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下意识点头,瞬间明白他言下之意:“你经常刷锅洗碗?”“我不经常刷锅,我经常洗碗。以前我都是一个人,偶尔给自己开一回小灶,总不能还去炊事班找人。炊事班的战友可以帮我做顿饭,没义务帮我刷锅洗碗。”叶知秋信了但没全信,她还是怀疑周卫光主动刷锅洗碗只是良心发现,或心血来潮干一回:“以后我做饭你刷锅洗碗?”周卫光点头。“你确定?”周卫光说个她容易相信的说辞:“我后天回部队!”言下之意顿顿洗刷也没几次。叶知秋忍不住吼:“滚!”
周卫光抢在大儿子动手前把小儿子捞到身边:“先吃饭!”
迷糊指着弟弟,板着小脸,很凶狠很凶狠:“回头收拾你!”
小糊涂靠着爸爸不怕哥哥:“谁怕谁!”
周卫光低头瞪他:“没完了是吧?”
小糊涂顿时不敢挑衅。
关于俩孩子的大名,叶知秋一直想问周卫光谁起的。
“我爸妈。小时,小晨。晨是早晨的晨。原本想用时辰的‘辰’。我妈说现在人谁还用时辰。不刻意去想不像兄弟俩,就在‘辰’上加个‘日’。”周卫光说起这事就觉着很可笑,“我爸妈也好意思怪我起名随意。”
迷糊忍不住说:“爸爸一开始给我起的名字特好听。爷爷说名字大,不好。就叫我小时。妈妈,啥叫名字大啊?爸爸给我起的名字里头没有‘大’啊。”
叶知秋:“你爷爷的意思太好了,神仙鬼怪羡慕,就会杀了你把你的名字抢走。小时,小晨,一听就是小孩子的名字,他们瞧不上——”
迷糊突然想到以前的事,不禁惊呼一声,问他爸:“是不是就是以前的爷爷奶奶说的贱名好养活啊?”
叶知秋:“差不多。”
迷糊摇头:“老迷信!”
叶知秋诧异:“这你也知道?”
迷糊:“爸爸说的啊。”
周卫光嫌俩孩子的名难听,决定给孩子改名前,同他们解释的时候提过一嘴。周卫光很是意外:“这么久了还记得?记性不错。”
“那当tຊ然。”迷糊对此很得意,“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我都还记得。”
叶知秋:“回头再显摆,喝粥!”
俩孩子饭量小,喝了粥一斤虾没吃完。叶知秋和周卫光分了吃掉。周卫光见叶知秋给自己夹一个,就给他夹一个,十分想问,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周卫光忽然有种感觉,叶知秋“丁是丁,卯是卯”的处世态度,看似对谁都热情实则不深交的凉薄性子,不可能生来如此。
同为叶家女儿,叶知意给他的信中不止一次提到朋友,而叶知秋离开服装厂那日只说跟车间主任爱人关系不错。周卫光怀疑因为俩人在同一车间,处了近九年。只因当时叶知秋还随口说了一句,她们认识很多年了。
来到家属院这几日,隔壁嫂子和吴清莲不来找叶知秋,叶知秋连门都不出。如果叶知秋生性腼腆,周卫光不会这样认为。她跟自来熟的吴清莲在一起简直臭味相投,可吴清莲天天四处逛,叶知秋人前脸上的笑容没下去过,转过身去一脸漠然。
自从离开叶家,叶知秋也没有主动说过生母继父对她的不公。周卫光一直以为她被叶家老两口伤透了心不想再提。现在看来也有可能是因为不公太多,没个三天三夜根本说不完。
……
饭后,周卫光收拾碗筷去厨房,叶知秋很意外:“良心发现了?”
