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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黎想来说,初中是她自我意识缓慢觉醒的阶段。
  仿佛一夜之间,同学们都有了更加明显的性别特征:男生开始冒出喉结,若正好在经历变声器,声音还会变得又粗又哑,像公鸭般嘎嘎乱叫。女生则多了爱美的小心思,放学不着急回家,三三两两聚在学校门口的小饰品店,挑一些闪闪发光的发卡。
  黎想开窍晚,那会心思依然惦记着跳绳、跳房子和门口小卖部新进的话梅糖。她爱穿背带裤,卡通涂鸦衬衫,运动鞋,扎千篇一律的马尾辫;顶多在头顶别一个西瓜或樱桃样式的小夹子。
  初中课程比小学紧凑了很多,门门都是重点。老师们话里话外都在暗戳戳进行中考倒计时,可在黎想意识中,三年是一个极其漫长、看不到尽头的时间概念,不着急,日子还长。
  她盲目自信,笃定船到桥头自然直,却在数学和物理课上屡屡受挫。很快,每逢单元测验的日子,她都会犯焦虑症,紧张到反复通读书上的定理,恨不能连标点符号都背下来。
  “你学习方法不对。”陆安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薛记」,手肘撑着吧台,探着身子,敲了敲黎想的脑袋。
  黎想正背得心烦意乱,翻了个白眼:“你少管。”
  陆安屿今日穿了件白衬衣,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一看就是陪他爸应酬来了。不过一个月没见,这家伙个头又窜了不少,下巴处还冒了些青色的胡茬,好恶心。
  黎想嫌弃地皱皱眉,“你不去包间坐着陪酒,跑出来干嘛?”
  “还没到饭点, 我爸在打牌,包间里乌烟瘴气的。”陆安屿挑挑眉,“你不在家学习,跑外面用功上了,学得进去吗?”
  “要你管。”
  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斜射进来;一缕照亮了黎想的物理课本,一缕洒到了陆安屿身上。
  黎想昂着下巴,重新打量好半天,稍有改观:他也不算太恶心吧,至少不像班上一些男生那样头发油腻,还不爱刮胡子。
  陆安屿连续两次吃瘪,有些不爽,默不作声回到包间,没一会又不甘心地跑出来,忍不住笑了:十分钟过去了,黎想居然还在背「牛顿第一定律」,好傻。
  “别背了,陪我出去逛逛。”他带了点居高临下的口气,恶作剧般抽出黎想手上的书,吧唧合上,“定理是用来理解的,得活学活用,不然你背烂了都没用。”
  “你算老几啊?要我陪你。”黎想三番五次被打乱学习的兴致,气得不行,这家伙真讨厌,比她的冷脸同桌丁宁还要讨厌一百倍。
  两个人一见面就斗嘴,谁都不肯先低头;却也没真走心,只是觉得好玩。
  薛文倩恰好从后厨出来招呼大厅的客人,瞧见俩孩子对峙的身影,见怪不怪:“黎想又不讲理了?她再过两周要期中考试,紧张得连觉都睡不好。陆安屿,你学习好,没事多引导引导她,别天天只知道死记硬背。”
  做人最怕的是什么?- 在敌人面前被揭老底。
  黎想不敢对薛文倩发作,只在喉咙眼嘀咕:“我紧张什么,我就算考不到前三...也至少能够到前五吧。”
  陆安屿亦收起了嬉皮笑脸,恳求的语气:“阿姨,我想带黎想在附近逛逛。”
  “去吧。”
  “带”比“陪”听起来稍微顺耳那么一丢丢,黎想正好背书背得头疼,站起身,下意识晃了晃脖颈,“走吧,我们去哪?”
  陆安屿卖了个关子,神神秘秘;走了好几步后才凑到她耳边,得意洋洋:“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看看,可好玩了。”
  “什么地方?”黎想下意识抚着脖颈放松,时不时会皱皱眉头。
  “去了就知道了。”他说话间伸出手,在她后脖颈处揪了揪,像捏查理的「死穴」似的。“店里的吧台那么低,你一直低着头,颈椎迟早出问题。”
  他力度不轻不重,大拇指和食指的发力点正好卡着两侧的筋络。他有节奏的一下一下,顺着筋络揉捏,还挺舒服。
  “在家呆久了无聊,出来看书换个环境。”
  黎想说的是实话。徐婉一到周末就上英语、画画和舞蹈补习班,人影子都见不到;她又慢热,和初中同学还没混熟到周末能约出来玩的地步;而小学时期的朋友们,早已随着毕业各散天涯。
  “也是。”
  陆安屿直到真正身处一中才领略到省重点的压力:老师们推崇填鸭式教育,卯足劲要将初中三年的知识点在两年内塞完,其中还夹杂了新概念英语和奥数培训。等到了初三,学校则会安排教授高中的重要知识点,提前为高考保送做准备。
  他赶鸭子上架,每天马不停蹄地学;除去作业之外,还得刷不少课外题,常常要熬到十一点才能上床睡觉,周末便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黎想舒服了些,拍拍他胳膊叫停:“舒服了,谢谢。”
  陆安屿做了好事,却依然嘴碎:“以后你颈椎坏了,我可不给你捏,捏得我手酸。”
  “诶,你为什么咒我?”
