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参与行动的一共有三十二名同事,现在二十四人在医院里,我早上问过医生,医生告诉我,有三名伙计还没脱离危险期,有大双、老A可能要截肢,另外还有七名伙计……就算康复了也不可能再拿枪了。”
琴晚警察局刑事部的一间办公室里,周志一的胳膊打折绷带,脸上也贴好几处创口贴,他坐在办公桌的前面,一点也不掩饰自己正趋向于失控的个人情绪,向办公桌后面的大sir发起了一连串的质问:
“然后呢,昨天那么大的动静,今天的新闻,没有一个电视台、没有一家报纸,甚至连一个自媒体都没有报道。嗯?你能告诉我,这叫什么事吗?”
现在刚过九点钟,大sir正在享用他的早饭,一个金枪鱼三明治,一个黄油牛角面包,搭配一杯无糖豆浆。
“阿一,本来这个案子呢,没想让你跟的。是你非要说你跟鬼王这条线三年多了,是亲眼目睹了这个家伙从一个古惑仔变成了现在的鬼王,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抓到那这个家伙。”大sir说话时的语气,是尽可能的在保持着耐心。
他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语气恳切的说道:
“我答应让你继续跟这个案子前,已经不止一次跟你说过,这个案子情况很特殊,随时有可能会发展到你跟我都不能控制的地步。”
“所以呢?现在的鬼王到底是什么鬼?还有那位专业人士,她的专业到底是什么?”
“这个案子,现在不归你管了,严格的说,也不归我管了。”
“我在跟你说我有二十四个兄弟现在在医院,你却跟我说这个案子不用我管了?”
周志一从椅子上猛然起身,用没有打绷带的手臂,狠狠拍打了几下大sir面前的办公桌上。大sir的无糖豆浆被震动地洒落出来少许,桌上的笔筒也险些歪倒。
“阿一,冷静一点,先坐下。”大sir倒是没有生气,他稍微加快了吃早饭的速度,豆浆也是三两口就喝完了。
周志一重新坐了下来,直直地盯着大sir,他虽然极度不耐烦,但这会儿也不再说话,倔着一股劲儿,摆出了一副今天要是得不到一个交代,自己就会在这里死磕到底的样子。
大sir叹了一口气,伸手掸了掸领带上的三明治碎末,腾出一只手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封警方内部专用的信封,扔到了周志一面前。
“本来呢,是想等你把伤养好了再给你,看你今天情绪这么糟糕,那就提前拿给你好了。”他说道。
“什么意思?”周志一拿起信封,他一只手也不方便拆开,不过信封正面却打印了人事部调职命令的信息,“你要调我走?”
“放心,不是调你去文职。特别行动干预大队,上面直接管辖的部门,你想知道的和你不想知道的,等你调过去后就全知道了。”大sir说完,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了嘴里。
“上面?总局直辖吗?”周志一还在端详着信封正面的信息,特别行动干预大队,他在琴湾当了十一年警察,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部门。
“再上面。”
“省局?”
“你格局可以稍微再大一点,你自己都说了,亲眼看到了鬼王在楼梯道里飞来飞去,你觉得这种事应该归谁来管最合适?”
周志一缓缓吸了一口气,将之前倔脾气彻底收敛了起来。
“这个特别行动干预大队,都到了这么上面的程度吗?”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丝迟疑。
“你呢,先把伤养好了,再去打信里面的电话。那边可不接受伤残人士的。当然,这几天你也可以好好再考虑一下,那边可都tຊ是办鬼王这一类的非常规案件,你要是觉得自己不合适,尽快跟我说,我们重案队随时欢迎你回来。”大sir一边说着,一边用湿巾擦拭着办公桌桌面,将刚才吃早餐的痕迹全部抹除。
“切,我都有机会接触那么上面了,谁稀罕继续窝在你这小庙。”
“对对对,周sir,你回头高升了,可一定记得关照一下我。”
“看心情吧”
“赶紧回家待着养伤去吧,臭小子。”
周志一从大sir办公室出来时,正好看到公共办公室另外一边的走廊上,游闵童正被一名同事带引着走了过来。他立刻迎了上去,拦在了负责带引同事的面前。
“她来干嘛?”他语气不是很好的问道。
“大sir请游小姐来的,是哈克仔的事。”同事回答道。
“周队长,我们又见面了。”今天的游闵童穿着宽松的格子衫和喇叭裤,看上去很像是一位在校大学生。
“昨天,阿玲说她好像晕过去了一段时间。你确定你一直都在车里吗?”周志一向前走近了几步,拿出刑警审问犯人的口吻向游闵童问道。
“你不是要调职了吗?等你去了新单位后,就知道了。”游闵童指了指周志一的外套,那封调职信没能完全揣进外套内袋,露出了一个小角。
周志一欲言又止,他很讨厌这种被一个乳臭未干小女孩制约住的感觉。
游闵童抿嘴着做了一个“我故意让你看出我是在强颜欢笑”的表情,随后跟着同事继续往前走去。
周志一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跟上去,倒要看看游闵童怎么处理哈克仔的事。他们一行人径直来到重案组临时拘留室,此时,哈克仔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戴着手铐和脚铐,蜷缩在拘留室角落里里。
