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落山,雪山由浅浅的金色过渡成温柔的紫粉色,落羽杉拉开窗帘,看到很多住客都纷纷跑了出来,嬉闹,拍照。
她一直没出去,电话前台叫了个咖啡送过来,现在赤脚盘坐在这胡桃木布艺沙发椅上,喝着咖啡,隔着窗静静看起这温柔的日落粉山和雀跃其中的那些人。
寒决也来了这山上,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偶遇。
那层浅浅薄薄的紫粉稍瞬即逝,昏色将尽,人三三两两地散去,她才出来走一走。
这草地的小斜坡上,遍地的蒲公英球,一株株比这紫色野花高出一大截,大片的白浮在这大片的紫之上,在风力下摇摇晃晃。
她在余光中感觉到了他走近。
寒决穿着件灰色连帽衫,卡其色休闲裤,踱着悠闲的步,刚在另一处斜坡上闲逛,从她的一侧走了过来。
“夏总,雪山漂亮吗?”他离着她几米的距离,扬起声,顺着她的视线看雪山。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连惊讶都不装,“是赵总啊,哪门子邪风把您吹这儿了?”
他笑了笑,“自由的风!这儿的风,还挺大!可惜,刚刚那么美好的一幕,夏总不在,这落幕了,你才出来。”
“可惜的事多得去了。”很冷,她把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拉到了顶,往前走了走。
他跟着往前走。
“不大对啊,你说,在这碰上,和我想象的,怎么就……那么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我这来的路上,反反复复地想,在这遇上,你会什么反应,想象了很多种,没想到现在这样。”
“令您失望了?” 她蹲下摘了一朵紫色野花,嗅了嗅,放在眼前轻轻旋转。
“失望,很失望。”
“那,我就按你的想象问问,是那种一脸惊讶?然后说,好巧,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手指刮了刮脑门,眦嘴笑了笑,晃开了几步,低头看草地,摘了朵蒲公英球,一吹,“这前两天吧,你也听到了,邓总把这里说得像仙境一样,我就好了奇了,再说,不是听说夏总在这嘛,我就看看能不能遇上,夏总要是一个人,咱俩还能搭个伴。”
“还搭伴?”她笑了,“可别,别煞了风景,这么美的景,扫了兴致那才是真可惜。”
“我秘书说,订房都订满了,我还以为来不了,遗憾。没想到有人空了房出来,说是订了两间的人临时取消了一间房,也是广州的客人。真是天意。不会是夏总取消的吧?谁放了夏总的鸽子?”他转过身笑问她。
这一问,一下子触碰了她的情绪点,她黑着脸转过身没再理会。
一个戴着前进帽,穿着格子马甲的哈萨克族牧人骑马赶着羊群经过这片山坡,老远朝他们点头,热情喊道,“佳克斯!” 寒决笑着朝他挥挥手。
天渐黑,越来越冷,风很大,栈道上的灯也亮了。
“走先了。”她快步往栈道上走。
那全黑的背影,男款的宽大黑色冲锋衣,黑色工装裤,一头黑色长发被风吹得似在逃窜。在他眼里,这也是个异类。
她还没吃晚饭,来前台餐厅吃点东西。
年轻的外地女孩在前台。太晚了,已无其他客人用餐。
“不好意思,我对这儿天黑的时间还不习惯,肚子饿了才知道这都十点多了。你们厨师还没休息吧?”她靠窗边台坐下,对拿了餐牌过来的女孩说。
“我们晚餐供应到十二点,没事呢!”
“那我来碗这个,羊肉面。”
她刚点完,寒决进了来。
“拼个桌!”他也没管她什么反应,往她对面一坐,“这山路真是难开,我从乌鲁木齐开过来,早上7点出发,下午7点到这,开了整整一天,在服务区休息就啃了几根玉米。”他脸上堆笑叫惨。
她面无表情地翻看起自己的手机,当作没听见。
女孩递给他餐牌,他看了眼,也要了碗羊肉面,另点了一些羊肉串。
他靠椅而坐,也不说话,盯着她的眉眼,看她什么时候能给点反应。
过了几分钟吧,他先忍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气氛,清了声嗓子,勾起头看了看前台墙柜上摆的酒,喊了那女孩儿过来。
“你好,请帮我拿支红酒来,你们这儿最好的。”
女孩拿了两支过来,“这两种都差不多,您看您喜欢哪一种。”
他挑出了一支,女孩去拿了两只酒杯过来。
落羽杉这会眼睛离开了手机,看向窗外。不远处的草坪上有篝火,有人在那儿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有民族乐器声,还有小孩玩闹的尖叫声。
“来点?”他倒上酒,放到她面前。
“赵总以为我是酒鬼?”
“助兴嘛!你看,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喝了酒吧?第二次,茶山上,我请你喝的苞谷酒,你多厉害,那么大的碗,一口干,把酿酒的三哥都整懵了,我印象特深刻。来,随意,喝点儿。”
他举起酒杯到她面前,女孩儿也正好端了面来。她埋头吃起自己的面条。
他看了看自己举起的红酒杯,尴尬收回,一口干了,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条,闭了嘴巴。
女孩儿这时又送了羊肉串过来,“刚烤的,热乎的,新鲜小羊。两位慢用。”
“谢谢,你不是本地人吧?”
“哦,我外地来的,在这里做义工。”
“义工?”
“嗯,就是自己想出来旅行一段时间,驻扎在民宿,体验这边的生活,顺便在民宿帮些忙。”
“你从哪里过来的?”
“深圳。”
“我们从广州来的,都是南方的,来,一起喝一杯!”
“啊?不大好吧?”女孩儿看了一眼落羽杉。她以为他们是恋人关系,男朋友搭讪别的女孩,女朋友正冷着面不开心呢。
“请你喝一杯!”寒决酒杯都端了起来。
“那行,我就来一杯。”女孩儿迅速去给自己拿了个酒杯,回来自己倒上了个小半杯,对他们说:“我敬两位,感谢来我们依山民宿,祝愿两位旅行快乐,幸福甜蜜!”
这一句“幸福甜蜜”真是说得响脆好听,寒决抿嘴笑笑,和女孩都一饮而尽。
落羽杉对女孩啼笑皆非,“不好意思,过敏,喝不了酒。”
女孩一走,寒决笑问,“夏总真过敏?”
“可不是,严重过敏,浑身都不舒服。”
他听得出,她意指对女孩的祝酒词“过敏”。
他又给自己倒上酒, “夏总,你不陪我喝酒,这酒怎么就那么容易上头呢?”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开车疲劳,眼睛有细微红血丝,借酒直盯她的眼睛,“夏总翻脸起来很不近人情。”
落羽杉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唇边,“翻脸我哪里翻得过赵总。彼此彼此。这人情世故,崇尚个礼尚往来,你变脸在先嘛。您慢慢喝。单我就一起去买了。酒我请你,你请我喝的那苞谷酒,就算我还了。以后可别再提了。”
她起身就走,径直去前台找女孩儿买单。
寒决没去看她,微醺,看向窗外,脸色沉郁。今晚有云遮月,月亮半遮半掩。草坪上篝火堆旁跳舞唱歌的人越来越多,他隔窗凝视那边的欢乐。
他就没连开过十二个小时的车,极累。这瓶红酒的滋味,是落寞难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