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养了皇子的女人,若是连这点心性都没有,在这深宫中又该如何生存呢。观柔心道。去这三处转了一圈,她又无所事事地回到了自己的长信阁。徐棣又连连派了内司省的人备齐了给观柔日常用度的东西,诸如澡豆、皂荚、手巾、床褥枕头乃至桌椅茶盏陈设摆件之类的,林林总总,细数起来也不少。但是因为方才去另外三位美人的阁中走了一趟,见过了她们的摆设器具,再对比一下自己的,观柔十分敏锐地察觉了徐棣配给自己的东西规制其实是超越美人位份女子用度的。
在长信阁内略坐了片刻,观柔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命婢子打水来擦了擦脸,便带着她们先去拜访了谢美人。
——其实,她才是梁立烜皇长女的生母。如果梁立烜这一生不曾背信弃义的话,她现在应该是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皇后,哪里至于沦落到和太监寒暄拉拢、亲自去拜见他姬妾们的地步。
可是观柔现在着实计较不得这些了。
人这一生,总是要往后头看的,若是总纠结于从前的遗憾,又有什么意思呢。何况她也不在乎了,不在乎再去做梁立烜的妻子、皇后,她只想见到自己的女儿,看看女儿过得究竟怎么样,陪伴女儿长大。
到了谢美人阁外,她依着礼数,先请自己的婢子伏霜进去通传了声,问问谢美人可方便。
旋即,她便听到内里传来一句轻柔的声音:“赵美人来了?那就请你们主子进来吧。我这儿……也许久不见生人了。”
女子的语气显得百无聊赖又无趣寡淡,倒真有几分像是在帝王后宫里无宠后蹉跎了年华岁月的深闺妇人。
于是观柔面上堆出几分无害温顺的柔婉笑意来,施施然入了内。
谢美人阁中的装饰十分简单古朴,陈设之类,也不过是日常起居偶尔用到的东西,清淡地简直让人看不出她是帝王长女的生母。
“妾赵氏见过姐姐。妾今日才方入宫,陛下赐妾居秋蓉殿,妾才过来便特意来拜见姐姐,只是来得匆忙,行李细软都还在别宫中不曾取来,所以只好厚颜空手而来,还请姐姐勿怪。”
虽然她们的位份平起平坐,但观柔还是十分谦卑地给谢美人行了礼,恭顺地垂下了头去。
谢美人微微一笑,命自己的婢子去取来茶水点心招待她,“赵美人快请起吧。我怎么好意思受你的礼。”
见谢氏似乎并不排斥她。观柔才起了身,同她在一张桌上坐了下来。
“夫人!”
待看清观柔的面容后,谢氏忽地一下打翻了自己手中的茶盏,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夫人!是您……您还活着……”
她喃喃自语,原本还平静无波的眼眶中迅速一片水波,眼泪摇摇欲坠。
观柔心下也愣了片刻。
因为她是认得谢氏的。
眼前的这个谢美人,曾经是梁立烜麾下一员猛将郑盛祖的妻子。不过后来那个郑将军战死了,谢氏是时膝下无女无子,便成了孤身一人。
郑家偏心长子,对郑盛祖这个庶出的小儿子素不上心;谢家偏心儿子,对谢氏这个外嫁的守寡女儿也只嫌弃晦气。于是一时之间,谢氏竟然沦落到了娘家不收、婆家不容的地步了。
梁立烜是幽州主公,更是个男人,自然不会由他来管部下遗孀的事情了——他也没法管。这种事情,只有观柔作为女子才好插手,所以自郑盛祖死后到她死前的那段时间里,谢氏的生活都是有她时时照料关心的。
她死后,她便不知道谢氏后来如何了。
没想到她最后竟然被梁立烜纳为妾室。
“谢姐姐?您怎么了?怎得用这种眼神看着妹妹,倒叫妹妹心里疑惑呢……”
观柔状似惊讶地打断了谢氏的话,“姐姐刚才可是听岔了妹妹的位份,妹妹和姐姐一样,同为美人,姐姐为何叫妹妹夫人呢?”
谢氏的眼泪滚落数滴,她疾步走到赵观柔面前,扯住了她的衣袖,死死盯着赵观柔的脸:“夫人!”
