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清楚阮雨衫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既然发现了她,既然开口要她回来。她便是逃不开的。所以,她压根不做螳臂当车,蚂蚁撼树的徒劳之举。她没有那样的心力,与他做必败的无谓的周旋。而半年前刚出狱时,她身上那仅余的一点自尊,及至昨天她发泄出的,在她心里对他压抑了整整六年有余的愤恨。在这半年的穷困潦倒中,在昨晚夜半时分的噩梦惊吓里,已经不再重要!她这样的人,她这样的人生,是没有资格骄傲的!眼下,她需要钱!
谢霆舟站在别墅客厅里,睡眼惺忪倦意沉沉。小钟已经离去,临走前道明日早间过来接她去见阮雨衫。
她没有多看客厅,也不关灯,懒怠的直接在客厅沙发上躺下。顺手取过沙发上折叠整齐的羊毛薄毯蒙住头,即时睡了过去。
午夜过后,别墅里传来一声惊叫,那叫声尖厉而凄然,响彻在夜间,听着令人起栗,毛骨悚然。
谢霆舟面色煞白,额际冷汗涔涔。濡湿了她的脸,濡湿了她的发。她抖索着身子坐起来,无力的窝靠在沙发背上胸脯剧烈起伏,深重的喘息。
她面色惶然,满脸的惊魂未定。即后,她惊惶的转动眼珠,有些迷糊,亦有些神经质的看着眼前这个装修精致,布置高雅的房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这个别墅的客厅里。
这个认知令她脸上的惶惧与不安,当即松散开来。她喘着气,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拿薄毯捂住心口,呆呆的看着前方的墙壁。良久,方虚脱般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
有些时,不曾做过噩梦了。今天到了这别墅里过夜,以往那些阴魂不散,鬼魅魑魉的噩梦,全无征兆的重新出现,攫住她的睡眠,攫住了她的心神。
梦里那阴森可怖,冰寒刻骨的冷意,凉彻她身,凉彻了她的心。
谢霆舟不敢再睡,她缩在沙发里,神情空茫的发怔。
※
小钟过来接她时,看着她白惨着一张脸,那面色白得发青。脸上唯一的颜色也就那乌黑的眼睛,乌黑的眼眶。
使得白的更白,黑的更黑。搭着她分外清瘦的脸,木讷到冷漠的表情,委实象个纸做的娃娃。只纸娃娃还有红唇呢!她的嘴却是血色全无,唇色寡淡。
“是因为认床,没睡好吗?”他望着她甚是明显的黑眼圈,神态关心的问道。心下又不觉有点纳闷,昨晚上他瞧她在车后座睡得很沉呢。
谢霆舟摇摇头。
认床?
现如今,就她这样的,哪里有挑三拣四的资格。认床那是温室里的娇花才会有的讲究。碎木野草不兴那般的矫情。
她只是做噩梦罢了。
小钟瞧她不欲开口,也不多言,只心里叹息。待她坐下后,旋即驱车前往谢氏。不过区区几分钟的路程,便到达了目的地。
谢霆舟下车,只看了一眼面前高高耸立,无比巍峨气派的大楼,便敛下眼来。此时,她方知她住的别墅,离谢氏大楼竟然是这样的近。
到了谢氏后,小钟带她乘坐着阮雨衫的专属电梯,送她至谢氏大厦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
到了门前,他朝一路微垂着头,很有些心不在焉的姑娘温声道:“进去吧,少爷在里面等你。”
说话的同时,他已是轻轻的叩了叩门。
“进来。”里间马上传来阮雨衫清冷淡定的声音。
“去吧。”小钟拧开门把手,对她笑道。
谢霆舟看了看他,就着他打开的门,走了进去。身后的门随即便被轻缓的合上了。
阮雨衫靠着椅背,捏着笔,不动声色的打量她。看到她比昨天更加象鬼的脸色,他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谢霆舟就近坐在靠着门边的皮沙发上,木着脸望向阮雨衫。对他办公桌前摆放的那张办公椅视而不见。
她不出声,阮雨衫也不说话,房间里一片静寂。气氛无端的诡异。
阮雨衫眉眼冷清,淡淡的看她。
谢霆舟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她眼神空洞的望着他。眸光里看不出一丝的情绪。甚至也不见恨意与仇视。比之昨天重逢时,她的神色愈形的陌生,愈形的漠然。
阮雨衫看着她,面容冷静。脑际却没来由的闪现出一个认知,现在她看他的时候,不会笑,也不会脸红了。
“坐过来。”半晌后,他对着她的眼睛,淡声道。
闻声,谢霆舟不动。只无所谓的漠然的看着他。
“坐到这里来。”他微抬下巴点了点桌前的椅子,口气平淡的朝她再次说道。
念毕,他不再看她。低下头看着电脑屏幕做起事来。
谢霆舟瞧着他低垂着的头,微扯扯唇,抑制住心下渐生的厌倦情绪,起身坐到他面前。阮雨衫应声抬头看着她的脸,将手旁的一份纸质文件推到她身前。
