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一般患者病重都会通知家属,但你却毫不知情。”“我想中间应该是有人隐瞒。”施颜攥紧手,尖长的指甲戳住皮肤,原本淡粉的手心有些微微泛白。一口郁气堵在喉间,施颜有些声颤:“谢谢。”除去外公本意,隐藏病情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她的母亲。
婆孙坐在车内其乐融融。
十米开外,刚下车的老太太扶着身旁的老人,不紧不慢地看向林肯车内的二人。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个儿媳妇啊,心眼倒是不坏,但架不住关心则乱。”
“老林啊,你就放心吧,日后就算我不在了,湘云也会善待她的。”
“只是,你这身体,真的不打算让颜颜知道吗?”
沈文清担忧地看向面色发灰的林敬珅,无奈地叹息一声:“当初我执意让你转院治疗,你非不肯。”
“咱们多年的老朋友,要是没在疗养院遇到你,你是不是死了也不托人带个信?”
林敬珅有些没力气地笑了笑:“今天是好日子,不说这些。”
“这早离开晚离开都一样,我不想给你们添乱。”
“而且啊……我这老骨头也还能扛一扛,等颜颜再过得好一点,我就能放心的走了。”
沈文清心知自己劝不动他,只能任他去。
“行。”
“风这么大,你非得提前下车,怪不得老谈在的时候,说你是个犟种。”
“车内闷,我有点喘不上气。”林敬珅听到后面两个字,呵呵一笑:“他说的也没错。”
“我就是个犟种。”
*
林敬珅踏进别墅的那一刻,施颜还有些怔愣。
原来谈家早已在她没有察觉时,安排好了一切。
昨日才见过的银发老人立在门口,和她温柔地打了个招呼:“颜颜,你好。”
“没经过你同意,就把外公接过来了,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沈文清有些抱歉地望向施颜。
施颜摇摇头,唤了声奶奶,上前挽住林敬珅的小臂。
“颜颜,你别怪你沈奶奶,是我自己要来的。”
“我和她早就约好了,你今天领证,我过来和你们一起吃个午饭。”
施颜笑了笑:“没事,外公,我没生气。”
外面冷风萧瑟。
施颜摸了他有些宽大的手工西服,心蓦然一紧:“怎么穿这件?我不是给您买了新衣服吗?”
“都大了。”
这一年,林敬珅着实瘦了太多。
施颜当初刚北上的时候,外公还是一位精神矍铄的教授,满头黑发,身子硬朗,儒雅温和,风光的很。
那个时候,施颜想给外公送一件拿得出手的生日礼物,便跑到国外,托朋友的老师为他定制了一套手作西服。
老爷子收到礼物的时候,高兴得很。
同日退休礼,他穿着外孙女为他定制的西服,和昔日老友炫耀了个遍。
施颜和林梅关系一直都不好,而在京市生病的那些日子,都是林老爷子带着她去看医生,跑流程。
他一生清正,做什么都是亲力亲为。
施颜一直以为他身体很好,大四结束后,便在他的建议下出国深造。
但施颜没想到,自己刚到国外不到一月,外公便病倒在自己的小房子里。
林梅不想照顾,也不想花钱,咬咬牙打了个越洋电话,把她喊回来。
施颜也没推脱,从治疗到疗养,每一环节都是她在负责。
国外课程紧时,她便托父亲来照顾,一放长假,便急急忙忙地飞过来照顾老人。
大抵是施颜这几年出手太过阔绰,林梅开始旁敲侧击地要她的联系方式,时不时便嘘寒问暖一阵,但每一次几乎都是为了钱。
只有前些日子的消息,不是为了钱。
施颜以为林梅终于想起自己缺乏了大女儿的人生,要给她一点迟来的关爱。
但她没想到这种关爱,是建立在把她当人情上。
就为了那可笑的八万八。
施颜思绪飘远。
还是谈思乐扯了扯她的衣袖,眉眼弯弯地问她怎么了,她才回过神。
“姐...施颜阿姨,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奶奶,是我爸爸的妈咪,你可以叫她妈咪,也可以叫她阿姨~”
身后的阮湘云脊背一僵。
这小丫头,真是有样学样。
但谈思乐没考虑这么多。
“你可以给我介绍一下这位老爷爷吗?”
