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银蟾把嘴一撅,道:“我才不稀罕他来找我呢,来了,我也不理他。男人最要紧的是听话,不听话的男人再好看也留不得。而且,他也没那么好看,你不觉得他太瘦,太单薄了么?”杏月笑了笑,道:“那您叹什么气呢?”蒋银蟾道:“我是可惜,毕明川家大业大,叫他做我的面首,他必然不肯。”杏月拿棉巾擦干她的脚,道:“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南,别为男人坏了心情,苏州也逛得差不多了,我们明日就去杭州玩罢。”蒋银蟾点头道:“我正有此意,三十年前,我爹在杭州天竺寺打败海慧禅师,留下一幅墨宝,不知还在不在。”
行月桥生药铺是苏州城里最大的生药铺,这日天蒙蒙亮,严掌柜开了门,泡了一碗茶,还没吃,便有一名头戴竹笠,手提包袱的白衣人走进来。
严掌柜道:“客官,买什么药?”
“我不买药,我有几条扁颈蛇想卖给贵店。”白衣人的声音年轻悦耳,无论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个很有修养的人。
扁颈蛇通经络,祛风湿,治中风瘫痪有奇效,是一味价值不菲的药材。严掌柜让他拿出来看看,他便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八条洗剥干净的扁颈蛇。
严掌柜道:“这是你自己捕的么?”
白衣人嗯了一声,抬起头,严掌柜一看笠檐下的脸,就是戏台上的赵子龙也没有这般俊俏,心下奇怪:捕蛇又苦又累,尤其是捕这种毒蛇,稍不留神,便把命搭进去了,向来只有不怕死的穷人才肯干,这美少年怎么看都不像穷人啊。
原晞把金盒子留给了蒋银蟾,现在实是个穷人,浑身上下搜不出一文钱,街上的乞丐都比他有油水,要不然也不至于卖蛇。
“二十两,卖不卖?”
这个价钱还算公道,原晞同意了,严掌柜拿了银子给他,忽然发现他这张脸有点眼熟。待他离开,拿出东家派人送来的画像细瞅,嘿,不就是他么!严掌柜疾步走到门口,舒头门外,见他在馄饨摊买了一碗馄饨坐下来吃,便叫一个伙计速去禀报东家。
原晞不紧不慢地吃完馄饨,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是蒋银蟾昨晚给的玉屑糕,就着馄饨汤吃了,又去买了一斤酒,两斤卤牛肉,五张炊饼,带着路上吃。
管雍是毕明川的心腹,收到消息,立马带了五个弟兄赶过来。大街上不好动手,管雍等人跟着他出了葑门,走进一片树林,心中暗喜:这正是动手的好地方。忽觉两脚发麻,使不上劲,摔了一跤,两条腿也麻了,站不起来,再看其他人也都倒在地上,知道是着了点子的道,惊惧之极。
原晞转身朝他走过来,道:“我与诸位素不相识,不知为何要跟踪我呢?”
麻木的感觉漫过心口,管雍如坠冰窖,道:“你……你是怎么暗算我们的?”
原晞道:“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管雍横下心,梗着脖子道:“我们着了你的道,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原晞抽出他腰间的刀,他手指都已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刀架上脖颈,嘴唇发白,上下牙关打颤。
原晞目光冰冷,道:“当真不说?”
管雍眼神坚毅,脸上汗水涔涔而下,原晞倏然一笑,道:“我不喜欢杀人,你们中的毒十二个时辰后自然会解,告辞。”丢下刀,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毕明川听解毒后的管雍说了事情经过,坐在椅上摩挲着书页,半晌道:“你们是怎么中毒的?”
管雍苦笑道:“我思来想去,都不知道怎么中毒的。”
毕明川道:“看来是个使毒的高手,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为何要离开姜姑娘独自行动呢?”
管雍道:“也许两人拌嘴了,那姜姑娘武功虽高,脾气火爆,着实不好相与。”
毕明川欹着椅背,仰起头,手里的书盖在脸上,喃喃道:“姜姑娘,蒋姑娘,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晚上,杏月坐在小板凳上替蒋银蟾洗脚,听她在头顶上叹了声气,抬起头,见她面色惆怅,想是为了原晞,道:“小姐,别难过了,原公子既已知道您的身份,说不定会去绛霄峰找您呢。”
蒋银蟾把嘴一撅,道:“我才不稀罕他来找我呢,来了,我也不理他。男人最要紧的是听话,不听话的男人再好看也留不得。而且,他也没那么好看,你不觉得他太瘦,太单薄了么?”
杏月笑了笑,道:“那您叹什么气呢?”
