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的那个人,分明就是女君。她能一口就叫得出他的名字来。他被梁立烜关押了数年,在世人的记忆中他几乎都已经成了一个不存于世的人。能记得他名字的人,除了当年就和他熟识的,还会有哪些人?仅仅就凭这一点,柴子奇就足以断定她的身份。她知道他这些年过得艰难,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这些年过得好吗。她是小女君的生母,所以在他昏倒之前,她一直向他追问小女君的事情。那个人,她分明就是他的女君。
这话并不是什么好话,赵观柔马上俯身请罪:“太后……妾身卑贱之躯、不敢……”
“瞧你这孩子,怎么胆量这般小?吾不过是夸了你两句,倒叫你这般小心惶恐的了。起来吧。”
郭太后堆上了一副慈爱的笑容,“原以为皇帝必是爱你爱得紧了,谁知昨日招幸的还是薛贵妃。你既伺候不了皇帝,不如就在宝庆殿陪着吾罢。正好见你有眼缘,陪吾抄抄经书、拜拜佛,也当是你替皇帝在吾身边尽孝了。”
太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观柔岂敢拒绝她?
郭妙菱眼中便浮上了一层快意。
原来还是姑母有本事!
她原本想说服姑母,今日宣见她们时,找个不敬的理由发落了这赵氏便是。但姑母说这法子不行,太过于明显了,一定会惹人议论的。谁知姑母竟然是这个好打算!
入了宝庆殿,太后不放她出去,看她还有几个能耐好在皇帝面前卖弄风骚勾引皇帝表哥!
便是两个月三个月的,说她染疾暴毙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观柔道:“妾身惶恐,不知太后娘娘每日几时歇息,妾日后定会日日晨昏定醒,来太后宫中请安侍奉太后的。”
太后摆了摆手:“不必你白日来,你从秋蓉殿搬来就是,正好这宝庆殿里的偏殿都还空着,闲置了也可惜,你来了,吾这儿也热闹了几分。”
太后竟是要她直接搬过来。
观柔心下划过一丝异样,还是一声不吭地应下:“妾身卑贱之躯,谢太后垂爱,妾身定会好生侍奉太后的。”
说话间却没让人挑出半分的不是来。
薛兰信冷眼打量着这一切,不知为何感到一阵隐隐的不安。
这个南地赵女……为什么这么像从前的赵夫人?
“罢了,吾也累了。今日便散了吧。——皇后,你去遣人将赵美人的行李细软搬来宝庆殿。”
薛兰信怀着复杂的心绪俯身行礼后退出了宝庆殿。
而另一边素来默不吭声的乔贤妃却在众人散去后再度走到了郭妙菱的身边。
“皇后娘娘以为,这样便能防得住陛下不再见那赵美人么?”
“妾身只怕,适得其反啊。”
郭妙菱烦躁地皱了皱眉:“那你说有什么好法子?”
乔贤妃温婉若与世无争的面容上浮现一丝阴毒的笑意。
“前头的那个,是为了什么被陛下废弃的,娘娘还记得吗?——是为了宋州的那个胡人。这次选来的南地秀女里,那个女官米氏,听说在备选的时候和赵美人交好。她外祖家就是宋州人。娘娘不想在这上头做些文章?”
郭妙菱还是听不懂乔贤妃究竟想说什么:“这上头怎么做文章?那是米氏的外祖,又不是赵美人的外祖,如何能与宋州牵得上联系?”
乔贤妃垂眸时目中尽是嗤笑冷讽。
“陛下头一次选秀,即便选上来的秀女们位份都不高,可怎么说也是宫里的贵人。州郡官吏自然是要备了礼物送到宫中为嫔御们贺喜的。娘娘可将米氏送到赵美人身边去侍奉,一来她们交好,二来赵美人在这深宫里为了培植势力,必然也要对米氏好。届时咱们在私下让宋州米氏的外祖家遭点小难……”
米氏若是知道了,肯定第一反应是向赵美人求助。
而宋州的长官可是刺史柴子奇。在宋州有难,肯定要先找刺史。
赵美人年轻不经事,不知道宫妃和外臣联络的后果有多大。
只要米氏吹捧赵美人几分,说她是陛下的宠妃,只要她动动手指头,地方官们就会争抢着为她办事,赵美人一定会帮米氏的。
这个时候,若是有人发现赵美人私下给柴子奇写了一封信,请他为自己身边的人办事,这封信再被劫到陛下手中。
那么皇帝到时候会怎么想?
甚至皇帝暴怒之下还会联想到,昔年的赵夫人私下和柴子奇是不是也是这般暗通曲款……
郭妙菱抚掌而笑:“这倒好!还是你有主意!”
*
宋州刺史治所。
柴子奇自那日刚到宋州驿站见到她起,在这之后便再也没有一个能安睡的夜晚。
多年的牢狱生涯,其实早就将他折磨得不像是个正常人了。
终归是自己的这双眼睛,拖累了女君的清白,他才是那个罪人。
女君救了他,给了他一条命,他却陷女君于如斯地步。
倘或不是因为还没人还女君一个清白,他是早就想过以死谢罪的。
可是以梁立烜那个多疑的性格,他要是自杀了,梁立烜只会怀疑他是畏罪自裁,越发在心中坐实了女君的不贞之罪。
所以他不能死。
这里处理完了上午的政务后,柴子奇站在院内,目光又不由得投向了宋州驿站的方向。
那天晚上,他见到了一个人。
他是胡人,酒量天生就好。纵使喝得再醉,也不至于到了意识彻底断片的地步。
那天晚上他不是做梦,他心理清楚。
他见到了女君。
一见到他,女君便问他:“柴子奇,这些年里,你过得好吗?”
宿醉醒来之后,柴子奇起先是怀疑自己只是误打误撞地见到了一个面容肖似赵女君的人。
可是这么多天的深思熟虑下来,他心中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见到的那个人,分明就是女君。
她能一口就叫得出他的名字来。
他被梁立烜关押了数年,在世人的记忆中他几乎都已经成了一个不存于世的人。
能记得他名字的人,除了当年就和他熟识的,还会有哪些人?
仅仅就凭这一点,柴子奇就足以断定她的身份。
她知道他这些年过得艰难,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这些年过得好吗。
她是小女君的生母,所以在他昏倒之前,她一直向他追问小女君的事情。
那个人,她分明就是他的女君。
她还没死。她真的还没死。
可是等他醒来之后悄悄去打听时,人人都告诉他说,驿站里那晚住着的只有南地来的秀女们。
那里面没有他的女君。
柴子奇在院中默默地站了许久,招来自己的侍从:“给宫中贵人们准备的礼,想好送什么了么?”
侍从给他列上长长的一串礼品单子。
柴子奇摆了摆手:“太贵重了,我一个地方官,何来这样大的手笔。送上去了,反倒让人弹劾我的银钱来路不正。——上次查抄的那个郭氏子弟的庄子,里头不是养了好些的名贵雀鸟么?就送些鸟雀,给宫里的贵人们解个闷吧。”
鸟雀中有数十只鹦鹉。
鹦鹉,是会学舌的。
有些话,他想转告给薛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