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想此刻躺在床上,心慌突突的。
和陈知临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他临上飞机前那一条:【我登机了。有一说一,你前男友人不错。】
待黎想回拨电话时,对方已经调成了飞行模式。
她捉摸不透陈知临的意思,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更搞不清楚这两人什么时候凑到了一起,又说了些什么。
她设想了各种可能,再一一否定:本科时期的相册和笔记本早就锁在老房子里,压根没跟她来申城。那陈知临又是怎么知道的?
陈知临的信息像一颗鱼雷炸翻了她的领地,那片她一贯善于隐藏的,且自认为藏得极好的私密领域。App显示小飞机刚刚开始滑行,黎想烦躁不安,恨不能一脚跨到陈知临身边问个清楚。
她咻地起身,直冲到斜对门。厚实的木门阻挡了汹汹怒火,她陡然清醒了些,手停在半空迟迟未落:该不该敲,敲了又该问什么...最后心一横,“咚咚咚”:她等不了四个小时,必须尽快搞明白这件事。
屋内传来赤脚踩在地毯上的声音,闷闷的。
陆安屿拧开门,并不意外见到黎想。他胳膊肘挡住门框,人慢慢后退,给她挪出一大片距离,嘴里嘟囔着:“进来吧。”
再熟悉不过的气味扑面而来,浓度极高。黎想心一沉,像是失足坠入一张看不见的丝网;丝线细密,不动声色穿入她的毛孔,轻而易举找到心里缺失的那一块,自作主张开始了缝合手术。
她踟躇几秒,又往里走,房间竟出乎意料得整洁:床垫右侧微微凹下去一些,被子和枕头齐齐整整;他穿过的衣服整齐搭在椅背上,冲浪板和其他潜水装备则一字排开,码在进屋右手侧衣柜门口。
她慢慢挪动视线,脑海中冒出那个永远不知道收捡的陆安屿,正皱紧眉头扒拉抽屉,吼道:“黎想,我袜子怎么就剩一只了?”
陆安屿径直走向阳台,拉开窗帘和玻璃门,背倚着门框,也不说话,只觑着她。
室内还有未散尽的烟味,黎想神色难掩不快:“在房间里还抽烟。”
“我这是吸烟房,无所谓。对了,你知道陈知临也抽烟吗?”
黎想目光闪过一丝错愕,“你怎么知道?”
海风撩起白色纱帘,快速置换出一屋子的新鲜空气。陆安屿逆光站着,垂下眼睑,暗影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更添几分冷峻。
“刚和他一起抽了根烟,你来找我不就是为这事吗?”
黎想被问住,顺手扯了张椅子坐下,昂起头直视他的眼:“你们聊什么了?”
视线交汇,陆安屿停顿几秒,转而错目,轻描淡写般应道:“没什么。一根烟的功夫,聊不了什么。”
他晚上吃了太多碳水,胃动力不足,有点恶心;加上高强度运动一整天,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他此刻舌根异常干苦,喝不下太多水,下意识掏出口袋里的烟想靠尼古丁压一压。下一秒,他感知到黎想犀利的眼风,又悻悻地将烟塞了回去。
黎想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几十秒后淡然一笑:“没聊什么就好。”
“怎么?担心他生气?不至于吧?都多大的人了。”陆安屿冷嘲热讽,哂笑道:“世界这么小,撞见现任女友的前男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黎想赫然抬头,原本压下去的烦闷又被他挑起:“那我请问,你当一个合格的前任了吗?”
“合格的标准是什么?”
“合格的前任应该和死了一样。”而不是没事跑到陈知临面前乱蹦跶。
她此刻无比笃定是陆安屿先开的头。他这人一贯如此,显眼包,爱刷存在感。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屁大点事都值得发人人网炫耀,炫耀完又立马删了,神经病一样。不仅如此,他还特别爱翻旧账,一通小吵小闹都能记上好半天,恨不能纹在身上,小肚鸡肠。
黎想在心里将他骂了个遍,越想越觉得合理,难道不是吗?不然陈知临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说那句话?陆安屿到底想做什么?
黎想的话掷地有声,转眼撕裂了二人刚缝合不久的伤疤。
陆安屿收敛起唇角,面色转冷:“我没那个闲心去找你男朋友聊天,是他主动喊我的。”
他怒火蹭噌往上冒,尤其厌恶黎想的弦外之音。他犯得着没事去和她现男友聊天吗?怎么?这么在意人家的感受?还特意跑上门兴师问罪,大张旗鼓的。
黎想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明明矮他大半个头,气势却丝毫不弱:“陈知临没事喊你做什么?喊你你就要应?你说什么了,人家好端端夸你好?”
陆安屿冷笑一声,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你去问他,我不掺和你们两口子的事情。”
“我会问!但我希望你不要活得像个喇叭,到哪都要哔哔两声。”
“黎想,我犯得着和他说我俩的事情吗?!陈知临他算老几啊?!”
陆安屿气得脑袋发懵,刚才被陈知临怼着来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就算了,现在还要给黎想解释他很守本份,没有在人家面前乱说话。合着他是两个人的感情催化剂吗?