周卫光脚步一顿:“……”
叶文礼和赵慧兰真作孽!他们把人逼成这样,到头来受苦受难的全是他。
“你擦桌子扫地!”周卫光回头瞪一眼她。
叶知秋嗤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
周卫光想说不是每个人都是你生母继父。可她在叶家二十年,期间叶知秋肯定不止一次认为生母继父帮她只是心疼她,结果等来的不是唠叨谩骂把她当出气筒,就是要她回报,比如每月给家里十五块钱。换成他也不敢指望刚认识的人会不求回报的为她分担家务。
“我误会你了?”叶知秋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问。
周卫光停下,叹气道:“一口锅四副碗筷,一个盛虾的盘子,这点事有必要上升到‘好心’的高度吗?”
叶知秋被问愣住,没必要吗。
周卫光真想问她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叶文礼这辈子没刷过锅洗过碗?”
叶知秋下意识点头,瞬间明白他言下之意:“你经常刷锅洗碗?”
“我不经常刷锅,我经常洗碗。以前我都是一个人,偶尔给自己开一回小灶,总不能还去炊事班找人。炊事班的战友可以帮我做顿饭,没义务帮我刷锅洗碗。”
叶知秋信了但没全信,她还是怀疑周卫光主动刷锅洗碗只是良心发现,或心血来潮干一回:“以后我做饭你刷锅洗碗?”
周卫光点头。
“你确定?”
周卫光说个她容易相信的说辞:“我后天回部队!”
言下之意顿顿洗刷也没几次。叶知秋忍不住吼:“滚!”
周卫光毫不意外,噙着笑意端着锅去厨房。
小哥俩以为俩人要打起来,已经准备离远点,省得一会儿爸爸向他们求救,他们左右为难。见状,兄弟二人互看一下,一脸无奈,周团长什么时候才能爷们一次啊。
“你俩干嘛呢?”叶知秋奇怪。
兄弟二人慌忙摇头,可不敢说他们想看打仗。上次姐姐这么说,被伯伯和伯母混合双打,一生要强的姐姐都快哭成孟姜女了。
“老实待着。”家里没有裁剪衣服的桌案。叶知秋给吴清莲剪衣服用的是金嫂子的饭桌。自家也有饭桌,叶知秋不好意思去隔壁,就用热水把饭桌抹干净,把拆好的衣服拿出来。
周卫光的旧裤子膝盖以及大腿外侧磨损得厉害,周卫光解释匍匐训练时磨的。很早以前的裤子都被周卫光拿回家,被他母亲和嫂子撕了做鞋。随部队南迁,离家远了,回去一趟不易,周母就叫儿子把衣服留着,将来给孩子做尿布。
上衣半新不旧,改成小孩的衣服穿几个月没事。
叶知秋拆了四套军装,放在桌上跟小山似的。
小哥俩本想偷偷溜出去,一看叶知秋拿卷尺,哥俩一左一右趴在饭桌上等着量尺寸。
叶知秋:“你俩真是一对小机灵鬼儿。”
周卫光好奇俩孩子又干嘛了,快速把厨房收拾干净出来。
叶知秋先给大儿子量尺寸,然后给小儿子量。周卫光问她要不要笔和本子。叶知秋摇了摇头:“尺寸没变。”
周卫光:“你知道?”
“叶知意买结婚用的东西的时候买了两块布,叫我帮他俩做两身衣服。尺寸不是你给她的?”
周卫光:“她是问过我他俩多大了。但没说叫你做。”
叶知秋奇怪:“没给你吗?”周卫光在她床上醒来的那天早上,叶知秋叫叶知意把他给叶知意买的东西还给他,叶知秋潜在意识里认为叶知意会把衣服给他,因为衣服是按照俩孩子的尺寸做的,叶家又没孩子。
周卫光微微摇头:“我不了解叶知意,你还不了解吗?”
叶知秋忍不住皱眉,就因为一个梦像换了个人,叶知意犯得着吗。还是她以前就是这德行,因为她俩很少打交道,自己一直没发现。
“其实我也不了解她。不过以她现在的性子,留着擦桌子也不可能给你。”
迷糊好奇地问:“妈妈给我们做的衣服吗?”
