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挂着笑容看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这时候我余光看到岳敏远远地跑来了,谢敬洲跟着我侧头看过去,然后说了一句“明天下午两点,星海酒楼六层,我等着你”,打着球离开了。岳敏盯着谢敬洲的背影一脸疑惑地走近,撕开零食问道:“谢敬洲?他来找你?传言是真的啊?”“真什么真,”我无语,伸手捻了块零食塞进嘴里,“这你也信。”岳敏属于上一秒说了什么下一秒就会忘记的人,她果然没纠结,口齿模糊地指着嘴赞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道,之前梁优辰偷摸吃的就是这个,找了我一个星期。”
为什么?当然因为岳敏是岳敏,那个坚强可爱的岳敏,我最好的朋友。
但是我知道跟傅炎说这些是没用的,就像我明白他其实也根本不想知道答案一样。
炸毛的傅炎是怎么解决的呢?我真的不得不佩服我自己。
我没跟他吵架,我盯了他15秒,然后转身走了。
这是我跟网上学的,听说这样会极具威严。我觉得网友们没有骗我,因为我明显看到傅炎脸色变了。
他变得理亏,变得心虚,变得开始怀疑自己。
很好,就是要这个效果。
我跟岳敏她们时有扯头花的拌嘴,吵完架没过多久就当做无事发生,我以为和傅炎也可以这样。
我真是不长教训,换位置的事情才过多久我就忘了傅炎是个奇葩。
我看了整天的运动会,傅炎一直没有再回来。
我本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当天色渐渐晚了,我打算回家了,此时仍是没等到他,这情况就有些不妙。
我在体育馆找了一圈,又回到教学楼找了一圈,不仅没看到傅炎的身影,连人的身影都逐渐变少。
我和他平日里都不带tຊ手机,现下要联系也变得困难,真令人头秃。
此时的我已经完全忘了计较我与他的对错,只希望他不要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我突然想起傅炎对校园并不熟悉,最熟悉的地方大概还是教室,于是再次重新回到了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室,打算仔细再找一遍。
天边已经快要擦黑,我站在门口抬手按亮灯,清冷的灯光洒下来,照亮了这一方空间。
我也是在此时才能注意到窗户外微微晃动的黑影。
我下意识觉得不对劲,缓慢地靠近那扇敞开的窗户。
从窗外稍稍露出的肩膀可以看出是校服外套的样式。
……有个人坐在窗外的平台上?!
不好的预感瞬间冲上我的脑子,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就往窗边走去。
教学楼每层的窗外都有一个一米左右的平台,要说站人是够了,却全无防护,除非是要自杀的,否则不会有人靠近。
“傅炎?”
那人微微睁开眼,在清扬的晚风中侧过头来,面色平静。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似乎在等我开口。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感觉到了自己声音中的轻微颤抖和故作镇定。
“吹风。”
傅炎的声音轻飘飘的,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味道。
他回答后就又安静下来,头发遮住他的眼睛,也遮住他的表情。
我咽了口口水,尽量镇定下来,重新开口:“快进来。”
他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自顾自地重新回答了上个问题:“其实我在等你。”
他歪了歪头,看着自己的脚下:“我以为你很快就会找到我。”
我的心简直悬空,捏着手心控制着频繁的颤栗,原本想着绝对不要流露出怒意,一定要顺着他,却最终还是没能抑制控诉:“你是觉得很好玩吗?”
