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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期正拿着一把匕首好生端详,不知是何种材质打造,黑黝黝的毫无光泽,手柄处是粗糙的鲨鱼皮捆缚着,她拿起来比划了几下,感觉大小重量都还算顺手,便心满意足的收在自己的随身皮囊里,眼睛又瞅瞅墙上的长弓长剑,那大小跟自己个头都差不多了。这破将军府,也没什么好玩的玩意。她心理嘟囔着,这时父亲李牧走了进来。
  “你在书房里做什么?还不去自己屋里收拾东西,明天,最晚后天你得跟着粮食队伍回风来。这该死的提粮文书繁琐的就像蜘蛛网。”
  “啊?我们不是刚到大周么?昨天又刚从客栈搬到这个将军府,怎么又要回家了?”子期瞪着父亲,“我都没有出去好好的玩过呢。”
  父亲的眉头皱在一起,看起来心事重重,“你喜欢这里么?”
  “这里比凤来大得多,集市也热闹,而且昨天夜里尽然还看到流星雨了,不过跟上个月看到的不一样。对了父亲,我听说周王在宫里养了一个异族,那异族长什么样子。”
  看着子期期期艾艾的表情,李牧叹了口气,“这儿人多事杂,答应我,你还是尽快回去,免得母亲担心。”他单膝着地,用手整理了一下子期的松垮的皮甲,又把她绣着“燃烧之树”的衣领拉直了一些。
  子期哦了一声,难免失落,她也知道这次来大周不是来游玩的,而是要借粮。
  “你还有一整天的游玩时间啊,让张副官陪你去庙会看看,集市看看。”李牧微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然后子期欢呼雀跃起来,一溜烟的跑去找张副官。
  庙会车水马龙。子期眼睛欣喜的搜猎着若干商贩的美食,以及各种木制,铁制还有玉器制造的小玩意,嘴里却不停的抱怨着父亲,“张副官,你见过那异族么,到底长的什么样?要是我能进去皇宫看看就好了,回头可以告诉子见。”
  “小姐,周皇宫比我们那个城堡大的多的多了,别说能不能进去,就是进去了也得迷路。”
  “就是没路我也能找条路出来。”子期挺了挺胸,把小手放在背后,这神情让张副官一乐。
  这时一个临时搭建的白布帐篷吸引了子期的注意,里面站着个戴着木头面具的人,上面刻了些漩涡似的纹路。三个椭圆形的蛋在他手里轮换飞舞着,蛋上也涂画着漩涡形的纹路,而他的面前是一个简易的长桌,上面并排放了三个竹筒。
  “猜猜看啊,看哪个竹筒有蛋,压中就有三倍。”那面具人吆喝着。
  “只是老套的骗子伎俩罢了,不管你的眼神多厉害,都猜不中。就像你伸手能感觉到风,但你抓不到风。”
  “听起来蛮神奇的,我想尝试一下。”
  “我告诉你这只是骗局,不值得。”
  “但我想明白为何,里面是什么道理。”子期执拗的拖拽着张副官,进了这个四角帐篷。
  那面具人对她举了一躬,“尊贵的小姐,试试你的眼力吧,人人都说有双好眼力比什么都好,可以从万马中挑出日行千里的良驹,也可以从芸芸众人挑出自己的意中人呢。”
  “我只想赢。”子期瞪着那面具,却只能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
  那人从衣袍里拿出一个没有纹路的蛋,以及两个有纹路的蛋,他用三个竹筒分别扣住,然后快速的移动位置,末了,他说道:“尊贵的小姐,挑出哪个竹筒里是没纹路的蛋,便是你赢,你可以得到三倍的银两,否则,你的押注就归小人了。”
  “这个。”子期指着中间的那个竹筒。“我可以看清丛林里兔子,狐狸的踪迹,这点把戏难不倒我的。”
  那人缓慢的打开中间的竹筒,里面的却是一个彩蛋。“你输了,尊贵的小姐。”
  “怎么会!我明明看清楚的。”子期不服气的大叫道,这时张副官道:“赢是不可能的,你想知道真相,不如直接买这个真相。”他对那面具男道:“五个银元,你告诉她这个伎俩是怎样的。”
  “大人,这是小生吃饭的手艺,是不卖的。”
  “我要再试一次。”子期没听张副官的劝说,从她随身的牛皮囊中摸出一个银元。
  这时她听到那面具人笑了几声,声音因为木质面具的遮挡而有些诡异。“尊贵的小姐,记住,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
  这时子期忽然觉得腰际一松,自己的小皮囊被人摸了去,她眼角瞥见一个跟自己个头差不多的瘦小身影正挤过人群,往外跑去。“站住,抓住这个小偷。”她边喊边跟了去。情景发生的太突然,她甚至忽略了张副官。而时有凑巧,那支撑着白布帐篷的几根木棍忽然倒塌,把张副官像粽子一样包在了里面,等张副官咒骂着从倒塌的白布中挣脱出来,已不见了子期的踪影。
  子期跟着那小子拐来拐去,那小子头上缠着个红色的头巾,就像是个指路明灯,子期边追边思量,这是多么愚蠢的小贼,生怕别人跟丢了他。这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进了一个不知何处的窄巷。她下意识的慢了下来。
