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那人影不动声色转身,看了来人一眼,往远处走去。
“将军不打算将此事告知她吗?”楼汛亦步亦趋跟着,殷淮安这么多天终于来听音阁一趟,是因为刚才从大将军府来了急信,元亲王妃在今日午时离世。
殷淮安在花园停下,背对着楼汛,一言不发。
他本来是打算告诉她的,只是刚才隔着窗子听到慕容怀月有说有笑,他……竟然有些不忍心。
为难之际,却见云落急匆匆过来,到了跟前,云落罕见的着急:“将军,夫人回来了。”
殷淮安蹙眉,口气很不好:“怎么回事?”
“是昭儿小姐,”云落颇是无奈,“半个时辰前,奴婢陪昭儿小姐去制衣坊裁制新衣,正巧碰到了夫人也在。之后昭儿小姐和夫人说了些话,夫人就执意要回府。”
“她们说了什么?”
“奴婢不知。”
“好,很好。”殷淮安冷笑,看来是他低估昭儿了。
楼汛和云落在一旁不敢出声,以他们在殷淮安身边多年的经验,他们知道主子这次生气非同小可。
殷淮安面不改色去到正殿,何孝岚已经和昭儿坐了好一会儿了。他也不看她们,径自坐下、喝茶。
何孝岚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想要引起殷淮安的注意。可殷淮安依旧淡然处之,连眼皮都懒得抬。
殿内气氛逐渐紧张,昭儿刚一开口,就被殷淮安似笑非笑的神情吓得噤声。
何孝岚再也忍不了,起身怒问:“淮安,听音阁是不是住着人?”
殷淮安没想到她如此开门见山,但也不打算示弱,于是抬眼看她,一脸冷漠道:“是,怎么了?”
“是何人?”
“一位旧相识。”殷淮安咬着后槽牙笑了一下,“你也认识。”
何孝岚愕然,在理解殷淮安话的同时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两人的旧相识,最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都在打颤:“是、是慕容怀月吗?是不是?”
“是。”殷淮安坦然承认。
何孝岚几乎要崩溃,哆嗦着手要打他,殷淮安不费一丝一毫之力轻松挡住她,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别发疯,让她留在府中是因为我另有安排。”
“你有什么安排?!她可是你的仇人啊,你金屋藏娇藏的是你的仇人!这到底是我在发疯还是你在发疯!”
殷淮安阴沉着脸,握着何孝岚的手力道逐渐加重:“你现在在气头上,容易失言,你先回房冷静一下。”
“放开我!”
“云落,去何丞相府将夫人的包裹悉数取回,就说本将军思念夫人心切,已经将人接回将军府了。”
“殷淮安,你松开我!”
“还不快将夫人带回房间好生照看!”殷淮安大怒,云落连忙和几个丫鬟将何孝岚半拖半抱离偏殿。瞬时,一股冷风从半掩的门吹进偏殿,昭儿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殷淮安揉着眉心,瞥了眼惊惧不已的少女,内心陡然升腾起一股厌恶。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强作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昭儿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十分惶惶不安,“表哥,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殷淮安讥笑,“担心我什么?”
“自从别院走水后,表哥总是一副心事沉重的模样,而且也不让我接近听音阁,所以我才……”
殷淮安看着他的好表妹,唇角不屑地抿了抿:“我真不知道凭你的才智将来如何在后宫生存。”
昭儿脸色瞬变,无措地问道:“什么?”
“姨母培养你一定费了不少工夫吧?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想必姨母不会把希望放在你身上——”
“只是她应该也看得出来,你除了容貌不俗,其他一无是处。”
殷淮安的一番话让昭儿怔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如此赤裸的蔑视,换做是谁,恐怕都无法接受。
昭儿嗫喏良久,终于断断续续地挤出半句话:“表哥,你怎么、怎么如此……”
殷淮安懒得听她说话,扔下一句冰冷彻骨的“毫无用处”便离开偏殿。他对这个表妹算是仁至义尽,以前不多的同情也因为此事消耗殆尽。
昭儿神情恍惚,呆站在原地愣神,她现在根本没多余心思去想刚才何孝岚和殷淮安说的那些话,脑海里只反复思考一件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片刻后,宣刈带着两个家丁到正殿,家丁手中还拿着昭儿的行李包裹。
夜幕降临,将军府华灯高照,无比气派。
因为烦心事甚多,殷淮安一人喝着闷酒。楼汛看在眼里,暗自叹气,将军又开始酗酒了。
云落轻声进来,十分为难地看看殷淮安,又看看楼汛。楼汛冲她耸肩,示意自己没辙。
云落看着殷淮安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将军,夫人把晚膳丢了出来……”
殷淮安很烦躁,挥了挥手:“那就让她饿着。”
“……是。”
殷淮安重重搁下酒杯,撑着额头,语气阴沉:“人还没有抓到吗?”