他的背影一怔,片刻后才有声音传来:“不好玩。”
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变得更加似有若无的:“我再也不想玩了。”
我虽然为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愤怒,却也知道人命关天,和傅炎对话的过程中一直在悄悄地靠近他。
在还有一步的距离时,傅炎重新扭过头来,我的心脏扎扎实实地漏跳了一拍。
他却是笑了一下,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什么也没想,第一时间握住他的手,甚至害怕冷汗的滑腻让我无法一直握紧,默默咬紧了牙关。
傅炎的手也十分冰凉,也许是一直这么冰凉。
他的目光聚焦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微暖的风拂过窗沿,撩起窗帘,他的声音在莫测的语气中显得更加虚无缥缈。
“虽然很慢,但你还是来了,所以我原谅你。”
***
我拉着傅炎回了家,全程根本不敢松开手,也全程心思恍惚。
傅炎一路沉默地走在我身后,只在我没意识到要闯红灯时搂着我的肩膀把我拉了回去。
我趔趄一下,稳住身形后抬眼看向对面闪烁的红灯,耳边的提示音“嗒嗒嗒”地响着,仿佛敲击着我的耳膜。
指缝间变化的力道让我重新回到现实,我皱了皱眉,却并没有侧头。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家。
家中没有人,我不用马上去解释自己的反常,可疲惫感却没有丝毫减少。
我松了一直拽得死紧的手,傅炎的手顿了顿,也逐渐松开。
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也正看着我,倒是分不清他是不是一直这样盯着。
今天我爸妈约会去了,留了饭菜,本来按照他们的叮嘱,我和傅炎可以选择在家吃,也可以选择出去搓一顿。
我感受了一下依然冷汗涔涔的手心,尽量冷静地说道:“你要是饿了可以热一下厨房里的饭菜,不喜欢就自己叫个外卖吧。”
傅炎和我的距离很近,此时又低了低头:“你呢?”
“我有点累了,想先去休息一下。”我让自己的语气尽量不僵硬,“你还有别的事吗?我可以去休息吗?”
这样的话里或许还是有些因不情愿而流露出来的怒意。
他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有一时的惊讶,随后眼底似乎翻上了奇怪的情绪,隔了片刻回道:“当然可以。我拦你了吗?”
我点点头,转身就要走。此时他又紧跟了一句:“不吃了,我回房。”
我不明白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也懒得问懒得猜,因此脚步并没有停。
他爱怎样怎样吧。
自残也好,自杀也好,我真是怕够了。
***
傅炎打算自杀的事我谁都没告诉,他爸妈,我爸妈,都没有说。
那天我缓了一晚上才将将缓过来,也考虑了很多。
我不敢想象,如果我没找到傅炎,如果我拉不住他,他是否会跳下去。
大概会的。真是没有傅炎干不出来的事。
上次见到傅炎住院,我以为已经十分具有冲击力,没想到还有更加危险的考验等着我。
我自认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实在不经吓,而傅炎属实一次比一次过分。
我得承认,我有些不想再管他的事。
而我的方法就是,消极抵抗。
之前我把傅炎当做朋友,以为可以温暖他,感化他,让他重新成为祖国的花朵,变得积极向上,不再阴沉尖锐。
事实证明我错了,不管我拿出怎样的真心,傅炎都不会改变。
我们没收钱没收礼,不嘴软不手短,帮他是出于情分,自然也用不着亏心。我完全没必要觉得自己是背负了使命感的,因为这不是我的责任,我也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我不特别,起码没特别到可以让傅炎做出改变。
所以我放弃了,我不打算带傅炎玩了,谁说都不管用。
因为我也不想惹是生非,上学放学这种很容易被人“监视”到的地方就一直老老实实的,按部就班和傅炎一起。
可像一块吃饭,在学校多和他玩,安抚他情绪等等等,这种边界不明确的事,我就开始当耳边风。
别说,自从不把他当做自己的责任,我憋闷的次数呈直线下降。
即便卓女士暗中观察两天后又来对我进行思想轰击。
“芊芊啊,你和小炎又怎么了?”
我靠在床头边翻着大部头边随口答道:“没怎么啊。我不都天天跟他一起吗?”
卓女士的焦虑都快溢出屏幕了:“小炎这几天晚饭都不吃了,还说没怎么?”
讲真,傅炎本来就不怎么吃饭,何必大惊小怪呢?
