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A+ A-

  天色已晚,虞念秋想留裴怀瑾在家用饭。
  但裴怀瑾说还有事情要忙,要先回客栈,改日再聚。
  虞念秋不好勉强,只能送到门口道别。
  “过两日我来还书。”
  裴怀瑾右手里拿着两本书,说是来借书的,还真去书房找了两本带走。
  虞念秋两眼弯成月牙儿:
  “几日读得完么?我又不收你钱,不急着还。”
  少女浅色的帔帛披在肩背上,垂下的两端被傍晚的风拉扯,若有若无地触碰着裴怀瑾垂在身侧的左手。
  他暗自摊开掌心,任凭柔软的尾端扫过。
  手掌虚握时,帔帛却又飘开,只空抓了一把晚风。
  虞宅门口拴着两匹马,拴马桩旁边站着一个仆从打扮的少年。
  十六七岁,浓眉大眼的,很是精神。
  “三郎可算出来了,找到要借的书了?”
  仆从在门口等了许久,见人终于出来,欢喜地迎上去。
  见到虞念秋的时候,有些愣神,惊讶地行了个叉手礼:
  “竟是虞娘子。”
  虞念秋在记忆中翻找出此人,语气也有些诧异:
  “你是飞白?几年不见,长高了许多。”
  飞白是幼时就在裴府做事的家奴,虞念秋见过很多回。
  但那时候飞白个子瘦小,比虞念秋还矮,没想到如今长得这般高大了。
  飞白笑咧开了嘴:“虞娘子好记性,奴得三郎照料,长得便越发好。”
  飞白说话有趣,虞念秋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比刚才在中堂里笑得还开心。
  被晾在一边的裴怀瑾下颌线微缩:
  “时辰不早,该告辞了。”
  与虞念秋道别后,裴怀瑾蹬上马背,飞白一脸兴奋地骑马跟上。
  路上,飞白时不时探头道:
  “真是缘分使然,三郎借书都能遇见虞娘子。”
  “今日一同来的小郎君聪明伶俐,原来是虞娘子的阿弟。”
  “三郎莫不是早就知道了?”
  “三郎……”
  飞白以前不叫飞白,叫麻雀,反应灵敏,喜动喜闹,特别爱说。
  裴怀瑾幼时喜静,除了在虞家小妹面前,与旁人不多言语。
  裴夫人当初特意把麻雀放在裴怀瑾身边,就希望小儿子的性子也能活泼点。
  麻雀被领进裴怀瑾院子里的时候,裴怀瑾正在写字。
  练的是飞白笔法。
  笔画丝丝露白,似白羽飞动。
  裴怀瑾沉心写字,没有多理会新来的小仆。
  麻雀一个劲给郎君磨墨,嘴里嘟嘟囔囔的:“三郎真勤俭,这笔都没墨了还写。”
  裴怀瑾放下笔喝口茶的功夫,麻雀就殷勤地帮裴怀瑾把笔放砚台里沾满了墨汁。
  裴怀瑾:……
  当日,麻雀喜提新名字——飞白。
  飞白以这种方式被动跨入文化门槛。
  “三郎今日去借书,没找到想要的?”飞白还在问。
  “找到了。”裴怀瑾眉眼舒展,显然心情不错。
  飞白想起刚才看见郎君手上的书,面色有些古怪:
  “奴记得三郎以前读过《东观汉记》和《洛阳伽蓝记》,怎么还要借?”
  裴怀瑾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
  “子曰:温故而知新。”
  飞白没敢再说话了。
  行吧行吧,子都曰了,他还能问啥?
  马蹄踏响,声声入耳。
  裴怀瑾骑于马背上,嘴角微不可察地被秋风牵起,连带着眼角的红痣都染了温柔。
  此刻无比庆幸来了越州。
  长安局势不明,魏王与太子有争锋之势,各自培养势力。
  连国子监的学子不少都被拉拢站队。
  裴怀瑾与父兄一致认为,此时不择党派,离开长安才是明智之举。
  故而,他带着国子学博士给的帖子出京寻访名士。
  但至于为什么选择来越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回到客栈,裴怀瑾第一件事就是写信。
  提笔,蘸墨。
  手腕微动,笔酣墨饱,行云流水般写了一页纸。
  “飞白,这两封信,一封送往长安家中,一封送去汴州。”裴怀瑾将纸塞入信封内。
  飞白跟了裴怀瑾几年,反应机灵,立刻问道:
  “三郎打算长待会稽了?”
