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紫坐在床边,眉头紧皱,两眼盯着面前的手机。左手大拇指的指甲,不自觉放到嘴边,她忽然下意识想起:阿妈小时候曾经把生芥辣涂在指甲上,防她们姐弟三个啃咬,又触电般放下手指。心理只是不停打鼓:
这个准弟媳,此前从未单独联系过她。难不成是老爷通神,夜半托梦给白胜莉,让她知道了自己拿白东莱当潜伏探子用的事儿?
正想着,面前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吓得她一激灵,好像白胜莉千里之外有所感应,知道她心虚不愿意回电话,来追魂夺命call她了。
给陈紫打电话,并非白胜莉的本意。陈家上下,陈子富余仙喜是传统父母,偏疼儿子自不必说,陈家大姐是面热心冷,陈家二姐呢?和陈朱比起来,陈紫的确算是面冷心热,但不知道是随了谁,口才极佳,一句话说出来如同干吞法棍面包不抹黄油,生生能噎死个人。
拨通电话前,白胜莉特意找陈青打听过,她这个时间一般不会在直播,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调节好自己的心情。
陈紫的来电提醒是最近大火的《一格格》,白胜莉一连听了三个“缠住吻住”,以为她不会接了,正要挂断,陈紫慵懒的声音却在“拍~逐幅逐幅恋爱定格”后乍然出现。
“喂?”
白胜莉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声音,“陈紫阿姐,是我,白胜莉——”
对面的声音还是简短。“我知,你不讲事我先挂了?这里有点忙。”
白胜莉估计,陈紫对自己没什么兴趣,要是不直球出击,估计说不了几句就会被挂掉,“陈紫姐,没什么别的,我就是想找你问问,你是不是在和我堂弟白东莱谈恋爱?”
陈紫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你知道什么?好好给我讲清楚!”
白胜莉心中暗自得意: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猫腻。今天就算问不出什么来,有了她这个态度,也能打白东莱一个措手不及。
白胜莉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看她样子,似乎恋爱是没在谈,但私下的联系是真的。又想自己分到财产,对陈家一家实在并无直接利益冲突,告诉她也没什么。于是略去关键部分,简单讲了讲自己的处境。又问陈紫,白东莱有没有跟她说些什么谜辛。
听了事情原委,陈紫的声音明显软化下来,她一一否决了白胜莉对自己身上的所有指控:说自己和白东莱不熟,只是被他关注过,当天被认了出来,偶尔会找她搭讪,什么家族故事,自然不可能跟她说。
这会她虽然还有些傲慢在,但分明已经有了转圜的余地,缓缓开口:“我凭什么帮你?”
白胜莉立刻知道,自己找对人了,若是没把握,陈紫怎么可能反问她。
她细思一会,慢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难道你是担心我把你弟弟抢走?他也是个成年人了,又不能一辈子在家。我带他去了美国,以后他照样尽养老义务,帮衬姐妹,一分不少。你要是嫌弃他在深圳烦人,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陈紫不耐烦,出言打断:“你这么说,是说我嫌弃自己弟弟?我可不像你,搞什么煮豆燃豆萁的戏码。”
白胜莉看这招行不通,叹了口气,打算换个突破口,“是,你是不担心你弟弟,那我们抛开他。单纯人对人,就当帮我一个忙,行吗?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陈紫还是不屑:“是,我们都知道你需要钱,不然也不会联合你爸,狮子大开口要二十八万八。”
白胜莉心如明镜,知道谈话终于触及到最关键一点,于是略作惊讶:“陈青没和你们说?我和我爸已经决裂。此后他是他,我是我,各走各的道,不相干了。”
果然陈紫语气波动起来,尽管还是冷淡,却能听出几分激动的气息:“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你——不是独生女吗?”
白胜莉差点一声笑出来:“我是独生女,又不是七仙女。哪里就保证一生顺遂了。就算是独生女,难道就一定会被捧在手心上吗?”
陈紫沉默良久,久到白胜莉一度以为,自己被挂了电话。
“你别误会,我单纯爱看戏。四平八稳的剧情,没意思。”
白胜莉也笑了,这回是胜券在握。
“陈紫姐,这次多谢你,等我回深圳,请你吃米其林三星!”
“痴线,我一个美食博主,还要你请客?”
挂了电话。陈紫长舒一口气,白胜莉也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金尊玉贵得天独厚。独生女又如何,她陈紫有亲弟弟,白胜莉就没有横空出世的堂弟来搅她的局?