  “谁让你天天当低头怪。”
  江城的初秋是一年四季最舒适的季节:早晚凉,午间气温会高些,日光足够强烈,却不会如盛夏般晒得人烦躁爆炸。道路两旁的梧桐树郁郁葱葱,风里还飘了似有似无的桂花香。
  黎想没有问目的地在哪,只觉得这么逛逛走走,时不时和陆安屿聊会天,挺自在惬意。
  陆安屿步速略快,偶尔会拽住她胳膊绕开小水坑或是坑洼的地砖,最后实在烦了:“你不看路的吗?”
  黎想被他捏得有点痛,嘶一声,剜一眼,“谁走路像你一直低头啊?我妈说这样的人心机重。”
  “...”,陆安屿没解释这其实是遛查理培养出的习惯:他得时刻留意地上的口香糖、水坑、废弃针头,或是缺德人乱扔的药品,甚至老鼠药,以防查理乱踩乱吃。
  他好心提醒反被人倒打一耙,脚步更快了些;黎想落在后面也不追赶,撅着小嘴,心想:走吧走吧,最好滚得远远的。
  两个人莫名其妙呛了气,冷战几分钟之后又同时被糖葫芦吸引了注意力。
  黎想瞬间眉开眼笑,心里估算着身上的零花钱,豪气地要了一串草莓和一串山楂。她刚让老板包装好,正要付钱:却见陆安屿不声不响掏出一张十块钱,“谢谢老板。”
  吃人嘴短,黎想手肘拐了拐他,“我请你吃?”
  究竟谁请谁啊?陆安屿暗想,却没敢说,担心黎想拿糖葫芦砸他。
  “我不吃。”他一个大男生,走在路上吃糖葫芦多丢人。
  青春期带给他生理变化的同时,也塞给他很多心理活动和偶像包袱。他常会不自觉琢磨言行举止,和黎想在一起的时候尤为注意,生怕被她嘲笑 - 这家伙缺心眼,笑起人来不顾场合和时间节点,很烦。
  黎想一口草莓一口山楂,轮换着吃,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汁水偶尔还会顺着嘴角流下来,狼狈极了。
  陆安屿塞了包纸巾到她手里,“邋遢鬼。”
  黎想才不理会这些,直至吃到最后一颗的时候,才假模假样问一声:“真不吃?”下一秒,她像是生怕听他回答,忙一口包了,朝他挥了挥两根光秃秃的小棍。
  好家伙,是真的一颗都不留啊!
  黎想吃够了甜食,心情大好,腆着笑:“你的秘密基地到底在哪?”
  陆安屿冷冷淡淡:“到了就知道了。”
  “你午饭怎么办?”
  “我刚和我爸说过了,和你一起吃。”
  黎想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你请客?”
  陆安屿学大人的模样一手插兜,“昂。”
  黎想二话不说拽着他朝右拐,进了门径直找到二楼靠窗的位置,“我要一份儿童套餐,加一对麦辣鸡翅,谢谢。”
  “...”
  周末的正午,人民路步行街热热闹闹的。
  从二楼望下去,tຊ黎想能清晰看见路人们的表情。有些小朋友正在苦苦哀求爸妈进麦当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有些则举着甜筒,大口舔着,幸福和冰淇淋一起爬满了唇角。
  黎想啃着鸡翅,大声嚷嚷好吃,不禁飘飘然起来。她这个人一飘就爱说惹人生气的话:“陆安屿,我觉得你有点奇怪。”
  “我哪里奇怪了?”陆安屿亦狼吞虎咽的,三两口啃完了一个汉堡。
  说不上来,黎想的同学们素日划分了好几个阵营。大家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唯一遵守的要义是:不和异性一起玩。
  开学一个多月,黎想和同桌丁宁的说话次数屈指可数,连分发作业都靠手势和眼神,生怕破了规矩,还用圆规划了严苛的三八线。黎想每天不得不扭着身子写字,脖子都快歪了。
  “我们班男生都不爱和女生玩。”
  陆安屿愣了几秒,似乎也刚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翻出盒子里的辣翅:“你还要吗?”
  黎想旁若无人打了个嗝,“不要了。”
  “我没当你是女生。”担心她不信,陆安屿没急着啃鸡翅,又重申了一遍:“你在我眼里,不算女孩子。”
  女孩子嘛,就应该像班上男生常讨论的班花、校花一样,身上香香的,每天穿着各式各样好看的花裙子,头上别着亮晶晶的发卡。她们说话温温柔柔,很爱撒娇,见谁都笑眯眯的。
  而不是面前这位:吃饭吃得满嘴都是油,走路时马尾辫甩来甩去,偶尔还会甩到他脸上。脾气也不太好,天天和查理一样,总恨不得扑上来咬他几口。
  黎想砸吧这句话好几遍,气得挺直了胸脯,狠狠拍了拍:“我怎么不是女孩子了?哪里不是?”
  陆安屿平日里没少听哥们讨论少女的胸脯、白皙的肌肤,不自觉将视线挪到她平坦到不能再平坦的胸前;又突觉自己猥琐,忙挪回视线,咳了两声:“我们俩是革命友谊,不一样。”
  黎想没察觉出他的窘迫,傻乎乎地追问:“什么革命友谊?”
  陆安屿绞尽脑汁,“在鲁城分享过苹果的友谊,算吗?”
  好勉强的说辞,“算吧。”
  陆安屿舒口气,缓缓道出他自以为的真实原因:“我们学校的人都是书呆子,连下棋都是玩自制的学习飞行棋,好没劲。”
  黎想自动对号入座,“意思是和我玩更开心哦?”
  陆安屿不置可否,一口气喝光了大半杯可乐,“吃饱了吗?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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