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仿佛凝结了时空。“小姐……”“姑娘……”翠喜的声音很快被欣喜的男声压了下去,只见那公子正往自己这边走来。他穿了身佛头青素面的杭绣蟒袍,披着件白貂鹤氅,长身鹤立,就像冬日里的鹅毛大雪般,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让人迷失方向。他扬起笑,大跨步地须臾间已行至两人身前,目光灼灼地落在云海棠的眸中。“相约不如偶遇,姑娘可还记得我了?”男子说着,双眼一眨不眨,仿佛要忘穿一池秋水。云海棠垂眸看向男子腰间,那一枚玉觽若隐若现。
太傅府最北侧拐角边的后门轻轻关上,马车行远。
书房里,一席靛蓝卷云纹款款落在地上,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衬得熠熠生辉。
“老师!”顾允恒屈膝跪地,左手置右手之上,拱手于前,头深深叩至地面,半晌不为抬头。
“世子殿下,快快请起!莫不可折煞老夫!”太傅梁仲礼早就半身向前,倾着欲扶他起来,只是顾允恒等礼毕,方肯起身。
眼前的世子又长高了许多,眉宇间透着朗朗盛意,梁仲礼的手好似落向他的臂膀,堪堪又收了回来:“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是的,学生十年未见到老师了。”顾允恒落座,将太傅递来的南糯白毫抿在唇间,“您的茶还是这么香。”
他的嘴角轻露出一抹笑,像个团圆节里和父母攀絮的孩子。
梁仲礼命人把香炉添了后,便遣去所有下人。
“这是南诏国的茶,新元的时候,陛下御赐。”梁仲礼说着,轻叹了一声,转而道,“此番陛下召北玄王进京,你父王病重未至,你当先行进宫才是,不该先来我这老人家府上喝茶。”
顾允恒听太傅的口气,有暗暗的感伤,已心有所知。
近些年,京中传闻,陛下身体每况愈下,由太后协太子整理朝政。梁仲礼当年是太子太师,后擢升太傅,年高德勋,在朝中本该纵横捭阖,但如今却渐渐失了实权,只守着个后世无忧的官阶。
“您是恩师,教诲学生处世为人之道,理应先来拜见。只是,我如今这一副名声,恐给您带来不便,故而才走的后门,还望老师不要责怪为好。”
“你与太子,无论是北玄世子,还是未来储君,都是老夫看着从小长大的学生。在老夫眼里,你们都是一样的澄澈清明。”梁仲礼说着,目光落向顾允恒,仿佛回首往日光景,“那时候,你是太子伴读,文华殿里最聪明的就是你们两个,一个动,一个静,倒是相得益彰。”
顾允恒笑而不语,他那个清风霁月的好兄弟,如今位居东宫,前几日却被自己拖来了倩影阁,要是老师知道了,不知当如何感想。
无妨,只要他好,便好。
“北玄改粟为芍的情况,当真如他们所述?”梁仲礼知道顾允恒此次进京,本该明日去参加朝中宫宴,可他却今日先来了自己府上,一是看望,二定有要事要说,随即转了话题,提起此番被召的重点。
北玄地处北疆,常年风雪,除了粟谷,其他种植亦不能收。
但顾允恒不知在哪里想到的点子,在保证粟谷供应的基础上,将部分粟田改为了栽种白芍。这样,同样的一亩地,因为改种,翻出三倍的收益,本来民不聊生的地方竟变得富饶了起来。
顾允恒也猜想,此番陛下召见,并不会只为了那句“十年不见”的君臣之情,改粟为芍首当为冲,于是,将此事与梁仲礼一一道来。
改粟为芍实属新鲜,梁仲礼从前未知细节,此刻听闻,连连惊赞:“妙啊,实在是妙,此乃北疆百姓之福也!”
两人叙了会旧,顾允恒起身告辞。
转身之余,从身上抽出一柄青竹扇,展于梁仲礼眼前,狡黠一笑:“老师有所不知,今日,我这个北玄世子的名声,怕是又要再坏了一截,哈哈,您就别帮我说好话了啊!”
他知道,那日与太子闲坐青楼的事,因身份隐得好,旁人不可得知。
但,今日之事,却是他故意放出去的风声,怕自己还没走出老师家的府门,满城已皆晓了吧。
坏事传千里,总错不了。
顾允恒走后,梁仲礼望着那身清绝的背影,不由感叹:“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你确是将老夫所教记在了心里,未来的小北玄王必得民心啊!”
说着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哎,可这么淘气,以后哪家闺秀才能降得住你啊?”
城南的时思庵坐西朝东,一条清澈的沐鹤溪自北向南经庵前汩泪流至不远处,直泻深谷。
飞雪渐止,但庵中香火正盛,袅袅白烟直升青云,一片烟雾缭绕。
内堂里,一个身着红衣的姑娘和一个穿着翠袄的丫鬟,正虔诚叩拜。
翠喜把心里的愿都祈了一遍,瞥见小姐依旧双手合十,闭目胸前,心生纳闷:“她怎的会有这么多的愿要许?”
良久,云海棠才睁开眼起身。
跨出门槛,翠喜悄悄用手指戳了戳云海棠的肩头:“小姐,快看,那位公子长得可真俊美呀!”
云海棠回头看了看她犯着一脸花痴的脸,不由地笑着掰过她的肉嘟嘟的脸颊:“这会儿,你不惦记银针了?”
“不是不是,小姐,那位公子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真个让人挪不开眼睛呐!”翠喜的脸被迫转了过来,但眼珠子却还落在那个方向,嘴巴因变了形,嘟囔出馋嘴般的声音,“我以后一定也要找个这么白净的书生。”
云海棠笑着撇撇嘴,实在无语。
不过,被她夸得连终身大事都考虑上了,云海棠好奇,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一手还抵在翠喜的脸上,另一面,已自己扭头看过去。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手生生离了面颊,顿顿地悬在半空中。
她向前望去,那人也蓦然回首看来。
四目相对,仿佛凝结了时空。
“小姐……”
“姑娘……”
翠喜的声音很快被欣喜的男声压了下去,只见那公子正往自己这边走来。
他穿了身佛头青素面的杭绣蟒袍,披着件白貂鹤氅,长身鹤立,就像冬日里的鹅毛大雪般,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让人迷失方向。
他扬起笑,大跨步地须臾间已行至两人身前,目光灼灼地落在云海棠的眸中。
“相约不如偶遇,姑娘可还记得我了?”男子说着,双眼一眨不眨,仿佛要忘穿一池秋水。
云海棠垂眸看向男子腰间,那一枚玉觽若隐若现。
她怎么能不记得?
她提了口气,关切道:“你的伤可好些?”
听她这么一说,翠喜立马反应过来,此人便是五日前,小姐提起过,在太傅府中受伤的那位男子。
原来是这样一个翩翩少年郎啊,小姐真有眼光!
“小姐,我再去捐些香火。”说着,翠喜莞尔一笑,拎了提篮便走开了。
“多谢姑娘那日相救!没想到在这里再能遇见你,我们真有缘!”男子笑着,那笑像极了天边的一抹晚霞,美得无边无际,让她差点晃了神。
云海棠忽而想起,她的帕子还在他那里,虽说不是什么贵重物什,放在平日不要也罢。但近日来,云怀远对待字闺中的她看得紧,要是被知道曾私赠香帕于陌生男子,而且还包了草药治病,怕是又要惹得他不高兴了。
正欲开口,一位老尼手捻佛珠,笑盈盈地向两人走来,口中唤道:“瑾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