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筋混凝土占据城市的过程中，每个开发商似乎都乐此不疲的宣扬自己的楼是这个城市中最高的，政府官媒也会引以为豪，顺便统计是全国第几高楼。
国企、外企、 民企，比位置、比物业、比单价，一层层占据写字楼，CBD 的写字楼价格水涨船高。
这家公司专门为尽调准备了顶楼的会议室，券商拥有最顶级的景观，律师和会计师分别在两边的会议室，普安的会议室离茶水间最近，早上放下包她就去茶水间研究了一下，冲了一杯浓茶。
她不喜欢喝咖啡，但马陆喜欢喝，她送过马陆一个摩卡壶，那个时候她甚至不知道摩卡是什么。
除了浓茶，摆在她面前的是公司提供的上百个银行账户 Excel 列表和小山样堆积的银行对账单。
一连几天，周未以都在核对 Excel 表、序时账和银行对账单，看得头晕眼花。
每天能放松的时候就是吃完晚饭，买一只可爱多甜筒，也不管热量糖分的摄入，去威斯汀酒店的草坪，看狗子撒欢儿。
S 公司的茶水间常常会聚集几个小姑娘，周未以搭过几句话，得知是都是财务室的出纳，看起来都跟她年纪差不多，茶水间聊的都是近期很火的仙侠剧，小姑娘们为了男一二三四号争得面红耳赤。现在的电视剧，为了满足观众的不同口味真是煞费苦心。
而周未以已经很久没看过新的电视剧了。她唯一的下饭剧还是《生活大爆炸》，翻来覆去的一集集看。
今天周未以冲了一杯红茶，昨晚睡眠质量还行，茶多酚可以不用这么足。
站在茶水间的她透过高层的玻璃看对面的摩天轮，一圈一圈的转，一个叫黄娜的出纳正在抱怨 UKEY 太多了根本记不住，上面贴的签儿都掉下来了。
回到办公室闻明问她进度如何，周未以说有一些细节还需要确认。
周未以统计了一下每个银行账户的发生额，短短一年的时间，前十大银行账户的流水基本上都超过十亿了，其中最夸张的一个一般户借贷发生额加起来超过了五十亿，这让她有些咋舌。
一般来讲，这类型的上市公司每年的流水是不少，公司要进行大量的垫资和事前融资，主要是银行贷款融资，以短期拆借为主。
但是对于这家，算上内部往来的话，前十大银行账户的流水借贷加起来超过 300 亿了，而公司的年收入不过区区 20 亿元。
“闻哥，公司流水也太多了吧。”周未以把自己的疑惑跟闻明聊了一下。
“哎呀，小周啊，你不懂啦，我们这个行业是这样的，公司要垫很多钱，这个很正常的。”财务经理张利刚好来送银行对账单复印件，听到周未以在和闻明讨论，“喏，这是之前没给你的对账单，一下子要这么多哪里搞得过来，还都是外地的。”
冷不丁被对方射一道阴箭，周未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越发嘀咕起来。
之前张利只给了一部分对账单，全都是当地开户的银行。外地开户的说是打起来比较慢，所以要之后提供。
“哎呀张哥，还是要多跟你学习，这个行业太复杂了哈。”
张利也借坡下驴，“没事，有什么需要的再找我。”
闻明接过了对账单，顺手放桌上后送张利出办公室，两个人表面上都客客套套的。
打印出来的是其中一个月的流水，覆盖国内四大行和排得上号的商业银行，热腾腾的流水整整齐齐，摸上去似乎还有一点刚打印出来的温度。
不对，还是有一些异常。
翻到一半的周未以突然反应过来：同一家银行，不同的开户地，S 市开户的银行对账单的 logo 似乎比 B 市开户的 logo 更靠左了一点。顺着视线往下看，一个与日期的“日”对齐，一个与日期的“期”对齐。
而且，每一笔交易，都没有对手方。
周未以默默把这个异常记了下来，想着再翻翻看，等到明天的周会再一起反馈给闻明。
哪知道当天公司就出了岔子。
CBD 寸土寸金，周围只有一家大型商场，走过去要十五分钟，商场里最便宜的是人均七八十的日式拉面。中午时间紧，大家口味也不挑，基本上就是选一家外卖点，然后实习生去取。
没错，不管在什么行业，实习生都要做所谓的杂活，美曰其名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实习生不干 dirty work 指望 manager 干？
行业里女少男多，女生干起体力活来也不逊色，实习生周未以有一次去搬底稿，当天晚上吃掉了一份麦当劳四件套加一块吮指原味鸡。混着可乐的碳酸气打着炸鸡的饱嗝，十分不淑女，被范斐嫌弃要死。
今天中午是烧鸭饭，本来应该是实习生彭佳人去拿，结果她例假第一天，整个人疼得不行还在那里强撑着问：以姐，这个数据要怎么对比？
刚好可以下楼遛弯儿，周未以想着就自己去了。反正七八份饭也不多。
周未以在电梯口遇到了四五个男的跟她一起乘电梯，拿到饭，刷了门卡，余光瞥到他们没有刷卡，难道是去同一楼层？她心想。
“叮——”电梯到了顶楼。
结果这几个男的一出门就开始大喊大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板出来！！你别躲着了！！！”，有一个甚至从背的包里拿出来了一个横幅和一桶油漆！周未以第一个反应不是这桶漆会不会波及到自己身上，而是，完蛋！她给客户捅娄子了！
前台小姐姐一看架势不妙，赶快喊楼内安保。
谁料到这个大哥没给任何安保来的时间，边喊边把油漆直接泼到了公司玻璃门上，鲜红鲜红的油漆，顺着门滑下来，场面极其血腥。
周未以衣服上也溅了一点，她拎着饭进退两难，如果她现在刷卡进公司，这几个人势必跟着自己进去，到时候再一激动，不知道还会做出来什么。
“大哥们大哥们，消消气，有啥咱好好说，好好说。”周未以硬着头皮开了口，心想不管他们说什么，自己总是要先把这个火压下去的。
