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德福端着新沏好的茶盘,正巧看见秦念之在门外磨磨蹭蹭。惊得他“诶唷”一声,出言提醒,“秦大人,怎么还不进去?”书案上沙沙的书写声停住。门内响起赵君玄沙哑的嗓音,“还不滚进来,等着朕去请你吗?”秦念之连忙踏过门槛,上前跪拜,“参见陛下。”赵君玄嗤笑一声,大步上前将他拉起,“行啦,表面功夫倒是装得像,没准心里还在骂朕呢。”秦念之略略有些尴尬的抬头,“臣不敢,陛下今日心情很好?不生臣的气了?”
秦念之随手打发了内监,草草梳洗一番,对着铜镜再三检查确定没露出异样,这才放下来薄纱帷帐和衣躺下。
疲累却毫无睡意,脑海思绪繁杂:陛下为什么不准自己娶湘禾?还发那么大火?总不能是陛下后宫空虚,便看不惯自己的佳人相伴?
可自己已经到了适婚年纪,若不抢先定下婚事,只怕明日尚公主的懿旨就要传到府里去了。又想起嘉敏公主私下给自己写的信件,秦念之只觉头痛欲裂。
自己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娇娘,若是被人戳破身份,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也不知到时陛下看在自己多年伴驾的情分上,能不能放自己一条活路?
秦念之望着头上的雕花床柱叹了口气,女扮男装非自己本意,入宫伴读更是阴差阳错。
本以为大局已定,再过些时日找个好时机便可功成身退,自此游历天下,肆意快活。
可陛下的性情却愈发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看来辞官隐退的计划要尽快了,免得生出变故。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冷梅清香,秦念之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困意乏意齐齐涌了上来,呼吸逐渐平缓悠长。
宣和帝早就屏退下人,立于屋檐下,月影西斜,朦胧的月色笼罩着他的眉眼,神色间尽是阴郁复杂,最终无声无息地推开房门,走入内室。
登堂入室的不速之客,撩开轻柔的纱幔,缓缓坐在床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沉沉入睡的容颜。
赵君玄一直都知道秦念之生得极美。朦胧清浅的月色下,细腻瓷白的肌肤散发着莹润的光泽,眉目如画,鸦羽似的长睫,挺秀的鼻峰,唇色水润殷红。
宣和帝忍不住探出手,抚上了柔嫩的脸颊,内心陷入了痛苦的焦灼。
明明已是九五之尊,却依旧不能随心所欲,只能每日煎熬着,远远地观望着。与念之相识十载,是战友,是兄弟,是知己,更是……
没人比他更清楚,眼前人是何等的惊艳才绝,他是天赐良臣,生来就应该站在朝堂之上发光发热,受万民敬仰,不该被自己囚困,背负千古骂名,佞臣之污名。
明明已经决定,绝不踏雷池半步,守住君臣情谊,做一辈子的明君良臣。
可是听闻眼前人出入青楼那一刻,想到他终将为人夫,为人父,愤懑气恨几乎将自己胸腔撑破。
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帝当得像自己这般窝囊,满腔爱意藏藏掖掖,生怕唐突吓到他。
可他倒好,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说要娶妻!赵君玄在这一刻彻底破防了。
去他的盛世明君!
去他的忠臣良将!
细细描绘着秦念之精致的轮廓,把玩着他那莹白素手,与他十指紧握,另一手逐渐下滑,探向了他的腰封。
秦念之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得无知无觉。宣和帝目光贪婪地定格在水润丰满的红唇上,闭上眼颤颤巍巍俯身向前,逐渐贴近。
“五哥!”
一声低语,猛地唤回了宣和帝的神志,自从登基后,念之恪守君臣之道,再也不肯叫自己的名字,也不肯唤自己一声“五哥”,没想到竟在此刻听到,一时百感交集。
缓缓坐直了身子,眼底满是爱恋欲望,痛苦纠结,最终恢复了往日冷然模样。
伸出手拨开他额间碎发,抚摸着他的眉心。他睡得不太安稳,眉头微蹙还在不停混乱低语。
“五哥!别怕!
君玄,别去,危险!”
