”杨老爹说,“他就在你身后。”
林望秋自然不会信他:“每次我来您都这么骗我……”
得了老年痴呆的杨老爹常常就和小孩儿一样,林望秋每次背对着门口坐在小板凳上,他都会说江待来了。刚开始林望秋被他骗过好几次,一脸惊恐期待地回头望过去,但哪里有人?后来知道这老头就是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无聊的游戏,她要是再当真她就是傻子了。
“老爹说得对,你要还就自己来还。”
身后传来一道不含情绪的声音。如当年一样,林望秋再次被这个人惊得站了起来,碰倒了身后的小矮凳。
这次怎么玩真的了?
杨老爹得逞地笑了:“说了你还不信。”
江待穿着黑色的卫衣和休闲长裤,看起来像个还在读高中的学生。
对这人抱有偏见的林望秋:装什么嫩?过了二十的人了,能不能穿的成熟点儿?
她身边围绕的都是职场精英,律所里连实习律师都天天西装革履,很少有人会像江待这样穿得如此休闲。
甚至她自己,即便今天是双休日,穿的也是正装——雪纺衬衫加黑色西装面料半身裙,裙长到小腿位置,脚上照例踩了双高跟鞋。
江待走到林望秋面前,伸了左脚将被她碰倒的小板凳勾正:“为什么没去复诊?”
他好像与生俱来就带着一种威压,让林望秋有些心虚:“我好全了,复什么诊?”
到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因为他这些年变化太大,林望秋以前觉得江待温柔极了,但他现在却变得这样冷冰冰的,像索命的阎罗。
“好全了?”他嗤笑一声,“你不去复诊怎么知道自己就好全了?真够想当然的。”
他的视线向下,看见她脚上的高跟鞋,语气更冷:“周末也穿着高跟鞋出来乱晃,不怕崴脚?”
这人打一进来就一直冷嘲热讽的,林望秋忍着没回他。
什么温柔,什么体贴,和他半点关系没有。根本就是她当年看走了眼,其实他本质就是个毒舌、脾气还差到爆的负心汉。
“我穿什么鞋,崴不崴脚,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吧?”林望秋弯腰拿起靠在墙上的那把黑伞,塞到江待怀里,语气很冲,“伞还你,我先走了。”
但她没走成,江待用伞柄勾住她的衣领,将她给拉了回来。
“啊——江待!”
她这次真的气极了,向后伸了手想挣脱,却被身后的人握住手腕:“我在啊,你喊什么?”
“你放开我。”林望秋尽量好声好气地说,试图和他打个商量。
“你先坐下来。”
他还提起条件来了,给脸不要脸!
林望秋说:“坐下来干嘛?伞已经还你了,我要走人!”
她不坐下去,江待就将她硬按到板凳上,伞从她衣领上撤下,跟着蹲了下来:“我觉得我们需要趁着这个机会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有什么好谈的?
林望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拿出工作时断案的气势:“当初是你提出分手的,完事儿还把我丢雨里,走得很干脆,你承认不承认?”
江待目光黯淡:“我承认。”
“然后我们就三年没联系了,你承不承认?”
“承认。”
他的直认不讳让林望秋垂下了眼,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气愤,沉了不少:“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凭什么觉得三年过去我还忘不掉你?少自作多情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呢,我都不稀得搭理你……”
“林望秋!”他好像被她的话惹恼了,握着伞柄的手指节泛白,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是,“三年来,我一直很想你……”
林望秋愣住,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
这个人凭什么在三年前绝情地抛弃她后又跑来说想她的话?
深情和无情都让他占了,她好不容易才从当年的痛苦里走出来,他却又装出一副要求复合的样子,这算什么?
她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谁信啊!”
江待身形一顿,正要说话,林望秋的手机响了起来。
刚好她也准备走了,接了电话就站起身,边往外走边听那头的人说话。
她习惯性开了免提,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很大,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你没在家?”
林望秋奇怪地一皱眉:“你怎么知道?”