陈紫这个人,一出生就和姐姐争宠,稍微长大了点,又开始和弟弟争宠,争来争去,没有一次成功过。因而生了个不大不小的“毛病”,那就是对tຊ“公平”二字,非人般的执着。
从小的时候,阿姐换季总是比她多一二件新衣服、到和阿弟一起出去爬树打滚、她却总要比阿弟多挨七八个手板子。每每至此,她就噙着一汪泪,嘶哑着嗓子喊道:“阿爸阿妈不公平!”
听到这两个字,平时没空理她的阿妈就会多看她一会儿,凶着脸的阿爸也会停了手,叹口气,摸摸女儿的脑袋尖。
她知道父母心一碗水总是端不平的,作为二女儿,也就只有不停地强调“公平”,才能换来一些基本的关心和资源。因为大人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但若是自己的偏心被孩子直愣愣地戳破了,总是要给自己套一件遮羞布的。
等到陈紫年岁渐长,对社会有了更深刻的认知,了解到世界上根本没有公平可言,这种“公平”就演化成一种怪癖:工作室里养了三株龟背竹,每株都要修剪成一样的高度,每株都要轮换放在阳光最充足的角落,保证棵棵都平等。
她这样养龟背竹,年年都养死一两株,但她也死性不改,让助理买了新龟背竹扛上来,照样天天晒太阳。
助理冷眼观察了三个月,终于忍不住教她老板做事:“陈姐,或许...你知不知道龟背竹是喜阴的啊?”
陈紫连眼也不抬,只是看着电脑认真说道:“知道啊,我就是想让它们平等地受苦。”
知道白东莱诉白胜莉这件事,不知为何,让陈紫身上一轻,连带着白胜莉这个人,也变得可爱了一些。
她把五指张开,从左到右一一点过去,她的指甲做了建构,每一根手指都是恰如葱根,修长莹润的很。只有做拿起锉刀修剪刚才被自己咬坏的部分,自顾自地说道:“得做个新美甲了。”
白明礼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本土优势”,不知道给谁打了几个电话,这个案子从调解到开庭,统共才花了三天。
法院开庭的这天,白胜莉起了个大早,先在酒店周围跑了个配速五公里,抓紧时间洗了个澡。拉着陈青在附近的咖啡店里来了一杯味同涮锅水的美式,确保两人静态心率都上了100,才动身启程。
陈青被她折腾得连连哈欠,又困又清醒,脑子在睡觉,心率已经爬了个缓坡,“我看你根本不需要跑这五公里,就你这焦虑程度,往被告席上一站,分分钟破200都是有的。”
白胜莉没理他,往嘴里塞了个大包子,“你不懂,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地用这双眼睛,见证我大伯一家,还有白明义的吃瘪时刻。”
陈青暗自偷笑,被白胜莉正正好抓了个现行,为掩饰尴尬又问,“你昨晚在小房间里叨咕叨咕,和我姐说啥呢?”
她又想起昨天晚上,一向毒舌冷峻的陈紫,一反常态地主动打给她,叮嘱了她好多话。
“别的我也不说了,”陈紫补充道,“白东莱是我粉丝这件事,除了你之外,谁也不能告诉。就连我阿弟也不行。”
白胜莉不解,“你难道还信不过你弟弟,怕他告诉你爸妈?”
“阿青这个人,对父母的理解,和我完全两样。”陈紫声音淡淡,“泼天大事,到了他这里,都是小事,芝麻小事,到了我这里,都是大事。”
白胜莉虽未经历,却一听了然。只听陈紫继续道:
“我这次帮你,纯粹是为了我弟弟,他死心塌地要和你在一起,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过尽自己所能,让他少为你们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操心。但是要因为这件事,让我引火上身,在我爸妈面前掉了马甲。那我...”
白胜莉连忙补充:“知道知道,肯定得不偿失嘛。你放心,我绝对嘴巴闭紧,一点风声都不会走漏。”
“不是,我是说,我一定亲手解决你。”
“解决你”这三个字,陈紫说得很轻,但字字句句落到实处,惊得白胜莉在八月酷暑,竟薄薄出了一身冷汗。
两人按时走进法院,还没进庭审室,早在楼道里,看见白明礼和郑慧正在和法官攀谈。陈青拉拉白胜莉的衣角,“你这场审讯,怕是凶多吉少。”
白胜莉笑笑,“怎么,你对你亲姐姐,连这点信心也没有?”
“白东莱诉白胜莉遗嘱侵权”一案,上午十一点,正式拉开序幕。
指针走到十点五十,大家还在门口张望,那个原告当事人,却还没有出现。
十点五十五、十点五十六、十点五十八...
当庭审室的时钟分针终于打过十二点方向,事情已经一目了然:
白东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