“他问我是不是你前男友,我说是!他问我之前和你谈到什么阶段,我说谈婚论嫁!”陆安屿一口气说完,胸腔剧烈起伏。
好,很好,黎想频频点头,男人可真有意思啊!陈知临又吃错了什么药?疯了吗?
陆安屿怒气上头,忙追问:“请问我有哪句话不该说或者说错了吗?”
“没有!”
“那就行!对了,提前恭喜你,又要跟别人谈婚论嫁了!”陆安屿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急着点,转眼又捏了个稀巴烂:“还想知道什么?”
黎想此刻气血直涌,小腹跟着连抽好几下;她转身朝门外走,“没有,打扰了。”
陆安屿不依不饶:“这次负责任一点,别又在领证当天玩消失!”
黎想猛地将门带上,连带整面墙都在颤动。
她进屋连灌了一整杯冰水,嫌不够,又开了瓶mini吧的大象啤酒,苦得她龇牙咧嘴,冲到她上气不接下气。
她几乎卡着陈知临的落地时间,拨出一通电话;等对方刚接通,便劈头盖脸怒骂一顿:
“你有病吗?你没事找陆安屿聊什么?你们有什么好聊的?”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当老板上瘾吗?见谁都想聊几句总结性报告?”
“我们俩什么时候谈婚论嫁了?这有什么好比的?你多大了?幼稚不幼稚?”
陈知临半晌没出声,声声呼吸拍打着话筒;窗外一片漆黑,地上一排排小灯划出飞机的路线,飞机慢慢减速,拜拜员们正齐齐挥舞着荧光棒。
“骂完了吗?”他挪回眼神,语气格外冷静,“卡着我的落地时间就为了追着骂我?”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
陈知临也不明白,刚刚飞行的四个多小时,他不断问自己:到底怎么了?
他知晓黎想不爱提及陈年旧事,便从不追问,暗想大学时代的青春爱恋多半不切实际,敌不过现实的敲打,亦不会刻下什么难以磨灭的印记。可等真见到了陆安屿这个人,他莫名有点慌。
无论是那天两个人刻意错开脚步的欲盖弥彰,还是饭桌上二人不用言语交流就能心照不宣的默契,抑或是一举一动中不自知流露的关心和熟稔,都让他觉得不太痛快。
短短几场「眼见为实」不过是冰山一角,引得他一个劲思维发散,不由得开始琢磨两个人为什么在一起,又为什么会分手。
这样的较真只会带来更多的疑问和烦躁,而「谈婚论嫁」四个字更如一根鱼刺戳到他喉咙:原来黎想也曾恋爱脑到打算一毕业就和人结婚啊?原来她不是自娘胎里便无端排斥婚姻,以至于每每听到这两个字就本能式炸毛啊?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主动打破电波两头皆沉默不语的尴尬:“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讨厌你这样。很幼稚,很小家子气。”
陈知临临到嘴边的道歉转成了嗤笑:“我是幼稚,是小家子气。”
“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不要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黎想。”陈知临躬着腰慢慢起身,跟在人群后面下飞机,“当初他到底做了什tຊ么,能让你脑门一热想嫁给他?”
嘟嘟嘟,黎想直接挂断了电话。
陈知临望着逐渐黯淡下去的屏幕,妒忌、失望还有之前刻意忽视的问题一股脑卷土重来:他们为什么会参加同一个冲浪营?是约好的吗?他们这几天朝夕相处做了什么?黎想还陪他去了医院...打算冰释前嫌了吗?
他想到一刻,翻出黎想发来的视频和照片,暂停、观看、放大再暂停,无奈地摇头苦笑:每一个都完美避开了陆安屿的身影,黎想啊黎想,可真有你的。
他放下车窗,点了根烟,烟火一明一暗之间,多年在职场摸爬滚打练就的好脾气彻底消磨殆尽。他火冒三丈,下一秒重新按下了通话键。
“不是说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你吗?一言不合就挂电话?”
黎想语气平淡:“如果你能心平气和,我可以陪你聊。”
陈知临压着火气,“为什么会参加同一个冲浪营?”
“巧合。”
“为什么没和我说?”
“没必要。”
“什么是有必要的?”
黎想沉思几秒:“现在和未来,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牵扯。”
“和陆安屿翻篇了吗?”
“早就翻篇了。”
“陪他去医院是关心他?”
“关心也有,认识太多年了。”
此时的陈知临恢复了工作中的杀伐果断,他嘬了一口烟:“和前男友相处几天有什么感想吗?”
“没有。”
他们快速快答,几乎不给对方喘息的时间,更像是职场上的对话,誓要摘清楚责任方、过错方,好判定赔偿金额和款项。到一刻,陈知临终于决定偃旗息鼓:“你知道我为什么说陆安屿人不错吗?”
“为什么?”
“他一开始就解释了是巧合。”
“哦。”
陈知临长吐了一口烟,自说自话般的:“今天是我欠考虑了,向你道歉。”
黎想应一声,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陈知临探出一只手,感受着和海岛截然相反的气候,很快就被灌进来的冷风吹得透心凉。他一口气吸完整根烟,强迫自己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