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月语罢低眉,裴卿顺势在她身旁提袍坐下。“月娘,安陵钧奸猾狡诈,他夫人沈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究竟是怎么说服她的?”柳思月勾起一丝浅笑,“我跟她说,安陵钧可能会被流放塞外,十年不得回中原,她病急乱投医,着急之下就答应了。”“你竟然都会吓唬人了?”裴卿侧身看她,幽深的瞳仁里绽开一道惊诧的快光,“三年多不见,月娘着实学坏不少。”柳思月歪着头笑看他,娇嗔道:“我和裴大人彼此彼此吧,这些难登台面的小伎俩跟从前的裴中丞相比,可逊色多了。”
一日风和云迹,随着斜雨清月缓缓藏入夜幕。潭州绣坊灯火阑珊,裴卿和冯阅仁行至织坊门口,瞥见幽静的小屋内一灯一桌椅,摇曳的烛火几息舞动,映上绣架前清丽的容颜。
绣女低声传授针法技巧,柳思月一张小脸布满认真,继而颔首捻针,在绣架上实践起来。几点残雨在青檐上悬而未落,似是不忍打破这副如画般安宁的美景。
“我的脑子已经会了,可我的手说我不行……”一旁的陶欢不耐烦地把针线往绣架上一放,无奈宣布她又一项技艺以失败告终。
绣女安抚似的朝她笑道:“万事开头难嘛,陶小姐第一次接触刺绣,手忙脚乱是正常的,多做几次就会得心应手的!您看裴夫人也是第一次,已经比刚开始有样子多了。这学技艺啊,就是贵在坚持。”
柳思月秋眸低垂,仍专注于手间的绣活,几针进出,绣架上一只飞鸟剪影已堪堪成型。她剪断红线,玉手在柔滑的缎面上轻轻摩挲着。
出神之际,织坊的门忽的被人轻敲两下,她抬眸望去,裴卿正斜倚竹门,凝笑望她。绣女向二人揖礼一拜,识趣地出了绣坊。
“我们刚从安陵家出来,特地来绣坊看看。”裴卿说着步入绣坊,收起沾满雨水的纸伞抖了抖,“顺道给你们送把伞。”
“我大哥怎么没来啊?”陶欢朝门口望了望,撇起小嘴嘟囔道,“这么大的雨,他也不怕我淋成落汤鸡……”
“哎呦,我的陶大小姐,我在这里你,还担心照管不周吗?”冯阅仁搁下伞,几步上前揶揄起来,“你那大哥和你一样,娇生惯养的,哪知道照顾人呐。”
冯阅仁说罢,垂首扫了眼陶欢面前的绣架,挑眉问:“你绣的?”
陶欢呆呆地把头一点,冯阅仁极力憋笑,高声一喊:潜之!快来看看我们陶大小姐的绣品,这山鸡绣得太传神了!”
裴卿闻言上前,陶欢见状一把扑在绣架上,悻然道:“你们俩心眼也太坏了,不给你们看!你们要看好看的,看月姐姐的去!”
柳思月眸光微动,立即用绸缎遮住绣架,几抹羞赧悄然浮上玉面:“都是第一次学,我的卖相也不好……对了,你们两个今日上街去哪里玩了?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我们逛了潜蛟街,街上有好多好吃的,我在义城都没见过。趣事嘛……”陶欢眨巴着水灵的眸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叹一声,“哦,伯渊哥哥……”
陶欢话未出口就被冯阅仁一把从身后架住,小嘴随即被捂得严严实实,张不了口。
他讪笑两声,心虚不已道:“欢欢,你晚饭是不是没吃饱?伯渊哥带你去吃点好吃的,把你的嘴给堵上,这里就留给你裴大哥和月姐姐独处!”
语罢,冯阅仁飞也似的拿起伞,将陶欢拉出绣坊,只剩柳思月和裴卿二人面面相觑。
柳思月悄然将手中的绸缎往下一拉,遮住整面绣架,眸光飘忽一阵,看向裴卿道:“伞也送到了,你怎么还不走?”
裴卿剑眉微挑,“我就这一把伞,外头下着雨,你要赶我去哪里?”
“那……你也坐会,等雨停了,我们一起回去。”
柳思月语罢低眉,裴卿顺势在她身旁提袍坐下。
“月娘,安陵钧奸猾狡诈,他夫人沈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究竟是怎么说服她的?”
柳思月勾起一丝浅笑,“我跟她说,安陵钧可能会被流放塞外,十年不得回中原,她病急乱投医,着急之下就答应了。”
“你竟然都会吓唬人了?”裴卿侧身看她,幽深的瞳仁里绽开一道惊诧的快光,“三年多不见,月娘着实学坏不少。”
柳思月歪着头笑看他,娇嗔道:“我和裴大人彼此彼此吧,这些难登台面的小伎俩跟从前的裴中丞相比,可逊色多了。”
“柳大人高明,下官自愧不如。”裴卿戏谑地将长眉一挑,望着她贴在绣架上绞动的双手,“你这绣的究竟是什么,这样藏着不肯给我看?”
