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祯与冯越的性命哪够偿?朝政已腐,这些旧臣的根系遍布整个南梁,尽是贪官污吏在以权谋私。如是上行下效,才致使南梁为北魏所侵,国土沦丧近二十余年。太过清正之人与他们抗衡,只会被他们吞噬得渣都不剩。毕竟书生意气最易催折,又最为无用。贺郁之当年便弑了君,李丹云虽将此罪轻易盖过,等贺郁之物尽其用,再无价值后,这桩罪责自然还得让他担回去。而他这些年更是结党,谋权,视天子如无物,除去太多旧臣,犯了太多的忌讳。
林易成了彻底的墙头草。
知道原是我负了贺郁之,便也偷摸摸同贺郁之说起我的坏话来:
女人的温婉贤淑一丝影子都没瞧见,男人的臭德行学了个十成十。
专制,凶悍,总对他颐指气使。
还经常打架斗殴,同人赌钱酗酒。
说到最后的时候,贺郁之似乎不轻不重抬眸扫了我一眼。
眼锋若刀,我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本蹲在房梁上偷听,此时毫不客气地踹下一块瓦片。
林易未曾想到我待在房梁上,知道嘴贱犯了事儿,捂着差点被砸的脑袋,哀哀讨饶。
小孩溜地甚快,开了院门便想跑。
刚跑出去好似撞着了人,开口时却没什么质问之意,正处变声时的公鸭嗓都软乎下来:“姑娘来此处寻谁?”
林易肚子里的蛔虫都得叫我声爹,听这声调,八成撞到的是个美人。
“燕如意可在此处?”清清冷冷的女声。
我听得声音,二话不说便从屋梁上跳下,走至门边。
将将同站在门外的李丹云打了照面,便毫不客气地将门嘭地一声关上。
想了想犹嫌不够,又将木桌搬来怼在了门边。
“贺郁之是我的,你别想将他给带走!”我想都不想便扯着嗓子道。
贺郁之说:“如意,把门打开,莫要对殿下无礼。”
李丹云显然也知道我的顾虑,只说:“今日是我一人前来,没有旁的人。”
我这才小心翼翼把木桌挪开,将门打开条缝,直至确认外边的确无旁人后,才极不情愿的将李丹云放了进来。
贺郁之同她行礼,而李丹云亦轻轻颔了首。
二人至今都在恪守所谓的君臣礼。
他们那场大婚如我所料本就是一场局。
贺郁之假意投靠李秋迟,取得李秋迟的信任。
再借与李丹云的婚事与之合谋,引李秋迟上钩,让他趁宫内防守最薄弱的时候攻城。
实则李丹云早就在宫外密布了甲卫,甚至传召我入京平叛。
只为一举将李秋迟余党拿尽。
我这么想,便也这般问了。
李丹云承认地轻易:“的确如此。”
“既是做局,为何外界还在说他是叛臣,四处都贴着他的通缉令?”我看着她道。
“做这场局时,总需要有人来充当这天下的罪人,贺郁之以身为饵,早在一开始就打算死在大婚那天,我与他都未曾想到你会成为变数。”
李丹云是锦绣堆中长成的,自幼浸淫权力,又善于取舍牺牲,她这般说便已然视贺郁之为手里的弃子。
我听得这番剖白没什么表情:“随你们怎么谋划的,贺郁之在我手里,要我交给你让他去送死,不可能。”
贺郁之此时却偏要插嘴,他说:“我本为将死之人,若能利用我的死去换价值的最大化,又为何不用?”
这些年,我远在月城,却也知悉贺郁之除掉不少李祯在位时的旧臣。
李祯与冯越的性命哪够偿?