他跟了鬼王三年,去年年底时,收到了一份总局情报科发来的新情报,总局情报科已经成功安插了一名卧底接近鬼王。
他是在行动之前的高层简报会上,听说了去年年底的卧底行动,总局是请了专业人士来帮忙,似乎对卧底警员实施一种特殊手段,让卧底警员彻底忘记了自己警察的身份,全身心以某种社会闲散小青年的身份,混进了鬼王团伙的内部。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所谓的“特殊手段”,是类似催眠。
但从昨天发生的事来看,显然不会这么简单。
拘留室的门打开后,哈克仔从半昏迷中惊醒过来,戒备得盯着眼前的所有人。
“他到底怎么了?”周志一站在门口,向游闵童问道。
“去年年底是我老师为他施的针,我老师技法很高超的,看吧,他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最重要的是,更是骗过了自己。”游闵童微微笑了笑,说完后,便走近哈克仔。
哈克仔双手双脚都戴着手铐,想要挣扎也无处施展。
游闵童在哈克仔身边蹲下,右手轻探,在哈克仔后脑勺处一阵摸索,在发根处找到几颗疑似上火长成的痘疤。她手指迅速发力,连续的从这几颗痘疤里摘出了几根一寸长的银针。
随着银针一支支取出,原本一直处在惶恐状态的哈克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变化。他脸色最先冷静下来,眼神逐渐变得冷酷犀利,蜷缩着的身子也慢慢挺直起了腰杆。
“真衰啊,哪个扑街把我拷成这样?”哈克仔低头打量了一下现在的自己,他说话的语气,全然不再像是涉世未深的小青年,更是熟门熟路的江湖老油条。
“哈克仔,你醒过来了?”陪同一起前来的同事是哈克仔的好友,连忙关切的问道。
“丢,阿海,半年没见,你怎么胖成这样了?”哈克仔朝着同事揶揄道。
“好了好了,总算没事了,还以为你被洗脑了。”阿海长长舒了一口气。
“别闹了,卧底行动前,那位老师已经跟我说过了,这叫什么针灸改头换面技术来着?记不住了,赶紧的赶紧的,把手铐给我打开。”哈克仔迫不及的催促道。
“灸穴换命,”游闵童纠正了的说道,“是另外一种方式的‘改相借命’。”
“对,好像是这么个名字。”哈克仔愣了一下,脑海的记忆还是慢慢重现。
“好了,我完事了。还请这位同事尽快给哈克仔做一份口供,我相信哈克仔应该还记得一些隐藏的线索。”游闵童将那些一寸长的银针,小心地收进一个塑料盒里,拍了拍手后,转身走出了拘留室。
阿海一边打电话通知哈克仔的上司,一边掏出钥匙给哈克仔解开了手铐。
周志一追着游闵童来到了走廊上。
“喂喂喂,游小姐,你们到底对哈克仔做了什么?”他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我老师把哈克仔伪装成鬼王的同乡。”游闵童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鬼王可是棉兰人。”
“是啊,所以哈克仔需要伪装。老师用针灸改变了他的筋脉,让他在特定条件下,可以长期借用了鬼王同乡的命格,就算他不是棉兰人,也会天然地让鬼王产生亲近感。”
周志一对游闵童的这番话感到难以理解,不过既然对方是高层协调过来的专业人士,想必也是有一套专业的做事方式。他知道自己继续追问,可能会让对方厌烦,而自己需要解答的问题,原本就不止一两点。
三年前,鬼王偷渡入境,在边境多省流窜作案,起初只是在黑恶势力手下小打小闹,到后来,慢慢积累了实力,逐渐开始涉及到恶行案件。警方抓过鬼王好几次,驱离出境后,对方依然还会想办法再回来。
两年过后,鬼王再次偷渡入境,突然干掉了他以前的老大,从古惑仔彻底转成了变亡命之徒。他定期更换不同的团伙,以重型军火干着抢劫运钞车、银行、金铺的勾当。每一次,都造成了许多人员伤亡,而每一次,他竟都能从警方布控中全身而退。
最匪夷所思的还是,警方用了半年时间,抓到了好几名与鬼王合作过的同伙,但这些同伙仿佛被篡改了记忆一般,根本不记得有鬼王这个人。
游闵童和她的老师,也就是从那短时间开始介入到这个案子里来了。
这时,周志一的手机响了,他用没有打绑带的手接听了电话。
“对,我是。嗯?你再说一遍死者叫什么名字?”
他挂断了电话,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扭头看向了一旁的游闵童。
“刚接到通知,昨天鬼王要打劫的金铺,那个金铺的老板柳轩,死了。”他说道。
关于鬼王昨天的行动目标,是情报部门的同事,连夜对还没恢复过来的哈克仔进行了一次突击审讯,好不容易问出来的。
游闵童皱了皱眉头,这时,她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那是一条短信。短信的内容证实了周志一刚才说的话,柳轩死了。
“你说,鬼王打劫金铺和柳轩的死,有关联吗?”
“关联很大。周队长,还请尽快让哈克仔回忆一下,有没有其他遗漏的线索。”游闵童说完,头也不回,迅速离开了重案队的办公区。
周志一愣在原地,思索着自己是该立刻下班回家养伤,还是带伤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