带头的叫的人停了下来，看向周未以，不客气的开口，语气也很冲，“你是公司的人吗？关你什么事儿！我犯得着跟你说吗！”
“大哥，您看着您这油漆也泼了，我身上也溅了点，我知道您生气，但也得咱先好好说一下是啥情况别白生气啊！”周未以继续弱弱地开口，虽然内心很忐忑，但表面上仍旧支棱了起来，“我虽然不是公司的人，但我今天也在公司办公，我想着您今天这么激动肯定是有什么难事儿了。”
对方听周未以说自己不是公司的人，看着周未以发丝上甚至也沾了点油漆，语气稍微缓和下来，“你别管，我就是来找老板的，我他妈给他打电话打了一个多月了，他愣是一个都没有接！我今天就是来讨个说法，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能还！再不还我的厂子要倒闭了！”
这家公司的老板，也是实际控制人。
周未以这才明白，得，供应商上门讨债来了。
“他欠您多少啊？”
“两千万！以前说是三个月账期，后来又变成了半年，现在已经一年没给我结过账了，货我照样供，上个月才停掉，我跟他说，你要是不给钱，我就不供货，好嘛！他直接不接我电话了！”
周未以正要开口，楼里的保安来了，CBD 的物业人员都训练有素，板着脸要把人轰出去，但这边五个人都人高马大，何况都是带着怨气来的，双方立刻杠了起来。
没说两句就开始推推搡搡，周未以见势不妙，扭头先把手上的外卖放一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跑上去劝架了！
后来周未以跟范斐提起来这个场面，只用了两个词，所谓怒发冲冠，人仰马翻。
场面那叫一个熙熙攘攘，大哥们口吐芬芳，一口一个问候老板祖宗，周未以加在中间，“大哥们别吵啦有话咱好好说进去说！”眼看保安们难以抵挡住大哥们的怒火，而中午这个时间段好多吃饭的人都快回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打人啦！保安打人了！”
下一秒，周未以眼前一黑，随之感受到的是，太阳穴处当头一棍，眼冒金星，她心想，这下可好了，不仅给老板们找麻烦了，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清冷又带点怒气的男声传来：“住手！这都是怎么回事？？？”
如软泥一般瘫倒在地的周未以终结了整场闹剧般的斗殴。
眼前放大一张脸，她有点分不清，是不是因为脑袋有点晕，所以才觉得面前这张脸无比……
怎么说来着，她脑子费劲儿转了半天，惨绿少年。
高中的时候，少女周未以读到“惨绿少年”这个成语，唐时纨绔子弟潘孟阳的母亲在自己儿子的狐朋狗友中，唯独觉得穿浅绿衣服的杜黄裳气度不凡，后来杜黄裳果真拜相。
当时周未以看着班里的男生走几步路跳起假装投篮的样子，环顾了一圈，没找到惨绿少年。
今天可算见到了，她心想，但是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来了，这次收购券商那边的负责人，声音好像是这样的吧。
虽然收购方只是中部省份一个地级市国资。这个城市冶金行业起家，重工业是贡献了大把 GDP，但随之带来的是重污染，天永远是灰蒙蒙。
这几年政府下决心先治理环境，关停了一批小矿洞，对产业进行升级，寻求国家补贴，引入环保设备，一切都在往好方向发展。
但早年间因为经济发展不起来，目前为止没有一家上市公司。S 公司的收购是国资迈出的第一大步，可想而知决策层是多想发展经济。所以，这次国资请来了行业内做并购最专业的一批中介机构，以华旗证券为首。
范斐毕业的时候想去这家券商，简历关都没有过。业内传闻他们只要 top 院校研究生，prefer 理工科背景，VIP 的门槛至少也是家里面有一家拟 IPO 的公司。
周未以只在前几天凑人头的启动会上听过这个声音。
她那天坐在最后面，也没伸头看一眼对方长什么样子。只觉得声音很年轻，徐徐道来，不急不慢中透着十足的底气。
那天启动会我都没跟人家打招呼，甚至都没看到人家的脸，他估计也记不住我；刚拔了两颗智齿，医保卡里的余额只剩三位数了，现在进医院医保卡里的钱也不知道够不够刷；如果我晕在他身边，他会送我去医院吗？
脑袋里思考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问题，周未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翻了白眼晕了过去，晕之前还说了一句话：谁打我了，赔钱！
听到这句话，面露愠色的陈行一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
他早上先去了公司，跟领导赵和山汇报了一下进度。这是陈行一作为项目负责人的第一个收购项目，赵和山会时不时地过问一下项目节点，顺带点拨一下陈行一。
职场就是这样，你需要平衡时间与产出的关系，需要抓重点与产出的能力，也需要时不时应对同事间的竞争与冷嘲热讽，“做好自己就可以了”是废话文学。
更重要的是，你要有一个，脑子清楚、实力过硬、有格局的领导，以及重中之重的更是，这个领导赏识你，愿意在漫漫职场路，助你一臂之力。
毫无疑问，陈行一进入华旗四年，成长飞快，每次升职都不会落下他，离不开赵和山的赏识。
赵和山喜欢聪明又坦率的下属，就像陈行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