柳思月语调明显心虚起来:“我哪有藏着……”
裴卿轻柔握住她无措的纤手,“月娘,你一紧张就会绞手的小习惯,可是一点都没变。”
柳思月脸上一片窘色,她就算人情世故上再精进,在裴卿面前也是轻而易举就被拿捏,什么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那双眼眸那么深邃,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便忍不住把心里话和盘托出。
“你看了可不许笑话我……”柳思月樱唇微抿,犹豫地揭开盖在绣架上的绸缎,缎面下那只针法笨拙的仙鹤便缓缓显露出来。
裴卿眸光在刺绣上辗转几番,虽说眼前的飞鸟清晰可辨,但她绘形的本领他是领教过的,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他左看右看都不知绣的究竟是什么鸟,良久,半猜半疑启声:“这是……鸽子?”
“是仙鹤!”柳思月小嘴一撇,忙用手掩住刺绣,“早知道你这样不识货,就给你看了!算了,反正验货的也不是你……”
裴卿剑眉随着她的话微微扬起:“那是给谁验?”
柳思月秋眸接连快眨两下,“我就是自己绣着玩的,也不是要给谁……”
还未等裴卿接话,她忙趁机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明日是你生辰,可有想好要什么礼物?”
“明日是我生辰么?”
柳思月秋眸里盛着点点碎星,“对啊,裴大人日理万机,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了?”
裴卿寒潭般的眼眸忽而闪过一丝几无可见的浮光,想起今日三月十七,明日确实是自己生辰。只是这七年高堂不在,只身一人寂寥惯了,从未有人提起过生辰一事,自己也便不甚在意了。
“你怎知道明日是我生辰?”
柳思月细密的长睫扑闪了两下,眼中慌乱转瞬便被掩饰过去,莞尔轻声道:“裴枫告诉我的。”
裴卿眉梢微挑,反将一军:“你瞧裴枫那个样子,像是记得这回事么?”
柳思月樱唇紧抿,双手不自觉地缠绕在一起,嗫嚅半晌道:“我就是知道。”
“月娘,有时候我不禁觉得,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就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
柳思月眼底闪过一刹那的错愕,而后怔默在裴卿缱绻的眸光中,任他牵起自己的手,顺势将侧身躲藏的她拉到跟前,贴近羞红的娇靥柔声道:“我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礼。”
“是什么?”柳思月黛眉微挑,好奇地望着他。
裴卿唇角勾起一丝故弄玄虚的笑意,他低垂眼眸,食指在她小小的掌心划动起来,每一笔都轻柔地触动心扉,予她交织不尽的缠绵。四笔落定,合成一个月字。
再抬眼看柳思月时,昏黄的灯火已将她脸上红晕染上一层淡淡的暖色。流目顾盼之际,娇羞粉面浮光萦萦,丝丝不绝,撩人心怀。
裴卿轻轻将她纤柔的小手拢进掌心,欠身向那勾魂摄魄的娇颜缓缓靠近。
竹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陶欢的声音不合时宜地闯入,打破这一室旖旎:“我想起来了,是雀翎刃!”
亥时已过,两支大理寺护卫穿过灯火阑珊的潜蛟街,沿着一道僻静的巷子转入铁匠街,挨家挨户地敲门问话。
不远处的垂柳下,冯阅仁双手抱胸,半皱眉头道:“二更天了,这个时辰搜查起来并不容易,你既然想起雀翎刃一事,为何不早些说?”
陶欢把嘴一撇,“我在绣坊就想告诉你了,是你捂着我的嘴不让我说。后来美食当前,我一下就给忘了……”
“你在绣坊想说的就是这个?”
“那不然呢?”陶欢眉心微皱,“我虽然没大哥聪明,可我也不傻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还是有数的。”
陶欢说这话时,神情颇有愠色,语气里也有些不快。冯阅仁倒吸一口凉气,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错怪你,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陶大小姐别跟我一般见识。”
交谈之际,一道黑影从墙后飞过,冯阅仁见状立即追上那黑影,一阵绕弯似的疾跑后追入一条狭窄的巷子。陶欢紧随其后,立在巷口将黑衣人的退路封住。
冯阅仁借着幽微月光上下扫了眼面前的黑衣女子,挑眉道:“是你对吧,卧龙山那个悍……”
白蕊衣冷眸低垂,手中佩刀微微出鞘,折射出冰冷的寒意,逼仄的危险气息硬生生将冯阅仁最后一个字tຊ憋了回去。他咽了口唾沫,低声改口:“女侠……”
白蕊衣刻意压低的声音透过面纱更显沉闷:“我不想伤你,放我走。”
“伯渊哥哥,你们认识?”陶欢说着上前两步。
“别过来!”
