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夫人缓缓站起身,施舍给规规矩矩跪在原地的宋氏半个眼神,沉声道:“李家来人了。”“我要先去前院候着李家那几个小辈拜见,你就在这儿好好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起身!”宋氏还想争辩些什么,贺老夫人就已经被嬷嬷搀扶着走出了仰止堂,剩下她在原地气得直咬牙。“这么大年岁,不静心在家庙礼佛,偏要回来掺和这摊子烂事,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宋氏低声咒骂着,见四周无人,干脆直接起身从仰止堂后的小路绕去前院。
“老爷现今正在回府的路上,还请夫人、少爷和姑娘稍待片刻,等老爷回来自会定下章程。”
金缕朗声复述了遍家丁的话,随即快步退了出去。
李持盈下意识偏头去看李钰的神色。
李钰很快便察觉到了李持盈的动作,唇角微勾,手指在红木圈椅的把手上轻轻敲了两下,压低了声音问她。
“猜猜他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时值仲春,爬满矮墙的淡紫丁香的气息在小院里弥散开来,有几缕飘散进屋内,萦萦绕绕地缠上李持盈的鼻尖。
李持盈的思绪正沉浸在李钰方才的质疑里,并未注意到身旁之人早在话音刚落之时就站起了身,悄声走出房门。
前世宋氏私放印子钱惹怒太后,乃是宫宴当日有御史当众上奏弹劾晋宁侯府,在场官眷皆惊。
可据李持盈所知,宫宴事发前此事并无半点风声走漏。
距李持盈和李戈约定的期限尚有两日,李戈突然提出要前往贺家退亲,李持盈只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仿佛此事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不可为人所知的秘密。
所幸今日李钰休沐在府,会随她一同前往贺家。
思及此处,李持盈整颗心也跟着软了几分。
只要李钰在她身旁,她便会没来由地心安。
翻涌着的思绪忽然被耳畔传来的衣料窸窣声打断。
李持盈抬起头,却发现李钰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站在她身侧,轻轻将一串开得极盛的淡紫丁香簪到她鬓边。
李钰替李持盈簪好丁香,退开几步观赏着自己的杰作,末了笑道:“这不比那朵掐丝牡丹适合你。”
不知为何,李持盈只觉得耳尖莫名又开始发烫。
她略带羞怯地瞪了李钰一眼,快步走出了院门。
*
晋宁侯府,仰止堂。
宋氏满身狼狈地跪在厅堂中央,向来被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散乱开来,几缕碎发胡乱地垂在肩上。
正堂里,初代晋宁侯亲自题字的“仁者宅心”牌匾高高悬于房顶,下方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长眉细眼的慈严老妇。
她年岁约莫五旬左右,一袭深紫织金团花纹云锦褙子加身,下搭同纹墨白马面,抿得光滑的堕马髻上斜插一支累丝金凤,周身气度富态雍容。
老妇微微抬首,望着下首即便跪着也始终挺直着脊背的宋氏,不动声色地拧起眉。
“你可知错?”
宋氏只无声地垂着眼角,半晌一言不发。
老妇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手上捻着的菩手钏狠狠砸上桌角,绳线迸裂,颗颗浑圆的佛珠散落一地。
有乱溅的佛珠崩到了宋氏怀里。
她好似被扰了清净的跪姿佛像,神情无悲无喜地发问:“敢问母亲,儿媳究竟何错之有?”
贺老夫人冷笑一声。
“事到如今,你竟还敢在此狡辩!你把那老参送去给李氏,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是以为我不知道吗?”
宋氏恍若古井般平淡无波的面色这才掀起几丝波澜,沉吟片刻,方淡声开口。
“儿媳只是想着李氏前几日受了惊吓,给她送些药材罢了,也算略尽一尽儿媳初为人婆母的责任。”
“混账!”
贺老夫人一拍桌案,怒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清楚你从前对付后院里那些妾室通房的手段?那老参里究竟添了什么下作东西,你心里清楚得很!”
宋氏微红着眼圈辩解道:“母亲何尝知道我的苦楚?”
“您觉得李氏是个好的,直接拍定了要远儿娶她做贺家宗妇,儿媳不敢有异议。但那日的情形您都听府里仆妇和远儿说过了,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谁家新妇只因大喜之日夫君做了点混账事就嚷着要退婚,若儿媳不敲打敲打,来日进了门,岂不是要闹得府里翻天覆地?”
宋氏一口气说完,复而垂首等待贺老夫人的下文,却半晌也没听到贺老夫人的回复。
她一抬头便看到嬷嬷正附在贺老夫人耳边说些什么,贺老夫人陡然敛了笑意。
“此事当真?”
嬷嬷重重地点了点头。
贺老夫人缓缓站起身,施舍给规规矩矩跪在原地的宋氏半个眼神,沉声道:“李家来人了。”
“我要先去前院候着李家那几个小辈拜见,你就在这儿好好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起身!”
宋氏还想争辩些什么,贺老夫人就已经被嬷嬷搀扶着走出了仰止堂,剩下她在原地气得直咬牙。
“这么大年岁,不静心在家庙礼佛,偏要回来掺和这摊子烂事,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宋氏低声咒骂着,见四周无人,干脆直接起身从仰止堂后的小路绕去前院。
宋氏并未注意到的是,在她转身离开的刹那,不远处的灌木丛后有道淡青色的身影模糊闪过。
*
李持盈一行三人和李戈在府门前匆匆打了照面,就乘上马车往晋宁侯府的方向驶去。
晋宁侯府和李家相距不远,李持盈想趁机打探打探李戈的口风,李戈却屡屡岔开话题。
“阿盈,等下到了贺家,你绝不可再像前几日那般冲动行事。若再开罪了侯夫人和世子,可就不是赔个罪就能过去的了。”
临下马车前,秦氏特意走到李持盈身旁,压低了声音嘱咐道。
赔罪?
李持盈立刻警惕起来,故作疑惑地问道:“母亲这是何意?”
秦氏眼神有瞬间的慌乱,含糊着解释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你在婚宴上闹得那般难堪,今日也合该给侯夫人和世子赔个不是。”
“母亲放心,女儿晓得了。”
李持盈心底狐疑更甚。
她含糊着应了声是,随后刻意放慢了步子,和身后不远处的李钰并肩走到了一处。
秦氏本想再嘱咐李持盈些什么,被金缕极有眼色地拉开,只留下李持盈和李钰远远坠在了队伍末端。
李钰见状,压低了声音问道。
“想和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