  裴怀瑾不言。
  凤眸微眯,被烛火染上点点笑意。
  …………
  夜过子时。
  月亮踩在树梢上,照了一地的枝影。
  罗帐里,虞念秋裹着丝绵被,脸庞侧贴在枕上,呼吸均匀绵长。
  许是白日里见了故人,勾起往事回忆,夜里竟久违地梦回长安。
  穿过巷曲人群,她又回到怀远坊的十字街。
  她穿着鹅黄间色的齐胸衫裙,个头堪堪比路边小摊高出一点。
  丫髻上插着的一朵蔷薇,在明亮的阳光下开得正艳。
  一个少年牵着虞念秋走到十字街西北侧,在虞府门口停下。
  长安地贵,寸土寸金,说是虞府,但其实就是个素雅的小宅。
  比起紧邻的裴府,还不如人家一个大院子的占地。
  “光祖阿兄,你答应过带我去吃酥山的。”虞念秋站在家门口,不高兴地噘嘴。
  阿娘在家不给她吃冰,好不容易磨得光祖阿兄答应请她吃冰,又不成。
  她今年还没吃上一口酥山呢。
  少年的面容藏匿在日光之中,模糊不清,小麦色的手掌牢牢牵着身边的女童。
  “改日吧,时辰晚了,快闭坊了。”少年干脆地拒绝。
  “可是你明明答应过是今日的,怎么能反悔?”
  虞念秋眼里蓄着晃晃悠悠的两包泪,把头扭向另一边。
  “秋娘不许胡闹,快进去,我还要回永安坊。”少年看看斜下的夕阳,松开虞念秋,转身往坊门去了。
  虞念秋再扭头回看时,少年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人流中。
  “光祖阿兄!”
  虞念秋忍着泪追了两步,脚下居然踩到半块香蕉皮。
  啪叽一下,直接往前扑在地上。
  手掌磕破了皮,脸上沾了灰。
  头上的蔷薇花也掉了,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地上,被路人一脚踩扁。
  虞念秋爬起来,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里小珍珠掉个不停。
  “哪来的小花狸在我家门口哭?”一声稚气的戏谑从身侧传来。
  虞念秋转头看去,见裴府门口,站着个锦衣小郎君。
  皮肤白腻,唇红似樱桃,眼角一点朱砂。
  明明不过十岁,稚气未脱,却摆出小大人的模样。
  虞tຊ念秋认出这是隔壁裴府的三郎。
  裴家刚搬来的时候,和善的裴夫人请虞念秋过府吃点心,还让她喊府内几个小郎君“阿兄”。
  她抹着眼泪,对裴怀瑾忿忿道:
  “我不是小花狸。”
  “那就可惜了,我这碗酥山就是拿出来给小花狸吃的。”
  裴怀瑾一扬眉,变戏法般,背在身后的手绕到身前,托着一碗酥山。
  碎冰做底如山峦高耸,上面的酥油似峰顶皑皑白雪,顶端还浇了诱人的樱桃浆。
  看一眼,就觉得暑气消了一半。
  裴怀瑾把酥山往虞念秋面前送,低头问她:
  “你是不是小花狸?”
  虞念秋不哭了,两只白嫩的小胖手揪在一起,眼睛直勾勾盯着酥山上的果浆,眉间纠结:
  “我、我不是。”
  裴怀瑾走近一步,把酥山递到她眼前,声音扬高:
  “是不是?”
  虞念秋肉嘟嘟的小脸都能感觉到丝丝冰爽的凉意了,她吞咽了一下,声音小了许多:
  “我……我……。”
  裴怀瑾比虞念秋高出一个头多。
  他弯腰低头,拿勺子舀了一块酥山喂到虞念秋唇边,再问了一遍:
  “是不是小花狸?”
  奶香味和香甜的樱桃味缭绕鼻尖,化开的冰和酥油从勺子滴落进碗内。
  虞念秋终于忍不住了,张开贝齿,嗷呜一口咬住了勺子。
  又甜又清爽的滋味在口里蔓延,她很没骨气地支支吾吾:
  “我、我是。”
  “是什么?”
  “小花狸……”
  夏日晚霞赤红千里。
  漂亮的女童和男童站在一处,肩头衣摆盛满霞光。
  女童湿着眼睫吃酥山,哭过的脸像小花狸。
  男童再也绷不住嘴角的笑意,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裴怀瑾:“小花狸,好不好吃?”
  虞念秋:“好吃……我自己吃,不要你喂。”
  裴怀瑾:“不行,你手脏,张嘴。”
  虞念秋:“哦好,啊——”
  裴怀瑾哄她:“吃了我的酥山,叫阿兄。”
  虞念秋嘴里含着冰,两眼瞪得像黑葡萄:
  “小花狸是不会叫人阿兄的……”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