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收了收心,转而去看萧屹晨的脸。他逆着光,头发和脸庞的周围似乎有一圈淡淡的光圈,把他柔和而悲伤的双眼衬得更加深沉。这些天他的所作所为她全看在眼里了,他的难过不是装的,她很清楚。看着女孩眼里晶莹剔透的东西,萧屹晨心里涌现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良久说不出话来。比起她说让他离开的话,他倒宁愿她说需要他,说她害怕,说她难过……因为他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感觉,更知道收敛这种悲痛所带来的沉重。
萧屹晨接过了信,缓缓拆开。
小晨:
首先要感谢你为我处理后事,实在是抱歉啊,临到头来只想到了你。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你骗我说是一家小公司的总经理,笑死,我差点就信了。
其实我之前见过你,你还记得之前盛源签过一个市中心的楼盘吧,当时和你们合作的建筑公司拖欠了员工的工资,本来这种事我早都见怪不怪了,但不知道谁把这事捅到你们盛源那里去了,于是乎,你亲自来工地和我们保证,说工资不久就会补发,请我们不要停工。
我当时就对你印象深刻,我心想,这年轻人要么就是还没被社会磨砺过,要么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但是工资发下来那一刻,我对你刮目相看。
好啦,说这么多废话,其实都是给接下来要说的话铺个垫。
小晨,和你短短接触了一些时日,我知道你是个性格、条件、能力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像你这样的人,我年轻时是一点也看不上的,但是和你相处下来,我发现你很不一样,因为你是我小时候想成为的那种人。
也许你做到了,所以不觉得有多难,我是过来人,知道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多少诱惑,稍微做错一点就会偏离轨道,所以我明白要成为像你这样的人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和需要多么坚定的毅力,但你就是做到了,说真的,我很羡慕也很欣赏你。
好啦,恭维的话说完了,最后再替宋意妍说两句吧。说实话,我始终想不通你为什么看上了宋意妍,明眼人都会觉得你们不那么般配吧,但是呢,我看你对她的态度吧,又看不出什么端倪,于是我也懒得深究了。
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哪天如果你们闹矛盾了,或者你不喜欢她了,到了要分开的那一天,也请你选择一个对她来说伤害程度最低的方式,好吗?
最后,我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虽然你什么都买得到,但是这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你可千万不要把它喝了,拿去用在你的事业上,希望它能帮到你。
以上,祝你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宋辉
萧屹晨沉默地看完了信,眼眶变得有些湿润。
良久,他抬起头寻找宋意妍的身影。
宋意妍从房间里搬了一个纸箱出来,放到了他面前。
“萧先生,这个是我爸爸之前吩咐要给你的。”
他没去看她搬过来的东西,只是盯着她的脸,低声说,“对不起。”
宋意妍愣了愣,随即有些惊讶地问,“萧先生,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拍照那天,我真的很抱歉……”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从那天看见宋辉手里拿着的照片,他就明白了一切。
明明是他失约了,她却骗他说取消了。
“你说那个啊,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的,不用放在心上。”宋意妍反过来安慰他。
“真的很抱歉,我答应了你,可我没有做到。”可他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
“真的没关系。”宋意妍扯着嘴角淡淡地笑了笑。
“嗯。”萧屹晨低下了头。
宋意妍摆弄了一下那个箱子,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说:“萧先生,你打开来看看吧。”
萧屹晨点了点头,“好的。”
他们找到剪刀划开了那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箱子,外几层里几层的包装被一一打开,花了不少功夫。
最后,这个神秘的礼物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是一瓶很老的酒。
这酒老到市面上几乎已经绝版了,用金钱衡量的话,它甚至可以在云城市中心买一套小套一。
这瓶酒宋意妍是有印象的,当时宋辉拎着它回来,满脸都是笑意,只让他们看了一眼就宝贝地藏起来了。
宋意妍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这瓶酒,还以为他已经喝掉了。
她忽的笑了出来,笑中带泪。
“萧先生,真的很抱歉,实话告诉你吧,其实这个酒已经放了快十年了,应该已经坏了吧?”
她既想笑,既有些无奈。
萧屹晨回过神来,赶紧把酒放了回去,“不会坏,叔叔保藏得很好,这个酒,很珍贵的。”
“是吗?”宋意妍呢喃着,她不太相信。
爸,你真的好搞笑哦,哪有给人家的遗物是一瓶破酒的?
想着想着,她又想笑。
要是宋辉还在的话,她几乎都能猜到他会怎么回应她。
他肯定会一脸嫌弃地说,你知道什么?不懂不怪你。
萧屹晨关切地看向她,轻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她摇了摇头,“萧先生你先回去吧,你的工作不要紧吗?”