赵君玄顿了顿,接着安抚地拍了拍秦念之的后背,明知他听不见,依旧哄孩子似的,“乖,我在呢,我哪都不去,睡吧。”
似乎得到了安抚,秦念之逐渐舒展眉目,再次沉沉睡去。
浑然不知这两声低语唤回了宣和帝赵君玄为数不多的理智和良知。
良久,宣和帝沉沉叹了一口气,里衣被冷汗浸湿,神色也变得清明。
手指在他白嫩的脸颊上摩挲,“罢了,念在这声五哥的份上。”
说罢用被子将他牢牢盖住,大步离开内室,并吩咐道,“把安神香灭了,好好伺候着。”
“诺。”江德福盯着自己的鼻尖,对秦大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再次有了新的认知。
浑然不知逃过一劫的秦念之依旧沉浸在梦乡。梦中世界光怪陆离,儿时好友也越走越远,死去的母亲面孔狰狞,伸着手想要掐死自己,就连宣和帝也变成一匹猛兽,咆哮着,冲自己张开血盆大口。
秦念之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气,
一旁守着的小太监听到动静,隔着帷幔说道:“大人,你醒了,奴才伺候大人梳洗,陛下还等着大人一起用早膳呢。”
秦念之叹了口气,这提心吊胆的日子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议事厅外
江德福端着新沏好的茶盘,正巧看见秦念之在门外磨磨蹭蹭。
惊得他“诶唷”一声,出言提醒,“秦大人,怎么还不进去?”
书案上沙沙的书写声停住。
门内响起赵君玄沙哑的嗓音,“还不滚进来,等着朕去请你吗?”
秦念之连忙踏过门槛,上前跪拜,“参见陛下。”
赵君玄嗤笑一声,大步上前将他拉起,“行啦,表面功夫倒是装得像,没准心里还在骂朕呢。”
秦念之略略有些尴尬的抬头,“臣不敢,陛下今日心情很好?不生臣的气了?”
赵君玄细细打量眼前人,眼底乌青已经散了,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想着这些日子奔波劳碌,难免心疼。
“朕要是日日同你置气,早就去见先帝了,先用膳吧。”
江德福见着君臣相处和谐,眼底带笑,送上茶水,四周侍从鱼贯而入,将膳食摆在了靠近窗边的雕花蟠龙沉香木桌上。
赵君玄亲昵地拉着秦念之的手腕入座,“发什么愣,太久未在宫中留宿留膳,生分了?都是你爱吃的,尝尝看。”
自陛下荣登九五之后,两人恪守君臣礼仪,已许久不曾这般亲近,一时间竟有些不太适应,秦念之抽回自己的手腕,“谢陛下。”
宣和帝无视他的僵硬,自然拾起象牙箸为他夹了一块水晶糍糕,“从前伴读时你总是随身带着糕点,起初我还以为你是贪嘴,后来才知道你是特意给我带的。
如今御厨天天换着花样做,可我总觉得远远不及当年你带来的糕点。当时我总在想,我的念之这么好,可要小心看牢了,不要让人骗了去。
你那时也说过下半辈子全靠我了,如今我贵为天子,怎么还没见你来靠靠。”
秦念之也愣了愣,想起过往:宣和帝本是先皇和贵妃所生,从小锦衣玉食,受尽荣宠,可一夜之间母族获罪,贵妃病死,遭了先皇的厌弃。
年仅十岁的五皇子一夜间失去所有,有时竟连温饱都成了问题。自己便随身带着许多糕点,每日投喂。
也想起儿时戏言,两人相视一笑,“陛下,怎么突然想起从前了。”
赵君玄故作伤感脆弱的模样,“自我登基后,你便再没叫过我的名字,也不肯再唤我一声‘五哥’,看样子是忘记了咱俩的情谊,真的打算疏远我了。”
秦念之连连辩驳,“不是这样的,只是……”
赵君玄太了解眼前的少年郎,看似冷漠疏离不好亲近,内心却善良热忱,柔软得不可思议。
既然已经想好要将人永远的留在身边,自然是攻心为上,“那你还是像从前一样叫我名字可好?”
“陛下,这于理不合。”
秦念之十分为难,总觉得今日的陛下比昨日的更可怕了。
“那便私下时唤朕名字。”赵君玄一锤定音,目光灼灼的满含期待。
秦念之最终还是败在了他的目光下,无奈道:“五哥,早膳都要凉了。”
许是太久没有这般称呼陛下,秦念之还有些不太习惯,可赵君玄却欢喜极了,“嗯,无碍,让人再上一份就好。”
秦念之叹了口气,将糍糕塞进嘴里,“不可浪费,快用膳吧,之前去江南道巡查的案子还有许多疑点,需要五哥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