  “就是她了。”子期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魁梧的大汉,那人面目多毛,就像个大猩猩。他右手拿着一张画像,仔细的看了一遍,“没错,就是她。”
  子期心中感到不妙,忙扭身回逃,却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更加高大,“小子,你是在找这个么。”他蒲扇般的大手里摇晃着的正是自己的小皮囊,另一只手却像钳子一样捏住了子期的肩膀。
  “不是小子,是个千金大小姐。”前面的大猩猩纠正道。
  “千金,妈的,那朱公子不是只给了我们十个银元么,他应该给我们更多的银元,就像这小丫头一样重的银两才对。”那山一样的高汉像提小鸡一样把挣扎的子期举到了半空,他盯着因为窒息而慢慢面色惨白的子期,眼中尽是残虐兴奋的光亮。
  “小心,别弄死了她。我们是奉命要活的,好要挟她那个倒霉的老爸,虎贲营的总帅,这个位置不知能刮多少油水。”大猩猩提醒道。
  “是要活的,不过大爷的火气也可以在她身上消消吧,瞧啊,这娃瘦的跟跳蚤街的穷孩子一样,你确定她是个千金小姐吗。”他将子期放下,却将她按在他的裤裆里,子期闻到一股让人呕吐的马粪与鱼腥的味道,她腾出双手拼命擂向那人的腹部,那人却只当挠痒,接着子期感到一只大手正捏着自己的屁股。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子期咆哮着,但那人的劲道不是自己能反抗的,绝望的挣扎之中子期看到自己的小皮囊中在那人腰际边晃荡。她便伸手抓住了那皮囊。
  正当她从里面抽出早上从书房顺出的那个黑漆漆的匕首时,她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喊道:“想活命,就放下那个孩子!”抓住子期的高汉一愣神,子期便毫不犹豫的用匕首刺进了那人的大腿,那暴溅出的鲜血淋了子期一脸,她听到那男子暴怒咒骂,自己拿匕首的手被扭的像麻花一样,那倒转的匕首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接着那高汉狠狠把自己摔向那巷子的墙上,那突tຊ兀的青苔疯长的石头正好撞在自己的额头上,她忽的感觉天地开始旋转,就像刚才那个变戏法的面具上的纹路,在她视线慢慢模糊时,她看到那大猩猩和高汉正在跟一个白衣人缠斗,那白衣男身影鬼祟敏捷,面容就像是一个狐狸。一个狐狸救了我,这是多么荒诞的事情。这是子期昏厥之前时惟一的念头。
  模模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眼皮像被糯米粘合的城墙一样分不开,嘴巴也是,她想喊出声来,想呼喊父亲,至少她在意识中是呼喊了好多遍的。但她不知道为何没人响应,耳边却是时断时续的噪杂声。开始有些模糊,人语声就像是铁器在沙纸打磨,又像隔了层水面,自己在水下,别人在水上。过了一段时间慢慢的清晰起来,但她依然睁不开自己的眼睛。
  “凶手是什么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只是个孩子!”是父亲李牧的声音,那咆哮声就像是晴空霹雳。
  “刚才大夫说过,令千金自有福佑,身体无恙,只是意识有些昏迷罢了,想必很快就将苏醒过来。”子期听到张副官的冰冷的声音,“还真巧,阁下刚好就出现在那里。”
  “是啊,纯属偶然。小人刚好去售卖一些奇巧的小玩意,你也知道有些贵人,是喜欢一些偏僻的交易地方,免得自己的秘密被其他人知道。不过幸亏凑巧,要不然发生在小姐身上的事就不可想象了。”
  “我记得你是一个艺人的,想不到现在的艺人,出宫和进宫就跟逛街一样方便了。”李牧逼视着古月。
  “回大人,在小人看来,路就是钱,钱就是路,钱多了,自然路就多,钱多了,就通行无阻了。”古月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管怎样,感谢古先生对小女的搭救之恩。对于那两个人,古先生可有什么眉目?”父亲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疲倦。
  “恕小人无礼,据小人大胆猜测,也许企图绑架令千金的人,跟小人的心思是一样的。”
  子期听到父亲停顿了一下,她想对父亲说那两个人是想动他的虎贲营总帅的位子,但她努力的想喊,可依然什么都喊不出,身子也是僵硬的如同石头,动也动不了。接着她听到那救她的人的话语,清晰的像玉石敲击。“小人虽然救令千金是偶然,不过救了后发现这可能是一个大机遇,毕竟大人您可是守卫整个周都城的唯一总帅。而小人是个商人,像原料啦草药啦,这些运输长途跋涉,风险奇高,而层层关卡,又像剔骨刀一样把利润都给吞了,所以总得劳烦像您这样的大人给护着点,通关方便一些。”
  古月顿了一下,又说道:“既然小人发现了这个便利,想必对令千金动手的人,也是瞄准了您都城守护这个位子吧。而且小人的消息称,原本这个位子可是王允的,王允可是三公之中管财政的慕公的侄子。”
  这时子期听到父亲哼了一声,“我刚来大周,这么快就有这么多敌人了?!”