“人家不想吃就不吃呗,妈,咱们别管那么多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卓女士很义愤填膺,“小炎本来身体就不好,总不吃饭怎么可以。可我和你爸的话他也不听呐……你多劝劝。”
我还想说些什么,一想想很多事情说不清楚,一开口就已经累了,最后决定闭上我高贵的嘴,敷衍地点点头。
***
我能感觉到傅炎这几天气压很低,但我选择了故意忽视。
我知道,如果我的态度再软和一些,他就会自己找个台阶下了,但我又很清楚,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真的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对于傅炎来说,上次的主动示弱大概已经是他的极限,又或者,其实上次他也并没有真的觉得自己有错,而只是不想失去我这唯一的朋友。
所以这次他原形毕露了,蛮不讲理、不顾别人的感受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真是太巧了,我最讨厌的就是蛮不讲理的人。
傅炎在屡次扯我身后的衣服、用笔杆子戳我让我给他捡掉在地上的东西、要求我帮他传习题册无果后,又开始在课桌上一睡不起。
听起来我这一系列操作做起来有些尴尬,但其实不是。
因为傅炎叫我时声音不大,戳我的时候也悄咪咪的,传习题册也只是伸长手从后凑过来,一句话也不说,似乎是等着我接,我只要每当他开始行动时故意和别人说话,或是直接当做没听到,就可以顺利完成。
讲真的,我也并不是没有良心,我还是有一点点愧疚的。傅炎不讨人喜欢,没有朋友,我也怕我这么做让他觉得我像要孤立他一样。
可我的惧怕还是战胜了莫名其妙的愧疚。我不想再增加一次被他用生命威胁的经历了。
只要他讨厌我,远离我,不再对我抱有期待,我的生活大概又可以重新恢复平静和愉快。
***
周五下午我们有节体育课,常规流程走完后我和岳敏决定在校园里逛逛。
太阳有点大,我躲进一颗树荫浓郁的树下,等着岳敏去小卖部买完零食回来。
我刚站累了坐在树干边缘的小石凳上,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叫了我的名字,还没等我回头那人就带着一阵风来到我的面前。
谢敬洲一手抱着篮球,外套敞着,袖子撸起,依然是大汗淋漓的样子。
“路芊芊,”他又叫我一次,眼睛里有着一点笑意,“你不去操场看热闹吗?今天八班有排球赛。”
莫名其妙。我干嘛要去看排球赛。
我懒得解释,随意答道:“不去,太热了。”
他很明显并不是来问这个的,听了之后也就点点头,然tຊ后又很突然地转了个话题:“路芊芊,你明天要不要来我的生日会?”
“你明天过生日啊?”我双手做了个揖,“生日快乐。明天应该没什么时间吧。”这转折生硬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谢敬洲倒也真的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周六哎,你这么忙?”
“是啊,有点忙。”
要说忙什么,我虽然不知道,但忙就对了。
我对谢敬洲没有意见,但我对于其他人虎视眈眈的八卦之心有很大意见。
关于谢敬洲喜欢我的流言已经传了好几天,我感到莫名,却也不自觉开始避嫌,我可不想让人误会什么。
原本就没有多熟,况且谢敬洲有些吊儿郎当又故作姿态的样子在我这里并不讨喜。
他仍是挂着笑容看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这时候我余光看到岳敏远远地跑来了,谢敬洲跟着我侧头看过去,然后说了一句“明天下午两点,星海酒楼六层,我等着你”,打着球离开了。
岳敏盯着谢敬洲的背影一脸疑惑地走近,撕开零食问道:“谢敬洲?他来找你?传言是真的啊?”
“真什么真,”我无语,伸手捻了块零食塞进嘴里,“这你也信。”
岳敏属于上一秒说了什么下一秒就会忘记的人,她果然没纠结,口齿模糊地指着嘴赞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道,之前梁优辰偷摸吃的就是这个,找了我一个星期。”
我不停嘴吃着,和她笑得乐不可支,没走两步偶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教学楼的走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靠在栏杆上,低头看着我的方向。
我们的教室在三楼,教学楼离操场的距离不算近,但也不算太远,起码眺望那棵树是没什么问题的。
傅炎这人真是闲得慌,体育课不上就算了,要睡觉就趴着好好睡呗,没事站在走廊干什么。
我没过多在意,瞥了那么几眼就继续和岳敏侃天侃地了。
周五这天傅炎没和我坐车回家,当晚上九点多,卓女士要发动全家出去找他的时候,他慢悠悠地开门进来了。
他将棒球帽压得很低,抬头看了聚在门口面面相觑的我和我爸妈一眼,在我妈嘘寒问暖一阵后,只点了点头就进了房间。
***
周六的上午,我在房间里正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拼不久前买的拼图,房门就被敲响了。
声音不大,我因为过于专注,大概是隔了一会儿才听到。我已经预感到是谁,去开门的心情都不大好了。
门一打开,果然见傅炎杵在那里。
他穿着宽松的白衬衫和黑色的工装裤,看着格外颀长,光脚踩在地板上,脸上表情冷得很。
他停顿了一会儿,没有感情地陈述道:“我今天想出门。”
我有点好奇:“我家是设了结界吗?你出不去?”