朝政已腐,这些旧臣的根系遍布整个南梁,尽是贪官污吏在以权谋私。
如是上行下效,才致使南梁为北魏所侵,国土沦丧近二十余年。
太过清正之人与他们抗衡,只会被他们吞噬得渣都不剩。
毕竟书生意气最易催折,又最为无用。
贺郁之当年便弑了君,李丹云虽将此罪轻易盖过,等贺郁之物尽其用,再无价值后,这桩罪责自然还得让他担回去。
而他这些年更是结党,谋权,视天子如无物,除去太多旧臣,犯了太多的忌讳。
他从一开始就因仇恨甘愿做了李丹云的手中刀,到头来,朝堂皆肃清,恶名却是他来负。
如今一切都已平定,他沦为谋国罪臣,总该用死昭彰天下,给天下一个交代。
这是贺郁之自己选的路,我无从去怨怪李丹云,却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贺郁之去死。
“天下斥你为叛臣,连死都要负罪而死,你真的甘心?”我轻声质问他。
贺郁之垂眸:“大仇得报,没什么不甘的。”
我恨铁不成钢,却终究拿他无法。
遂只能去抓李丹云的手:“念在旧日情分,李丹云,留几分余地吧。”
李丹云看我的眼神不无垂悯,她似乎未曾应我。
我不是什么扭捏之人,当即就跪了下来。
那本就是臣子对君王的跪礼,我说:
“臣燕如意忠的君从来都只有殿下一人。
“这么些年,臣行军夺回南梁故土,为报父仇代替殿下前去北魏和亲。
“后隐瞒身份复领要职为南梁守边关要城,又千里迢迢带兵入京平叛。
“臣之军功,朝中自无人能及,臣不要殿下所允的侯爵之位与富贵荣华,臣只求用一身功勋换贺郁之一条残命。
“哪怕他将死,臣也只想他最后的时日是在臣身边得以善终,而非负罪受刑屈辱就死。”
自少年时,我与李丹云心心相惜,同贺郁之两情相悦。
我求李丹云,只想李丹云能顾念我们之间旧时情谊。
李丹云并没有即刻应下我,她俯身将我扶起,半晌才道:
“我并非逼迫你将他交出,今日一人前来,也只因一切尚有商量的余地,燕如意,你先起来。”
而贺郁之亦在此刻出声赶人:“你先出去,我与殿下有事相商。”
似乎又觉不妥,安慰道:“燕如意,你既将我带出来,原来安排的一切便不作数了,无需多想。”
我被赶了出去,而李丹云却趁贺郁之未曾察觉,往我手中塞了只锦囊。
她轻轻握住我的手,以示提醒,又骤然松开。
贺郁之不给我偷听的机会,请李丹云进了屋,又将门给反锁。
我坐在院里,招蹲在外面墙根处的林易过来。
那锦囊里并非别的,一块如意锁,中间镶嵌的白玉已生裂痕,还有一副似乎从古书上撕下的药方。
玉如意被我弄丢了,而药方却正是贺郁之所用之药。
我这些日子躲得隐蔽,李丹云能这般轻易寻到我,问题大抵出在这药方上。
前些日子我寻来的大夫亦说过他这药方有几味药比较突兀。
这方子似乎鲜有人去用。
李丹云想要查,派人在南梁诸城医馆拿着药方挨个问上一遍,再派人在医馆蹲守跟踪,总能觅得我的踪迹。
药都是林易去买的,我迁怒似地瞪了眼林易,问他:“知道你抓药时被人跟踪了么?”
林易小心翼翼瞧着我,摇头。
知道这孩子心大,也懒得再去追究,将这些时日来的事一一细想,遂又问:
“你替他抓药,定然早就从大夫口中得知了他心脉亏损。
“他在我面前不避讳他病重将死,却让你帮我瞒着他的心疾,当时他是如何同说的?”
贺郁之身体一向不好,我也曾以为,他是乌虬在体内的残余,再加上这些年思虑过重,才致使如今病情加重。
然而却并非如此。
林易道:“贺郁之说是为你好,若你知悉真相,定然会在他死后痛不欲生,悔愧终身,他不想看你这样。”
我不语,却下意识死死用指尖掐着自己的手背,尖锐的痛感到底让我头脑清醒了半晌。
而林易方才躲在外面,未听到我们说的话,显然还以为是什么新欢旧爱修罗场,张口便道:
“燕如意,这事儿是你做的不地道。”
“说什么呢?”我瞪他。
“贺郁之告诉我,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事生死难料,怕日后早死对你不住,向来克制己身,并未对你行夫妻之实。”
“可轮到你奔赴险境,有今日无明日的时候,你却对他行了禽兽之事。”林易张口便诉诸我的罪状。
我这会蔫了气,尽数承认:“我知道我不是东西。”
“公主是来同你抢男人的么?”
我懒得再辩驳半分,只起身道:“你觉得是姑且便是吧。我出去一趟,你给我把人看好,真跟李丹云跑了,我定找你小子算账!”
林易一副了然模样,而我趁着贺郁之与李丹云谈话无暇顾及我之时,径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