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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怀远心里咯噔一下,从倚坐的檀木椅上站了起来,目光如利剑般凝视着云海棠。
骠骑大将军的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是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令人敬畏三分,此刻像是穿过她,看到了江氏以往的种种屈恨。
他自是不行相信“小姐医死了人”这样的混账话。
虽然云怀远口中说着不准她行医治人的话,但从前在军营中,他没少让云海棠参与伤员的救治。
况且,那些她在营帐中夜夜熟读的医术,也是云怀远一本本装在箱子里,时时随军的。
云海棠的医术,他心里清楚,就算未达最高造诣,但断不会致医死人的地步。
小厮正要继续说下去,金吾卫的人已经入了府。
云怀远的目光如同一道无形的锁链,紧紧地束住云海棠,将她揽在自己身后,自己只身走上前。
“叨扰云将军了,有人举报令媛云海棠私自行医,治一民女死亡,还请让云姑娘随我们走一趟!”为首的金吾卫声音冷冽而坚定。
“犬女不可能……”
云怀远正想着托辞,云海棠却走到阿爹身边,轻挽了他的一支胳膊,宽慰道:“阿爹放心,女儿随他们去,定不会有事。”
云怀远的表情瞬间凝固,犹如寒冬中的湖面,表面平静,其下却冰冷刺骨。他的双眼深邃而沉痛,仿佛藏着无尽的悲伤和愤怒,却又被深层的无奈与无力紧紧束缚。他的眉头紧锁,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仿佛要将所有的忧虑和痛苦都刻印在那里。
他不想让江氏后人再踏上从前的渊路,这是自己与夫人江婉清在世上唯一的孩子。这里面一定有隐情,他不忍让云海棠冒险。
可云海棠还是一如既往地乐观,一派轻松模样地挽着他,像儿时一样。
此次归京后,她总是这般黏着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阿爹,我只开了食方,断不会要人性命,你安心在府,等我回来,咱们再去吃望月楼。”云海棠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淡雅的笑容,仿佛在春风中摇曳的海棠花,清甜而暖心。
虽然,她的心中忐忑不安,但自己闯了祸,一定要自己收场。
云海棠在脑海中细细将事情脉络捋了一遍,又将自己的方子左右思量了一番,确定无碍。
她相信朗朗乾坤,总不至于屈打成招,没有的事,便生不出有来。
云海棠随金吾卫走后,云怀远重又跌坐在檀木椅上,被身后的墨色精雕鸾凤书箱膈了一顿,他用手摸摸箱盒,悠悠叹道:“婉清,咱们的女儿长大了……”
因为时间已晚,云海棠被金吾卫带走后,并没有立即受审,而是被暂时收监在西市的狱中。虽并非因定罪入得狱,云海棠今夜却是和那些牢人们暂居一起。
夜幕降临,监狱内部更显阴森。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那是无数过去岁月的沉重记忆。墙角的青苔,犹如历史的见证者,静静地述说着那些被遗忘的故事。偶尔,一阵冷风吹过,带起一阵沉闷的铁链声,仿佛还能听见那些冤屈的呼喊和无声的哭泣。
云海棠虽然胆子比平常姑娘要大,但这样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整个身子缩在角落里。
月光从狭窄的窗户透进来,照亮了一片阴暗的牢房。
墙角,一盏摇曳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让她隐隐看见隔壁那些牢房中的囚犯。
“姑娘——”黑暗中,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朝这边艰难喊来。
云海棠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大娘模样的人,面色憔悴,头发枯槁,衣衫已沾满血迹,像是受过重刑。
她挪过身,隔着牢门,借着月光看清了对面那人的脸,正是白日巷子里那个摔跤小孩的娘。
“大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云海棠几乎不敢相信,双眼瞪得溜圆,仿佛两颗黑色的珍珠在月光下闪烁,瞳孔中充满了惊愕与困惑。
孩子娘痛苦地咳了几声,断断续续地说:“真是姑娘你啊……没想到金枝玉叶的也到这里来了,哈哈哈……”
云海棠听不出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却听得这话语中好似有些爽快的心情。
看守的狱卒不耐烦地走过来,用脚踢踢牢门:“都什么时辰了,还说话,不想活的话就早说。”
孩子娘一下子拉住了那狱卒的腿:“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没一个好东西……我大字不识一个,根本不知道什么账本……我跟你们拼了……”
可她哪里有那样的力气,本就被摧残到几乎破碎的身子,只被狱卒用铁链子随意掸了几下,便一命呜呼了。
狱卒擦擦手,嫌弃地啐道:“不过是在户部薛尚书家一个生火做饭的婆娘,能保住孩子就该知足了!”
云海棠亲眼见着她头顶上汩汩流出的血,那样鲜红,红得仿佛映满了整片黑暗的地。
“你们在草菅人命!”她忍不住愤怒喊道,“就算她有罪,也要论罪处置,何况她根本就不知情!”
“哈哈,有人说咱们草菅人命,咱们这叫草菅人命吗?”甩链子的狱卒对着身边的狱卒嬉笑着问道。
“头儿,您这叫助人为乐,尚书大人只会感谢您呢!”一旁的狱卒勾着身子,眉眼笑得弯成了两条缝,又朝着身着锦服的云海棠斥道,“你少管闲事,没见她刚才还嘲笑你的嘛!”
说着,两人乐颠颠地离开了,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地上残留的道道血痕。
云海棠的双手紧握在一起,青筋在纤细的手背上微微凸起,不知是不是狱门被打开的缘故,一股刺骨的寒风侵入,让她的身体不住颤抖。
她背靠着牢门上,好像轻风吹过便会倒下。
“害怕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她转回头,看见黑暗中一双墨邃的眸子正望着自己,深不可测。
一身靛蓝色卷云纹重锦长袍垂落在地,遮住了刚才的血迹。
月光透过窄窄的窗棂,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
他的五官分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头黑发如漆,在墨玉冠下随风飘扬,透着几分不羁的气质。
看似玩世不恭的表情下,却在眉宇间透着一股战场上才有的英气,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宽阔有力的肩膀像一堵墙,挡在她的面前,让门外的风瞬间少了几分。
云海棠微微抬起头,凝视着他,双眸中似乎蕴含了千言万语。
是他那不经意的一句问话,还是方才发生的那一幕,让她心中压抑的情绪,如泉水般在心中翻涌,两行清泪悄然滑落,如同珍珠般晶莹透亮。
从前行军,她见过多少的生死,却从没有见过这般草率和无故。
人命竟轻贱如此?!
云海棠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知道,眼前这位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用手抹去不争气的泪,发出一声轻笑:“我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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