傅炎噎了一下,似乎咬了一下嘴角,不情不愿地补充道:“我找不到钥匙了,叔叔阿姨不在,你记得给我开门。”
“这样啊。那你等一下。”
我说完往房间走,从书包里翻找出钥匙,很快又来到他面前,拎着钥匙在他眼前晃晃:“借给你。不用客气。”
他瞟了钥匙一眼,并不伸手接,眼神变得更凶:“我不要你的东西。”
哦。
看来这几天不仅是我生气,他还气上了。这脾气看上去比我还大呢。
不要就不要,求你要啊?
蠢货。
我犹豫都不带犹豫的,握住钥匙收了起来,抬手就要把门推上。
他抵住门框,不太客气:“你留在家里,给我开门。”
我本来并不打算出门,可他这么说就激发我的叛逆心了,很干脆地说道:“不。”
“你要出门?”他的表情居然像是早就预料到,挑着嘴角,“你平时周末也不出去啊,偏偏今天就有事了?”
这是几个意思?
我不喜欢被人怼,自然不会轻易在嘴上认输:“那我看你以前周末也都宅着,怎么偏偏今天要出门?”
“我——”
“嗯?”
傅炎就这么卡在那里,我挑眉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他并不觉得有多丢脸,狡辩:“我就突然有事了。”
“那我也是突然有事了。”我想我笑得估计也挺欠揍的,但看到他吃瘪我就不亏。
谁知他眼角抽搐几下,突然嗤笑一声,语带讽刺:“你是蓄谋已久吧。”
?
我怎么就蓄谋已久了?咱俩不是在呈口舌之快吗?
也不知道他从我的表情里得到了什么信息,十分胸有成竹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叫谢敬洲的约你去他生日会。”
这下轮到我噎住了。
我是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想一想他那天倒确实是很有可能看到了谢敬洲来找我,可离得那么远他不可能听到啊。
不对,现在的问题倒也不是这个。
我并没有打算去什么生日会吧。
不对不对,这跟他要出门有什么关系?
我很坦诚地说:“我不去啊。”
“用不着撒谎,去就去呗。人家都说等着你呢。”
他又怎么知道了?
我转念一想,一种想法跳了出来——难道傅炎想去?
这么说起来倒是有可能,傅炎虽然人缘不好,但说不定也喜欢被邀请呢。
于是我带了点试探问道:“他请你了吗?”
“你开什么玩笑呢。”傅炎说这话的时候透露出无语,似是调侃,但一点笑意都没有,“不说其他的,你觉得会有人请我这种人吗?”
这种人?
我皱了眉:“你是哪种人?”
“不好意思说出口?我可以帮你说。”他带着冷冷的表情,一字一顿说得异常清楚,“脑子有病,尽干傻逼干的事,反正就不是正常人。你是这样想的吧?啊?”
语气格外轻松,却明显带着尖锐的质问。
我心里觉得荒谬得很,并不希望他这么想,坦白说道:“我的确没觉得你很正常,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这样。”
说完后,傅炎盯了我好一会儿,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你还要怎么样?”
他问得十分突兀,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他眼睫颤动几下:“你不就因为那天的事一直生气吗?我都道歉了,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这下我是真的气笑了。
跟傅炎沟通真不是人干的事。
那天心有余悸的感觉还未下去,我还想着不让他妄自菲薄,下一秒他就又开始无理取闹了起来。
没有共识并且注定不会有共识的沟通没有任何意义,这是我这些天放弃搭理傅炎的重要理由。
还有一个。如果他真的想知道的话。
“傅炎,我有些怕你了。”
这话说出来不容易,我并不希望让傅炎直面自己是让人惧怕的这件事,可这的的确确是我想远离他的最深层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