她这时已经走出很远了,江待已听不清那头男人说了什么,只听见林望秋最后说了句“我在路口等你”就挂断了电话,然后走出了车行。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杨老爹放下报纸,比江待这个当事人还气,“我都替你撮合到这个地步了,你居然就让人家这么跑了?就你这么不会说话的,打一辈子光棍吧。”
林望秋来车行之前担心杨老爹不在,提前打了电话过来。他那时难得清醒着,转头就给江待去了电话。
哪知道这小子这么不争气。
连他当年一半儿都赶不上。
江待在凳子上坐下,转着手中的伞:“老爹,人家现在有男朋友了,我不好再出手。这不撬人墙角嘛。”
“撬墙角怎么了?就因为一个电话你就认为她有新欢了?就算是,你敢保证她真心喜欢那人?我要是你,这么多年忘不掉她,只要能追回人家,什么缺德事儿都干得出来。”杨老爹说得理直气壮。
江待笑着看向他:“我说你真痴呆假痴呆啊?这么有‘水平’的话也说得出来?”
杨老爹:“我丢的是记忆,又不是脑子。”
其实江待也不是仅凭刚刚那个电话就判定林望秋有了男朋友。
与其说是这个电话让他产生了这种念头,不如说是这个电话坚定了他的这个念头。
他和林望秋三年来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医院里,而是在机场。
两个多星期以前,他在机场远远看见过她一眼。
她应该也是那时候从英国回来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很有气质的、三十多岁的女人。
尽管只见过邵嫣一面,江待也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她。
他那时差点儿就走过去了。
她妈妈也从英国回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和林望秋有了再开始的可能?
他想告诉她,这三年来他有多么多么地想她。
即便她因为当年的事怪他也好,不原谅他也罢,他都可以不计较。他愿意等她回心转意,他想她重新回到他身边。
可是下一秒,他看见一个穿棒球服的男孩儿从远处走向林望秋,亲密地勾住了她的脖子。
那男孩儿说一口纯正的英文,江待听见他问林望秋:“有没有想我啊?”
林望秋虽然被他的这个动作弄得不舒服,却没有挣开,只是有些嫌弃地说:“说中文!”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江待的眼睛,让他还没来得及编织的美梦惨烈地破碎。
原来有些人一旦放手,真的就难以再追回。
他以为时间不算什么,信了所谓“真爱可抵岁月长”的鸡汤,一直在等待着与她重逢的机会。
可笑他一介凡夫却妄图与时间抗衡,以为不论多少年的时光都不能将他们隔开,但最终却被伤得体无完肤。
就像林望秋刚刚说的,他凭什么要求人家三年后还对他恋恋不忘?
这也太自大了,当初说分手的人明明就是他。如果不是他当年不够坚定,也不会让别的男人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
车行离街口很近,林望秋出了车行没走几步就到了。
狭小破窄的街口横停着七八辆自行车,只有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那里,一个模样温润儒雅的男人靠在车门上。见林望秋过来,他原本冷淡的表情松动了一些。
“走吧。”
林望秋并未多说,急着就要上车。
刘奕辰替她打开车门,待她坐上去后撑着车门问道:“你跑车行来干什么?”
从街口一眼就能看见车行,店面招牌上的字他看得一清二楚。
林望秋抱胸看他:“我看你不急你姐的事儿啊,还管我来车行干什么。”
他还没有要走的tຊ意思,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来物色摩托车?”
林望秋被他这话逗笑了:“我看起来像是会骑摩托车的人?”
“没准儿呢。”他说,“我向来不会以貌取人。”
说完将车门关上,走到驾驶座坐下。
林望秋扣上安全带:“承蒙你高看我,但很抱歉,我真的不会骑摩托车。”
她连电瓶车都不会骑。
“你还是赶紧开车吧,你姐那边该等急了。”
林望秋和刘奕辰在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联系了,只听说他后来当了工程师。一个文科生,在考上全国TOP5的大学后居然转行去学了工科,也算得上是个“奇谈”。
多年后他们再见面是在那场大雨里。
那天的林望秋狼狈极了,坐在雨里泪流满面,一把伞举在她的上方。她那早已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着伞下人冷峻的脸,费了好大劲儿才想起他的名字。
老同学多年未见,再相逢没有客套的寒暄,只有刘奕辰浸着雨声的一句:“林望秋,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