观柔挣脱不得,反是伏霜上前抚了抚谢美人的背让她情绪安定了些:“谢美人,这是我们主子赵美人,赵美人是南地江都来的秀女,年方十七,今日才刚被陛下册封的。谢美人可是听岔了?”
伏霜靠近谢美人的耳朵,意味深长地说道。
片刻后,谢氏以绢帕拭了拭自己的眼泪,艰难地缓和了情绪下来:“是南地来的赵美人啊……原来你是赵美人……倒是我方才认错了。”
观柔歪了歪头问她:“姐姐刚才可是把我认成别人了?难道妹妹竟然有幸,生得像姐姐从前的故友?”
谢美人微微偏过了头去,“也不像,只是我常年不见生人,今日乍见了妹妹这样的绝色,一时眼花了而已,妹妹倒别生气。”
观柔轻笑:“我岂会生姐姐的气。只是害怕自己惹了姐姐的伤心事,倒是我的不是了。”
谢氏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继续同她交谈的心情了,观柔也很识相,略说了两句话后就自请离开了。
而后她又去拜访了姚美人和吴美人。不过这两人她倒是真的不认识,对方也并不认识从前的幽州侯赵夫人。
两位美人的性情十分寡淡,交谈之间既不争强好胜地伤人,也没有心怀不轨地阿谀奉承之气,就好像两块没有生气的木疙瘩,看上去在这个后宫中毫无存在感。同谢美人的性子一样。
但这或许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
生养了皇子的女人,若是连这点心性都没有,在这深宫中又该如何生存呢。
观柔心道。
去这三处转了一圈,她又无所事事地回到了自己的长信阁。
徐棣又连连派了内司省的人备齐了给观柔日常用度的东西,诸如澡豆、皂荚、手巾、床褥枕头乃至桌椅茶盏陈设摆件之类的,林林总总,细数起来也不少。
但是因为方才去另外三位美人的阁中走了一趟,见过了她们的摆设器具,再对比一下自己的,观柔十分敏锐地察觉了徐棣配给自己的东西规制其实是超越美人位份女子用度的。
简而言之,就是好了很多倍,是逾越的。
邺帝身边的第一亲信内臣徐棣自己甚至也亲自来了一趟。
观柔一见他便十分客气殷勤,也很好说话的样子,徐棣每每问起她可还缺什么,她都说什么都不缺,样样都好。
徐棣便也点了点头:“既如此,美人在这住得舒心,老奴也就安心了。”
观柔做出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又忍不住低声同他恳求起来:“只想多求求先生,可以在陛下面前多提提我,别让陛下忘了我呢……若是能早日承宠,我也该感谢先生的恩德。”
徐棣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这便不劳美人嘱托了。”
倒确实像是个十七八岁初入宫闱的女子能干得出来的事情、说得出来的话。
徐棣心想,当年的赵夫人何等高傲清贵,便是打死他,他都不敢想象赵夫人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的样子。
*
昔年……他的主子梁立烜和赵观柔置气冷战过很长的时间。
主公因为种种原因所迫,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妾室,可是他知道主公的苦心。
主公身为幽州君侯,膝下却没有子嗣,而赵夫人小产两次之后生育艰难,免不了让外人议论。
——在这嫡长子继承、宗法制子承父业的年代,一个要成大事的男人,自己却没有后嗣,跟着他起业造反的人,谁能安心?
所以主公才接受了母亲郭氏的意见,纳了郭氏的外甥女魏俪姬为妾室。
其实主公并没有碰过魏俪姬半下,他更不喜欢魏俪姬,主公他只是想借此让赵夫人摆脱外界对她无子的议论而已。
毕竟,只要主公松口再纳了别的女人为妾室,即便依然没有子嗣,外人也只会议论主公是否有隐疾,而不会议论赵夫人无所出了。
可是赵夫人不懂,主公也不愿说。
魏氏入府后,赵夫人和梁侯冷战数月。
徐棣以为赵夫人会伤心,可是赵夫人依然那样高傲,高傲地只是对他说了一句:“他既然那么喜欢儿子,那就等魏女和他什么时候生出儿子了,他就再来见我吧。”
再后来,乔氏、吕氏她们相继入府,赵夫人再痛苦崩溃再难熬的时候,都没说过一句求梁侯来陪伴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