“你看看,确认一下。然后在下边签字栏,签上你的名字。”他说着,完全公事公办的念气。但却说得如斯笃定,有着毫不掩饰的强硬。摆明他不接受拒绝,摆明她只有这一个选择。
谢霆舟垂头看向这份文件。这是个一式两份的协议书。上面一项一项,十分详尽的罗列出她需要偿还谢家的债务明细。
从她奶奶生病后的各项治疗费用,到她奶奶死后的一应丧葬事宜,包括谢家给奶奶买的那一块几能称之为天价的墓地。
她看了看最末债务统计出来的金额数字,那是一个大概花上她下半生,也远远无法偿还得清的数额。
但阮雨衫很慷慨……
他只要她在谢氏工作五年,五年后她欠下的债务便算是一笔勾销。从此,她与谢家两不相干,再无瓜葛。而在此期间,她吃穿住行的一切用度,均由公司支付和承担。
至于具体的工作职务,可以视她自个的意愿,在谢氏行政部门或者工会,人力资源部,财务部等部门,任选一个办公室文员或助理的工作。届时会有专门的人员带她,给她做岗前培训。
“呵呵……”谢霆舟低笑出声,抬眼迎上阮雨衫显见有些意外的面孔,苍白的脸上满是讽意。
“不用这么麻烦。”她低低开口,一字一顿说得异常缓慢。
长时间不说话,使得她的声音听着有点儿怪异,涩涩的,沉而沙哑。
“不用这么麻烦。”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再一次重复的说道。
阮雨衫黑眸深幽,凝视着她,眸心闪动着莫测不明的情绪。此刻,她的脸上现出不同于木然呆愣,但于他却是同样陌生的神情。
而她的声调念气于他亦是全然的生疏,甚而她的声音也与以往迥然相异。记忆中,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相当的甜美动听。
但她现在的声音却是如此的生涩,钝钝的,还带着些沉闷的嘶声。一点也不象是她这个正处于妙龄的年青女孩,该有的嗓音。
“只为了安心,为了良心好过一些,真的犯不着这样的大费周章。”他凝着她的脸,听她不无讥讽的说道:“你不如直接再给我一张卡,”她缓缓的说着,表情变得认真:“你尽管放心,这一回我不会再犯傻,不会再做将卡给丢弃掉的蠢事。”
她说完,定定的注视他,眸色冷漠,但满脸等待答复的神情表明她并非是在开玩笑,她的确是在说真的。
她一个坐过牢,高中都没毕业的社会边缘人,“何德何能”得以进入本市企业纳税额,常年盘踞第一,在行业内具执牛耳权威地位的谢氏工作。
多少大学生,硕士,博士们挤破头也未见得能进得去的公司,她“何其有幸”竟然可以自由的选择工作岗位。
只是可惜,她曾经梦寐以求,并为之刻苦努力的人生目标——进入谢氏,离得他更近,以期为他分忧,以期终能有一天,与他比肩,得他所爱。
如今已然毫无意义!
现实给了她一记沉重而响亮的掌掴。彻底的打醒了她!
奶奶说得对,她果真是自不量力,大大的高估了自己。
人与人之间是有阶层的,有三六九等,有身份有别。这是无论人类文明怎么发展,时代如何进步,社会有多么开明,也不会消亡的东西。
可悲的是,她明白得太晚!
她为此赔上了她自己整个的人生。陪葬了她所有的希望。
现在谢氏再不是她的向往,他亦再不是她的想望。
此番,她肯跟他回来,原因很简单。正如她刚才所言,她需要他给的补偿,需要一张银&行&卡。如此而已。
他用钱买他的心安,自此不必再为她费神;一星半点也不必。
而她拿到他补偿给她的钱,亦可自度她醉生梦死的后半生。
由此,各取所需各得所求各行其路。俱两厢情愿两全其美,各自圆满。
她太清楚阮雨衫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既然发现了她,既然开口要她回来。她便是逃不开的。
所以,她压根不做螳臂当车,蚂蚁撼树的徒劳之举。她没有那样的心力,与他做必败的无谓的周旋。
而半年前刚出狱时,她身上那仅余的一点自尊,及至昨天她发泄出的,在她心里对他压抑了整整六年有余的愤恨。
在这半年的穷困潦倒中,在昨晚夜半时分的噩梦惊吓里,已经不再重要!她这样的人,她这样的人生,是没有资格骄傲的!
眼下,她需要钱!
需要足够的钱!
足够她买到喝也喝不完的酒。
足够她喝到死的酒钱。
自杀过一次的人,有很多通常不会再有勇气进行第二次的自杀。她便是如此。四年半以前,那个冰凉的夜,那个疼痛难熬的夜晚。她已没有勇气再来一次。
不能自我了结,却又活得行尸走肉般,没有目标,没有想望,没有任何生的乐趣。唯有酒精的麻醉能使得她痛苦无望的心,得到暂时的安宁。
可就是这样的安宁,于她也不是容易的事。她没有太多余钱,可以来支付她买酒的花费。
现下,正好。
她的酒钱有了出处。
她可以慢慢的喝,享受的喝,直到喝死为止。到那时,她便能彻底解脱,再不会有痛苦!再没有噩梦!
所有如跗骨之蛆般,萦绕于怀的绝望与阴霾,统统化外尘土。自此,肉身死,精神灭。尘归尘,土归土。尘世种种灰飞烟灭,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