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驿站墙外是比人还高的野草,一股腐臭味从草里散出。掉漆的红门上印着密密麻麻的血手印,厚厚一层灰尘遮盖的牌匾勉强能看出上面的字——青云驿。
陈庭州皱起眉,“你要做什么。”
沈宴卿直起身尽量擦干净身上的血,“我去驿站看看有没有能救治奕元的东西。”
她刚想出去,就被陈庭州抓住手臂。
他死死盯着沈宴卿,冷声道:“马夫,你去探路。”
不多时,马夫哆哆嗦嗦地回来,“回禀殿下,驿站内有炊烟飘动,大概是有人住在这里。”
“请殿下屈尊等待片刻,我们很快回来。”沈宴卿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奕元,直接带着他就下了马车。
她身后,跟着的是面色阴沉的陈庭州。
没再多言,她用力拍响大门,等了好半天大门才开出一条缝隙,一双通红的眼睛正顺着缝隙向外打量。
陈庭州随手掏出一块令牌,那眼睛的主人细细看了一眼,顿时就敞开大门慌忙跪下,“驿卒卢钰叩见太子殿下!”
紧赶慢赶将人迎进去,卢钰满脸谄笑地讨好陈庭州,“早些年草民见过殿下,那时候殿下寿宴,一直跟在您身边斟酒的就是我。”
说着,他向厨房烧火的妇人高喊一声,“秀禾!快出来给几位贵客擦张桌子!”
沈宴卿感受着旁边奕元的步子愈发沉重,她焦灼开口:“卢公子,我朋友受了伤,你这有金疮药之类的止血物品吗?”
卢钰连忙点头,“有有有,我直接带这位公子前去处理,你们稍加等待。”
厨房里出来一个步履蹒跚的妇人,她脸上挂着腼腆的笑,看着莫名亲切。
沈宴卿这才得空看了一眼驿站内部,院子里遍地白骨,成群的老鼠在墙角嗅来嗅去。西面枯井旁的木桶上,还搭着块头发随风晃动的头皮,格外瘆人。
“昭怡公主?”
沈宴卿一愣,她缓缓转身看向试探叫出那句话的妇人,有些不安地攥紧了手帕。
许久不曾有人这样叫她,久到连她自己都有些迟疑。
忽地她身子一僵,惊讶道:“你是...你是母后身边的婢女秀禾?”
那妇人扑通一声跪下,她捂着嘴失声痛哭,“原来公主殿下您还活着!我还以为当年事变无人幸免!”
沈宴卿叹了口气,上前扶起秀禾。
从前她得了什么赏赐,都会顺手分给一些婢女。那时秀禾算是皇后的贴身婢女,每当她犯下错事秀禾总是给她打掩护,一来二去她同秀禾就比别的婢女要亲近很多。
只是这才短短七年,当初只大她几岁的秀禾如今竟苍老得让人不敢相认。那枯黄的面色,臃肿的身材以及那一瘸一拐的腿,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姿色。
几句寒暄,沈宴卿这才得知秀禾逃出来后嫁给了卢钰,后来卢钰因为偷盗被赶出宫去,做了驿卒没多久又恰逢山匪屠村,方圆百里无一家幸免,就连当时守在驿站的人也全部被杀。加上这里偏僻,慢慢就成了荒驿。
侥幸逃脱的卢钰带着秀禾和五个孩子在这安起了家,他们也不敢过多收拾这些可怖的痕迹,只想着用这些来抵挡闲杂人。
秀禾哭得眼睛红肿,“公主殿下,您活着就是天大的好事。只是从此你孤苦无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自在。”
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猛地抬头,“公主殿下,早年后宫争斗,淑妃第一胎是个皇子。但皇后怕她母家会借子逼宫,于是偷偷把孩子调包。本想摔死那个孩子,可最终皇后不忍,托我送出宫去。”
“如果那个皇子还活着,那公主您就是还有一位兄长。”
沈宴卿却神情怅然,“就算他活着,想找到他谈何容易。”
“那皇子左肩有一个残了大半块翅膀的蝴蝶胎记,当年皇后还在胎记旁边开了个十字花刀,想来或许会留下疤痕。”
沈宴卿摇摇头,“罢了,不好找。”
她静静思索,原来这世上也还算是有她的亲人,哪怕他们从未相见哪怕他们或许生死相隔。她心中有一股奇怪的暖流飘过,莫名给了她一点慰藉。
吱呀——
大门的响动打断沈宴卿的思绪。
“有人吗,我的马饿得已经走不动了,你们这里有粮草供我的马儿吃顿饱饭吗,我可以给银子!”
小姑娘乖乖站在门口,白皙的脸蛋上挂着甜美的笑,小巧的个子却牵着匹高出她半个身子的马。整个人看起来灵动又稚嫩,前提是忽略她手中提着的人头。
她的手中拎着个死不瞑目的头颅,那头颅脸上还挂着惊恐的表情。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手中的人头上,她把手背到身后脆生生地说:“这是我雇主托我带的,在复命前我还不能丢下它。”
二楼领着奕元下楼的卢钰看到那个人头,霎时腿一软差点没从楼梯上摔下去。
“哪来的野丫头,快给我出去,驿站里没有能给你用的东西!”卢钰吓得紧紧抱住楼梯的栏杆,隔了老远就开始驱赶。
那姑娘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径直走进来坐在了沈宴卿的对面。
突然她嫌弃地捂住口鼻,瞪了一眼陈庭州,“好大的一股死虫味,你不介意他们蚕食你的身体,可总要顾及下旁人的感受吧。”
沈宴卿困惑地看着她,“什么死虫什么蚕食...”
姑娘笑嘻嘻地伸出手,“一个问题五十两银子!”
“大姐,你这也太黑心了。”刚下楼的奕元听到这句不由得撇撇嘴,“长得像地缸成精一样,还学会人家坑蒙拐骗了。”
“那你就像土豆插竹签!”姑娘气鼓鼓地指着他,不高兴地冷哼一声。
“卿卿...”
蓦的,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陈庭州冷不丁开口。
“卿卿...我好难受...”
他痛苦地捶着脑袋,青筋暴起的额头仿佛有什么在底下涌动。他猛咳一声,一口黑血喷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