萧屹晨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来这边四天了,他也摇了摇头,“不要紧。”
“萧先生,其实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她知道他为什么不走,无非就是动了恻隐之心。
“我不放心你。”萧屹晨回答。
“我真的没事了,你回去吧,等我调整好心态,我会回去找你的,我答应过你的事我会办到——”
“我不是那个意思。”萧屹晨打断了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要提这个事的意思,但是有些话我得说,萧先生,我的忙你已经帮到了,并且从一开始就超出了我的预期,你做得很好,我爸也真的相信他的女儿找到了一个好归宿,我敢肯定,他死之前是没什么遗憾的,包括你肯来帮我处理我爸的后事,这些我都感激不尽,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很多,所以接下来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尽力而为的,等过几天,我把家里的事处理好,我会来找你的,你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很多时间了,你再不走,我真的会很过意不去,所以你先回去吧,好吗?”
宋意妍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说完,她只觉得口干舌燥。
她不敢看向他,目光飘向窗外。
六月,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但这几天她却并不觉得热。
窗外的蝉鸣依依不饶地叫嚷着,她也并不觉得刺耳。
明明是在等他的回复,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开起了小差。
恍然间,她想起法布尔的《昆虫记》里的话,“我们不应当讨厌它那喧嚣的歌声,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才能够穿起漂亮的衣服,长起可与飞鸟匹敌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什么样的钹声能响亮到足以歌颂它那得来不易的刹那欢愉呢?”
这一次,她觉得自己或许能领悟这番话了。
每一个生命都是沉重而鲜活的,也许它们曾经存在的形式并不那么惹人喜欢,也并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莫大的益处,但只要你从它们的世界里走过,那你便不能否认它们走到你面前花的那些力气。
她突然觉得,也许宋辉就像蝉一样。
这个世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对她来说,他却曾是自己的全世界。
属于蝉的夏天正热烈着,属于他的夏天却永久地停格了。
也许她应该这样想:他并不是猝然长逝,只不过是属于他的刹那欢愉太短暂了而已。
想到这里,她收了收心,转而去看萧屹晨的脸。
他逆着光,头发和脸庞的周围似乎有一圈淡淡的光圈,把他柔和而悲伤的双眼衬得更加深沉。
这些天他的所作所为她全看在眼里了,他的难过不是装的,她很清楚。
看着女孩眼里晶莹剔透的东西,萧屹晨心里涌现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良久说不出话来。
比起她说让他离开的话,他倒宁愿她说需要他,说她害怕,说她难过……
因为他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感觉,更知道收敛这种悲痛所带来的沉重。
但他也知道,她不会那样,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很多。
除了那天开门时见她哭了,其他大部分时间她都很安静,只是眼里总是蓄着忧伤的目光。
有好几次,他看着她的眼睛,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是很想给她撑把伞,但她总是礼貌而客气地回绝。
罢了,随她去吧,她有自己的想法。
在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自己时,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那我再联系你。”
“嗯,我用不了多久的。”宋意妍淡淡地回答道。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窗外不绝如缕的蝉鸣声任劳任怨地充当着背景音乐。
低头瞥见面前的酒,她起身去找胶带,小心翼翼地把酒一层包装一层包装地装了回去。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时光仿佛慢了下来,萧屹晨的心里像有一只蚂蚁在爬。
他没有帮她,只是在一旁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忙活。
不知过了多久,宋意妍终于把酒封好了。
她把箱子推到他面前,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在她一再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中,他终于站了起来,“那我,走了。”
“把这个带上。”宋意妍提醒道。
他犹豫了片刻,才说:“好。”
抱着那个箱子走到门口,他忽然回头,郑重其事地说:“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宋意妍轻轻点了点头,“好。”
等门关上后,她像往常那样走到了窗边。
这是她习惯性的动作了,以前宋辉出门时,她也总走到窗边去看他。
等她意识到了什么时,她已经来不及收回视线了,萧屹晨刚走到楼下没几秒就抬头望向了她。
四目相接,虽然隔着挺远的距离,可她还是能精准地看到他眼里的光。
于是她只好笑了笑,“萧先生,注意安全。”
她家在三楼,虽然她的声音并不大,但萧屹晨就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他“嗯”了一声,淡淡地笑了一下回应她。
转过身,他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着。
坐上车,他打开了手机开始看苏诺的汇报。
公司的事,他们的计划,这些东西又一股脑地涌进了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