她眨眨眼,浓密的卷睫一颤一颤,宛如精致的洋娃娃。
施颜收回思绪,顺着谈思乐看过去,冲面前的雍容妇人打了个招呼:“阿姨好。”
接着便低下头,揉了揉谈思乐的脑袋,温声道:“这是我的外公。”
谈思乐笑盈盈地扬起小脸,冲林敬珅粲然一笑,脆声开口:“太姥爷您好,我叫谈思乐。”
“太姥爷,我扶您去吃饭好不好,我很稳的,不会让您摔跤的~”
童声稚嫩乖巧。
一声声太姥爷,简直甜到林敬珅的心坎。
他慈祥地笑了笑,心底的大石终于落下:“好好好,好孩子,你领太姥爷去吧。”
谈思乐闻言,神情立马骄傲了起来:“得嘞,我办事,您放心!”
林敬珅视线有些模糊。
垂眼间,好似在谈思乐身上,窥见了施颜的幼年。
“好,我放心。”
是该放心了。
谈家谈晏纵然性子冷淡,但也是个靠谱的。
这个小囡活泼天真,本性纯良,和颜颜也划得来。
他再不放心,就要拖累颜颜了。
林敬珅释然地松了口气。
谈思乐像是察觉到什么,她回过头,澄澈的眼眸直直地看向老人,漂亮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疑惑。
“太姥爷,您不开心吗?”
林敬珅没想到谈思乐年纪小小,心思如此敏锐。
他笑了笑,道:“没有。”
谈思乐松了口气:“没有就好。”
“太姥爷,您小心一点,这里容易磕到。”
谈思乐细心叮嘱,乐得林敬珅牙不见眼。
施颜跟在后面,注视着一老一幼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好像很久没看到外公这么开心了。
“不要太紧张,家里有家庭医生,等下吃完饭,我送外公回去。”
低沉清冷的嗓音自旁边传来,施颜心念微动,下意识否认:“我没有紧张。”
谈晏垂眸看着施颜有些慌张的视线,平静道:“从外公进来后,你好像都是紧绷的状态。”
施颜默然,停顿一会儿才道:“很明显吗?”
谈晏:“还好。”
“对了,外公是在城南那家疗养院住院吗?”
他冷不丁提起,让施颜不由一愣。
“是。”
谈晏挑了挑眉:“我觉得,外公的状态,可能暂时需要去市一。”
施颜站定。
两人走在最后面,就算是落后几步,也无人发现。
谈晏站在明暗交错的拐角,领口的衬衫扣到第三颗,露出一截清晰的锁骨。
施颜无暇顾及,只抬眸看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谈晏道:“外公的状态,比看起来的更要糟糕。”
“昨日我接奶奶回来,我的医生朋友和我提过一句,说十六楼有位老先生,病情恶化却不愿配合治疗。”
谈晏压低声音:“老先生膝下只有一女,平日都是外孙女照顾。”
“我想应该和你对得上。”
施颜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侧过头,看向被簇拥在前的清瘦老人,嗓音有些干涩:“那你的朋友有和你提过,那位老先生是什么病症吗?”
施颜的眸光有些失神。
谈晏移开眼,似有不忍:“胰腺癌,重症晚期。”
“照理说,一般患者病重都会通知家属,但你却毫不知情。”
“我想中间应该是有人隐瞒。”
施颜攥紧手,尖长的指甲戳住皮肤,原本淡粉的手心有些微微泛白。
一口郁气堵在喉间,施颜有些声颤:“谢谢。”
除去外公本意,隐藏病情的,只有一人。
那便是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