叶知秋点头。
“她怎么那么坏啊?”迷糊皱眉。
叶知秋:“她如果不坏,哪有我和你爸什么事。”
迷糊想起什么:“妈妈是说她使坏叫你和爸爸在一起吗?”
叶知秋:“她觉着这里不好,把我弄到这里,我过不惯,肯定天天抹泪。我过得不好她就高兴了。”
迷糊大概不会骂人,又说一句“怎么那么坏啊。”接着又说:“这里很好啊。比爷爷奶奶家大,还有好多好吃的。”
叶知秋笑着点头:“我也觉着很好。以前我都没吃过大虾,没吃过芋头,更没见过带鱼、八爪鱼,还有我巴掌那么大的蟹。”
小糊涂忍不住接一句:“妈妈,我和你一样,我也没见过。”
周卫光一见娘仨聊起来没完:“先给他俩剪衣服。我去隔壁找个锄头和铁锹把地翻一下。”
叶知秋点头:“问一下嫂子有没有没用完的菜籽。”
周卫光觉得不必问。
金小银家里有种子会主动给他。
周卫光果然没猜错,金小银听说叶知秋忙着给孩子剪衣服,直接过来帮他种。
叶知秋没太在意上衣只能做上衣,裤子只能做裤子。她先把可以用的布都挑出来,然后可着尺寸裁剪。
叶知秋把大块布裁出来就问俩孩子喜欢什么样的。
两兄弟一个比一个稀奇,不约而同地问:“什么样的都可以吗?”
“孙朵朵的小老虎那样的不可以。咱家只有军绿色的布。”叶知秋怀疑问他们是个错误决定,“还是我问你们吧。上衣要兜吗?”
哥俩异口同声:“要!”迷糊紧接着补一句:“可以放糖。”
叶知秋:“裤子也要兜?”
小哥俩一起点头。
“那我知道了。”叶知秋又剪几块小布,跟大块布放一起。
迷糊看到桌上还有很多布:“妈妈,这些没用了吗?”
叶知秋下意识就想说纳鞋底做鞋。
托了赵慧兰的福,叶知秋不止会和面做菜,还会纳鞋。赵慧兰认为女人不会做饭做鞋做衣服,赚再多钱也没人娶。可以做得不好,但必须得会。
叶知秋小时候不想做饭,她娘骂“懒死算了”。长大后打骂不好使,叶知秋可以搬去厂里,赵慧兰该说自己平时辛苦上班,星期天教她做活,叶知秋还不知足等等。
叶知秋至今不清楚她娘希望她到婆家过得好,还是想给自己和叶文礼养一个全能丫鬟——赵慧兰不止一次说过,叶知意随军以后指望不上,娘就全指望你了。
叶知秋又想到她和叶知意同龄,但比叶知意晚上一年学,她娘的理由是家里没有那么多钱。叶知意上二年级,叶知秋上一年级,书包书本都是用叶知意的。可叶知意的书包不是赵慧兰亲手缝的就是买的。叶知秋直到进厂都没用过新书包。
叶知秋不希望俩儿子跟她小时候一样:“这些布太碎没法做衣服,你们说还可以做什么?”
小糊涂先想到:“做毽子。”
叶知秋在周家看到过周卫光的侄女踢毽子,闻言倒也不意外。
迷糊说:“还可以做沙包。”
叶知意小时候做毽子用铜钱,做沙包用高粱,这里没有铜钱也没有高粱,“妈妈不会做毽子做沙包。但会做书包。”
兄弟二人“啊”一声,苦着小脸拒绝书包。
“那去问问周卫光?”叶知秋想起金嫂子在院里,换个称呼,“老周同意的话,我就不做书包。”
哥俩觉着爸爸不会同意,但心存侥幸还是去问一下可不可以不上学。周卫光反问:“不上学想干嘛?”