  “怀璧其罪啊,大人。小人宫里有事,先告退了。大人,小人古月,只是一个混饭吃的艺人,想做李侯爷的朋友罢了。”
  子期头疼欲裂,这时她好像听到那个叫古月的人已经走了,又感觉到一双粗躁的大手在抚摸自己的脸庞,是父亲李牧的手。尽管粗躁,她依然能感觉到像火炉般的温暖。迷迷糊糊之中她又困了一觉,这时她感到又有人进了房间。
  “庄公。”
  “孩子会醒的,刘御医的医术还是能让人放心的。”子期好奇的想看看这庄公长什么样子,因为声音尖细,不阴不阳。
  “我才担任虎贲营总帅,就有人盯上了,庄公,告诉我这里面水有多深。我可不想自己淹死的时候连敌人的脸都没看清。”李牧郑重的问询。
  “你想问什么?”
  “周王什么时候变了?”
  “从异族被太吴国进贡来,就开始变了。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庄公可知丽妃为何自杀,而周王又为何要追缉自己的皇子?我知道这些不是自己可以追究的,但小女如此,我感到千丝万缕或有联系。”
  “我不知为何丽妃要自杀,也许她是对周王绝望,对诸事厌烦,但周王追缉自己的皇子一事我是听到点什么的。”庄公压低了声音,又走到门边仔细的看了又看,然后回到屋内对李牧低语道,“自从异族进宫以后,周王心性大变,老臣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到周王在寝宫自言自语,说是要练长生丹,非要自己的亲生骨肉入药不成。事情太过可怖,当时老臣以为自己是人老耳盲,听错了,谁知过不久就看到重吾的通缉令。老臣相信这孩子绝对是做不出弑母那种事的。所以老臣私自嘱托杨毅将皇子带出宫去。”
  李牧叹了口气,“我感觉自己像进了暴风口,可我不想把孩子也带进来。”
  “以前的三公就是铁三角,但现在慕公却是跟雍亲王走的最近了。他一个财政大臣,拿捏着我跟刑公的脖子,刑公的军饷欠发,有几次差点兵变,都被他压下去了。”庄公徐徐说道:“这也是我请你做虎贲营总帅的原因。”
  “我还是不明白。。”李牧的话被庄公打断:“并不是我跟刑公想自保,而是你来了,多一个牵制,或者说就是加一把火,让水快点煮沸,也许,那时候,时机就来了。”
  “什么时机?”
  “拔掉毒瘤,还大周一个原来的大周,国泰民安的大周。听着李牧,不管是怎样,老百姓是无辜的,是需要守护的,即使宫廷里多少腥风血雨,这都跟百姓无关,所以要是时机来了,你要明白自己的选择,是守护大周的百姓。就跟你当年夜袭卫都是一样的。”
  接下来是滴滴答答的声音,子期感觉好像是下雨了,在自己的脑海中雨声越来越大,淹没了其他的一切。忽的又变成那泛滥的大悲河,把她卷在里面,飘飘荡荡的,又几乎溺毙。她开始奋力的挣扎,不知挣扎了多久,外面却是一片静寂,连父亲的声音也听不到了,父亲不在了么?她心中开始恐惧起来,她慢慢的试着睁开眼睛,很费力,就像是爬了好多遍凤来的祭坛,上到半山,又回到起点,她努力的再爬,终于她爬到了祭坛,并用手摸到了神树。这时她醒了过来。
  屋内已是点燃了蜡烛。烛光摇曳,父亲坐在自己的床前,手里拿着那把黑漆漆的匕首,他的脸上渗出汗珠,那匕首却是一点点的向他的咽喉处割去。子期惊呼起来,“父亲!”但父亲置若罔闻,只是面色涨的更红。子期挪动僵硬的手指,抓住了那匕首的刃口,“父亲!”那匕首锋利,子期都能看清鲜血从自己的手指流出来,她奋力的不管不顾,“父亲!醒一醒!”她用整只手抓住了那刀刃,鲜血染红了整个匕首,自已便像弹簧一样做了起来。
  这时候她看到一个虫蛾从父亲的耳里飞了出来,那飞蛾闪着荧光,扑扇了几下,却摔在地上死了。然后李牧就像从噩梦中大汗淋漓的醒来,他终于放下了匕首。气喘吁吁,跟子期对望着,“我看到她了。”他没头没脑的说道:“我知道丽妃是怎么死的了。”然后他慎重的把那死掉的虫蛾捡到桌上,用手帕包好。才回头欣喜的抱着子期,“你可算醒了。”
  第二天,子期觉得自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这时古月又拜访了一次。但父亲一早就出去了。子期感谢他,他却谦虚的说是自己应该做的,还给自己带来了奇妙的伤药。
  “小姐,小人的药可是神奇至极幺,抹上一点,再深的疤痕也会消失,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古月的脸那么奇怪,却让子期觉得很亲切,“不用了,”子期认真的说道:“我想留着这疤痕,它会提醒我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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