蒋银蟾道:“我是可惜,毕明川家大业大,叫他做我的面首,他必然不肯。”
杏月拿棉巾擦干她的脚,道:“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南,别为男人坏了心情,苏州也逛得差不多了,我们明日就去杭州玩罢。”
蒋银蟾点头道:“我正有此意,三十年前,我爹在杭州天竺寺打败海慧禅师,留下一幅墨宝,不知还在不在。”
父亲去世时,蒋银蟾只有五岁,他的事,她多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
柳玉镜说,当年蒋危阑在杭州游玩,一日酒喝多了,神经错乱,要去天竺寺烧香。烧香就烧香罢,他还要捐功德,一捐就是五百两。
天竺寺的和尚们也不认识他,只当是哪个大财主,高高兴兴捧来功德簿,让他写名字。蒋教主酒劲上头,大笔一挥,写下了真名。彼时,他的名号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和尚们都被功德簿上蒋危阑三个字惊呆了。
阿弥陀佛,谁能想到魔教教主会来捐功德啊!
住持海慧禅师闻讯而来,拦住了要走的蒋危阑,两人大战一场,海慧禅师败。蒋危阑在石碑上题诗一首,扬长而去。
蒋银蟾爱听这些故事,倒不是多么崇拜父亲,而是贪看母亲说这些故事时的笑容。那一种轻怜密爱,在杀伐果决的母亲脸上,显得尤为动人。世上绝无第二个男人能让母亲露出那样的笑容,是以别人都说母亲对不起父亲,她不以为然。
守节的寡妇未必真爱亡夫,但若尝过了形形色色的美男子,还念着亡夫的好,便是真的爱了。男人应该接受比较,明白做一个女人唯一的男人,并不值得骄傲,做一个女人最爱的男人才是荣耀。
海慧禅师早已不是天竺寺的住持,这些年他潜心修炼,武功大有进境,收了两个资质很好的俗家弟子,一个叫冯世科,是开国侯府的小侯爷,一个叫韦宣礼,是韦少师的小儿子。两人年纪相仿,平日一处练武,一处喝酒,比亲兄弟还亲热。
韦宣礼有个姐姐,叫韦庭芳,生得国色天香,尚未出阁。两年前,冯世科去韦府给韦老爷祝寿,在花园里与庭芳小姐不期而遇,双眸传递,彼此有意。无奈庭芳小姐方在襁褓中,韦老爷便给她定了门亲事,冯世科不好求娶,深以为憾。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庭芳小姐那未婚夫日前坠江身亡。这一喜讯从天而降,砸得冯世科晕头转向,夜里做梦都在笑。
竹林里练功的韦宣礼瞟了他一眼,道:“世科,你不用心练功,笑什么?”
冯世科道:“你明知我笑什么,又何必问呢?”
韦宣礼道:“我并不知道。”说着也忍不住笑了,道:“来,我们切磋切磋。”
他拉开架势,提起左掌向冯世科面门斜劈下来,冯世科疾向后仰,掌锋从鼻尖上掠过,甚是凌厉。
“宣礼,我马上就要做你姐夫了,你下手这么狠,打坏了我,你姐姐要心疼的。”冯世科笑嘻嘻地一纵身,飞起双腿,左一脚,右一脚,向他踢出连环六脚。
却说北辰教一行人来到杭州,正是吴山色千叠翡翠,钱塘江万顷玻璃,更有清溪绿水,画船来往闲游戏。比起苏州,又是另一番锦绣堆烟,满目繁华的气象。
这日午后,蒋银蟾带着桐月绕西湖转了一圈,径向天竺寺走来。天竺山古薜幽松,云雾缭绕,溪水淙淙流过沟壑,迂回婉转汇入剡溪,真有几分像天竺圣地。
她在寺后的亭子里找到父亲题字的石碑,三十年过去,石碑上的墨迹几不可辨,但写字的人力透石碑,凹槽犹在。指尖顺着凹槽游走,父亲当年纵横江湖,睥睨群雄的神态浮现眼前,像一条桀骜不驯的龙。
她正悠然出神,不远处的竹林里传来打斗声,移步去看,是两个少年郎在打架,一个头戴天青巾,身穿青锦团花袍,腰系碧玉带,另一个头戴绛红巾,身穿红绣织金花缎袍,腰系白玉带,脸蛋么,虽然比原晞差了点,也算标致了。
两个小美人拳来腿往,迅捷有力,招式看似简单,其实精妙。蒋银蟾欹着竹竿,观望了一会儿,不觉手痒,飞步上前,右掌勾住红衣少年伸出的手腕斜带出去,左手两指点在青衣少年抬起的右小腿上。
韦宣礼和冯世科猝不及防,一个被带出七八步才站稳,一个右小腿酸麻,左肩被轻轻一推,便撞在身后的竹竿上。竹叶纷纷落下,两人定睛细看这不速之客,竟是个妙龄少女,穿着藕色罗衫,杏黄纱裙,腰细如柳,束一根玄丝带,飘飖宛如流电。
被竹叶切碎的阳光落在她脸上,那一双星眸闪耀,樱唇含笑,下巴微挑,傲慢地歪着脸斜睨两个王孙公t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