要是以前迷糊得毫不tຊ犹疑地说“玩”。然而平时没人跟他们玩。兄弟二人扁扁嘴,手拉着手回屋里,仍然心存侥幸:“爸爸说妈妈想做什么做什么。”
迷糊清亮的声音飘出去,周卫光高声问:“我是这么说的吗?”
迷糊理直气壮大声说:“我忘了!”
周卫光顿时气个仰倒。
金嫂子乐了:“迷糊怪好玩的。”
周卫光:“他以前不这样。刚到首都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乖。现在比着皮。我怀疑他们肚子里头都是黑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叶知秋在屋里隐隐听到这话,问迷糊:“这么会胡说八道跟谁学的?”
迷糊睁大眼睛看叶知秋,他有胡说吗?妈妈不要冤枉人好不好!
叶知秋顿时想打孩子:“信不信我让你们自己做?”
迷糊摇头:“不信。妈妈这么好才不舍得为难我们。”
叶知秋:“……我不好,我是个坏妈妈。”
迷糊再次摇头:“我不信。”说完,用手捂着耳朵。弟弟糊涂有样学样,还一个劲摇头。
叶知秋朝俩孩子脑袋上撸一把:“这么聪明的小脑袋不上学不觉着可惜吗?”
俩孩子又默契十足地摇头。
叶知秋白了他俩一眼,把完好的碎布挑出来,留着给俩孩子缝书包。最后剩的碎布头也没丢,塞柜子里留着做鞋。
迷糊见状不禁问:“妈妈,这就好了吗?”
叶知秋:“下午再缝。妈妈去帮爸爸翻地,爸爸去挑水。”
缸里的水不多,周卫光刷锅洗碗时就发现了。他听到叶知秋的话就放下锄头去打水。金嫂子跟叶知秋感慨,没想到小周这么勤快。
叶知秋心说周卫光跟别的男人一样。他这么勤快是因为他俩跟别的夫妻不一样。
“我也没想到。”真相不能叫外人知道,叶知秋附和一句就转移话题,“嫂子明天进城吗?”
金嫂子:“这里什么都有。朵朵说你要把跟阿珍换的海鲜都给小周父母寄去?首都那么大的城市,离津市又那么近,还能没卖的?”
叶知秋:“有吧。但他父母双职工,不一定有空。”
金嫂子听出叶知秋真想给公婆寄东西就不再劝。
下午,叶知秋用孙家缝纫机做两套长裤长褂,又做两套尺寸大一点的短裤背心,留俩孩子开春后穿——周卫光跟叶知秋说过阳城四月就热了。叶知秋又做两个书包。金嫂子家的线被用的一根不剩。叶知秋拿着衣服到家,叫周卫光帮孩子试一下,她去供销社买两团线送过去,又帮金嫂子缠好安好,金嫂子哪天想用可以直接用。
翌日上午,叶知秋和周卫光带着俩孩子和一个大箱子进城。吴清莲端着针线筐去孙家,金嫂子见着她就夸“小叶做事大气妥帖。”
运货车把一家四口送到邮局门口,驾驶员同周卫光约定好回去的时间才去买东西。
叶知秋不禁说:“这个驾驶员挺好的。”
“他就是副食厂小王的同事。”周卫光攥着俩孩子的胳膊:“城里人多,别乱跑。”
叶知秋没想到这么巧:“是他啊?那这人蛮好的。天天拉货运货也不忘学习。”
“学什么?”周卫光把孩子推进邮局里面准备搬箱子没听清。
叶知秋:“很上进。还懂诗句。”
周卫光摇头轻笑,搬着木箱送柜台上。叶知秋跟进去,把俩孩子拘到身边:“你什么意思啊?”
“他是渔民的儿子。”为了避免被人盯上,周卫光没提部队,“前些年单位增添人手,家属院得扩建,占了渔村的地,厂里就给他们几个名额。其中一个就是他。他没上过学,可能还没隔壁嫂子识的字多。就算偶尔听说过一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