楼汛暗道一声糟了,但面上依旧镇定:“属下派人在京郊一带挨家挨户搜捕,很快就会有眉目。”
殷淮安冷哼:“最好如此,过了十五还抓不到人,你就别干你这差事了,去马厩洗马去吧。”
楼汛屏息,平静地保证一定能抓到人,只是心底却不由自主地琢磨起究竟是洗马的差事累还是贴身护卫的差事难做。
殷淮安指尖划着酒杯,突然问道:“今儿初十了对吧?”
“是的。”楼汛盘算还有五日,应该来得及。
“正月十二是慕容怀月的生辰。”
“……”楼汛语塞,意外将军竟然知道慕容怀月的生辰,稍微措了下词,试探问道,“将军…打算给她庆贺生辰吗?”
“不。”
楼汛糊涂了,难道将军只是随口一提?
翌日一早,楼汛刚起床就得到信儿,梅林行刺那伙人已经被抓到了。
他快速穿戴好护身衣,心想,可以不用去马厩洗马了。
那伙人已经被秘密关押到大将军府内的暗牢,暗牢的卒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人,审讯手段狠辣无比,鲜少有人撑得住。
可那伙人受了一轮刑后,就是软硬不吃,咬死不开口。
卒卫气急,正无计可施时,殷文钊和殷淮安来到暗牢。二人看着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贼人面不改色,淡然自若地在他们面前坐下。
殷淮安用折扇敲了敲拴住几人脖子的铁链,问道:“认识何孝宸吗?”
几个贼人一言不发,殷淮安也不气恼,只是笑道:“离戎那地界偏僻,赚钱的路子不多,换做是我——也会为了家里妻儿铤而走险,毕竟干一次就能衣食无忧,很难不心动,对吧?”
一个贼人听了他的话,终于有所反应,脑袋微微抬起,看了他一眼又低下。
殷淮安原本也只是猜测,见人有了反应,更加肯定内心所想,便继续施压道:“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说出幕后主使,他答应你们的银两我加倍给你们。记住,我对你们没有赶尽杀绝的兴趣,毕竟杀上百个兵卒也不如杀一个将领有用,知道吗?”
此话一出,有两三人动了动胳膊,看起来颇为犹豫。
殷淮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打算最后致命一击:“如果你们不合作,我同样可以保证,我会杀了你们,然后提着你们的脑袋,在离戎一带挨家挨户的问,只要是家中有母亲有孩子、但父亲不在的,母子皆死路一条。”
“他说得出做得到,你们仔细想想吧。”殷文钊说罢,二人起身作势要走,一个虚弱的声音叫住他们:“……我们怎么信你们?”
“信与不信,你们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殷淮安这番话无异于是最后通牒,几个贼人没有力气、也没有机会去商量到底该怎么做。
其中一个看似是领头人的抬起头盯着殷淮安看了好一阵,终于开口打破僵局:“…好,我们答应你。”
殷淮安展开折扇,扇去刺鼻的血腥气息,无声地笑了。
半天时间,这伙人将此事起末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殷家叔侄,当然也包括那幕后之人。正如两人猜测的那般,正是何孝宸策划的这一切。
殷文钊思索一番,吩咐卒卫留几个贼人一条活路,日后可做人证。
两人离开暗牢,到内室商量事情。现下虽已知道梅林行刺一事的真相,可何孝宸有何丞相作保,再加上天子有意削弱他们叔侄二人的权势,何孝宸恐怕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殷淮安有些烦躁,喝了口茶压压火,说道:“你不是找人盯着何丞相府吗?有拦截到什么书信吗?”
“一无所获。”殷文钊扬眉,何相纵横官场数十年,狡猾至极,堪比千年狐狸,哪是那么容易被人抓住尾巴的。
“这样,我在元宵之前找个机会和何孝宸谈谈,试一下他的口风。”
“可以。”
殷淮安又坐了会儿,这才起身告辞。刚一回府,云落就来回禀:“将军,夫人还是不肯用膳。”
殷淮安快被烦死了,阔步回房,刚一推门,迎面砸来一个古董玉瓶,直冲他额面而来。殷淮安眼疾手快,挥手将玉瓶接下,随手搁到一旁。
“何孝岚!”
“滚!”何孝岚简直要气疯了,她本就与慕容怀月不睦,现在人竟然不明不白的和她同处同一屋檐下,这对她来说简直是羞辱。
殷淮安深呼吸,咬着后槽牙说道:“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是我闹吗?”何孝岚一脸不可置信,开口便是委屈,“明明是你骗了我,怎么到头来却说是我闹?殷淮安,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被那个贱人害死的秋月明吗?!”
何孝岚怒急,只想把情绪宣泄出来,也顾不得说出口的话会不会惹到殷淮安。
“你就算要纳妾、要金屋藏娇,你为什么非得找那个贱人?!你告诉我!”
殷淮安脸色发青,凤眸含怒,死死地瞪着面前还在大吵大闹的女子。突然,何孝岚身形一晃,捂着额头踉跄两步,倒地晕了过去。
殷淮安愕然,瞬间反应过来,冲着门外怒吼:“去请大夫!”
半个时辰后,殷淮安心力交瘁地等在外间,何大夫从内室出来,神情倒有些喜色。
“恭喜将军,夫人已经有近一个月的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