陶欢被冯阅仁一喝止住了步子,她呆呆地打量白蕊衣一眼,声音放低了些许,“伯渊哥哥,我看她不像好人呐……”
“废话,我当然知道她不是好人,但我打不过她……”冯阅仁皮笑肉不笑地低声道,“你不是会武功吗,打得过她吗?”
陶欢怯生生道:“她有刀,十有八九打不过……”
“早知道会碰到她,就不带你出来了……”冯阅仁泄气地轻叹道,“我跟你说,这女人危险的很。一会她要是杀过来,你躲在我后面知道吗?”
陶欢把头一点,旋即听到护卫队的脚步声向此处追来。几丝寒意霎时浮上白蕊衣眉心,未几,利刃出鞘。陶欢立即冲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却被她反手抓住。白蕊衣用刀柄在她胳膊上轻敲一下,她身子便失重地撞到墙面上。护卫队赶来之际,瞧见雀翎刃已堪堪架在冯阅仁脖子上。
“贼人,放开我们大人!”
白蕊衣握刀的手收紧了几分,厉声道:“所有人后撤二十步,否则我就杀了你们大人!”
冯阅仁低眉瞥了眼脖子上寒光凛冽的刀刃,强忍脊背阵阵凉意,向护卫队高声大喊:“不许撤!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就扒了他这身官服!”
护卫队在退与不退之间犹豫不决,屋檐上不知何处飞来一支暗箭,正对准冯阅仁的心口飞来。白蕊衣霎时调转刀锋,替冯阅仁挡去暗箭。
背后突然有人趁其不备打了她一掌,她一把推开冯阅仁,踉跄几步回身,雀翎刃已被陶欢夺走。
陶欢握紧手中的雀翎刃,朝护卫队大喊一声:“她没武器了,快抓住她!”
护卫队闻声,立即上前将她团团围住。白蕊衣寒冽的眸光愈发幽深,利落地扣住陶欢的手腕,顺势往她腿间一踢。刹那间,又一道利箭从暗处飞来,众人慌乱之际,白蕊衣已轻点飞檐,消失不见。
冯阅仁望着黑衣消失的方向,愤然道:“追!”
人马攒动的声响穿过东支坊大街小巷,几缕忽明忽灭的火光探入上官府院落,藤椅上半醉的男子发出一阵不悦的闷哼。一旁的上官妍敏抬眸向外头瞥了一眼,高栈随即上前。
“外头什么事?嚷着本公子睡觉了。”
“公子,小人刚去问过,大理寺的在附近抓人,说是在找两个用雀翎刃的突延女贼。”
上官献甫闻声眼帘微抬,手指随意抵在太阳穴上,耳畔传来上官妍敏绵软的声线:“会不会是……白家姐妹?”
夜幕高墙之下,一双人影被大理寺追兵逼到巷尾,前方不远处忽有不速之客靠近,刺眼的灯光随而照入小巷。
上官献甫方一踏入巷中,便被一道强劲的力气缚住双手,动弹不得。
“哥哥!”上官妍敏惊呼一声,眼前随即闪过一道剑光,下一瞬,冰冷的利刃已抵在她后腰上。
大理寺的动静越发响亮,白蕊衣冷眸在上官兄妹之间扫了一眼,凝着上官献甫沉声:“你去应付他们,就说没见过我们,否则我就杀了你妹妹!”
“大人,那边有人!”
冯阅仁闻声随大理寺的侍卫快跑到巷尾,将巷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冯大人当了大理寺少卿,可喜可贺,只是没必要摆这么大阵仗吧?多年不见,我们是不是该换个温和点的方式叙旧,伯渊?”
冯阅仁听是男子声音,狐疑地举起火把靠近几分,瞧见上官献甫独自站在墙根,衣衫凌乱,声音带着醉意。
“明仙?”冯阅仁眸底闪过一阵寒光,“你怎么在这里?!”
“上官府就在附近,我在这不是很正常吗?”
“大理寺在奉命追查两个突延女贼,你可有看见她们?”
“看见了。”
转角后的白蕊衣柳眉紧蹙,握紧刀柄将刀身向上官妍敏逼近几分。
上官献甫余光斜睨了她一眼,悠悠补充道:“往西市那边去了。”
冯阅仁向身旁的侍卫统领使了个眼色,“你带两队人马去西市搜查,其余人随我留下。”
大批侍卫领命向树林而去,上官献甫幽深的目光从离去的人马上拉回眼前,唇角勾了个佯装无知的弧度:“我可以走了吧?”
“你不是要叙旧吗?随我回去一趟调查案情,我们顺道好好叙一叙。”
“好啊。”上官献甫低眉朝转角后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只是不要耽搁太久,我家猫还没喂食。”
白蕊衣朝倾心看了一眼,她立即收回刀刃,将上官献甫轻轻推了出去。
上官献甫将垂落胸前的墨发拨到背后,凤眸朝领头的侍卫一瞥,“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