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慌席卷了艾月。
那一瞬间,她脑袋都是懵的,什么反应都没有,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一头栽倒在地上的泥塑。
它歪歪扭扭,原本的形状已经变得扭曲,像是一个痛苦的人正在地上扭曲的挣扎着,做出了非人类一般的姿势来。
艾树东已经醒了。闻声他快步走到后面,还没进门就看到了摔倒在地上的泥塑肖像。
艾月感觉天都要塌了。
“爸,爸,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慌慌张张,想要赶紧去将泥塑从地上扶起来,可刚一动,就撞在了桌角,差点把边上另一个泥塑摆件给撞下去。她几乎是反射性的抓住,确定不会摔下去后,整个人都心有余悸。
“我来弄吧。”
艾树东没有发脾气。他看着艾月脸上的惊慌,甚至还安抚了句:“没事,摔了就摔了,正好我觉得也不是很满意,刚好可以再修一下,你在这里一会儿再帮我看看像不像。”
于春芳听到动静过来时,看到地上的一摊泥也吓了一跳,她瞪了眼艾月,艾月咬着唇什么也不敢做。
“怎么回事?”于春芳压着声音皱着眉头问。
“没事。”
艾树东先一步回答,声音很平静,“摔了一下而已,我倒觉得这个摔出来的也是艺术,先这样放着吧,我再重做一个。”
艾月抿唇凑上来:“爸,我来做吧,我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再帮我修改一下。”
艾树东顿了顿。
他转过头看着艾月,其实有很多的话想说,很多的话想问,但最后,都化作了一个点头。
艾月松了一口气。
两人晚上没有直播,艾月在小型工作室里专注的做泥塑,并且让艾树东在边上指导她。这个态度,是艾树东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的。
从小到大,艾树东教了她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积极的向艾树东请教。可惜,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愧疚。
艾树东心情郁郁的。但教艾月的时候,他还是用心的,用尽全力的,将所有能教给她的东西都给她了。这是他女儿,是他唯一的徒弟,也是他这一脉唯一的传人。即便她不爱泥塑,但若能把这个技术保留起来,那也算是有所传承。
艾月知道艾树东不对劲,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做泥塑时艾树东看她的眼神都和平常不太一样,不是看她动手的欣喜和骄傲,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默和压抑。这让艾tຊ月很懵懂,她不知道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艾树东情绪一下子变成这样。
“爸。”
艾月捏着泥塑,用泥土糊成了一个大致的造型后,小声问艾树东:“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艾树东又看了她一眼。
她已经不是当初被他摁在桌子前不停捏泥巴的小姑娘了。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也有自己的人生。
“你为什么辞职?”艾树东突然问。
艾月手骤然一顿。
她脸上极其不自然:“没为什么啊,这不就是公司行情不好正常裁员我被裁了嘛,反正赔偿金都发给我了,我还有失业金,工作的事儿,再找就是了。”
“你设计的那组图那么好,对方也都用了,项目都还没有结束,怎么会裁你?”艾树东声音不大,娓娓道来的说着,“庄总送你那组东西,也是知情的吧?”
艾月抿抿唇,反问:“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一直心情不好的吗?”
艾树东不说话。
这些都只是他昨晚睡不着时联想到的,一旦深究起来,每一处就都显得很可疑。
比如平常脾气虽然不算太好,但绝不动手的她,会在马家门口砸马泽阳的车。
为什么突然就辞职回家了,为什么突然就想要给他做泥塑了,一切都有迹可循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事情。”艾月装作漫不经心的说,“有个大腕儿千金,剽窃了我的设计我的成果,还诬陷我剽窃,我不想忍气吞声,所以他们就辞退我了。”
“是庄总那个项目?”
“对。”
“庄总也知道?”
“应该吧。”艾月耸了耸肩,“我对接的人不是他。”
“他既然知道是别人剽窃你的,为什么不帮你说话?”
“他为啥要帮我说话啊。”艾月都笑了,“在这之前我都不认识他,他凭什么要替我说话。更何况,这是两家企业的事情,他又不是老板,这件事也不是他说的算,人家那个大腕儿千金他也未必能得罪得起,所以就算知道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会插手的。”
艾月只能认了。
没办法。
她没有背景,还有软肋,这样的她在职场只能被拿捏。
艾树东心疼女儿,眼眶都有点红了。
“哎爸,你也别心疼我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而且,你看我现在跟你一起做泥塑不也很好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说是不是?”
“但你不喜欢做泥塑。”艾树东说。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艾月想了想,说,“小时候别人都在玩的时候,我在捏泥巴,别人捏泥巴的时候我也在捏泥巴,我想像别人那样随意的,无拘无束的捏,但你不同意,你让我按部就班的去学,我就很厌烦。我其实不是厌烦泥塑,我厌烦的只是那段不能和别人一起玩的幼年时光,总觉得泥塑就是始作俑者,所以我就不开心。”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向艾树东:“我就是想要一个像别人那样可以抓蛋捉鸟、自由自在的童年而已。但我长大了,时光不能倒流,这个想法注定不能实现,我得怪一个东西才行,才能让我对童年的不满有个依托。”
这就是个无解的题。
时间不可能倒流,更不会回到昨天,回到前天,回到曾经的任何一个时刻。
所有的曾经都会在曾经的某一天,产生可大可小的影响,有的像海啸,生死难料,有的可能只是蝴蝶扇了翅膀,我们根本感觉不到。
“我是——”
艾树东想解释,可这两个字说出来后,他发现,后面的话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我知道你是想宣传泥塑,不想泥塑在你这一代断掉,我懂,我现在也很理解。”
艾月朝艾树东一笑,“我曾经发誓,我再也不做泥塑了,可是你看,我还是做了。我自洽了。其实我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当初逼着我学泥塑,我也不会有那些艺术天分,后来也不会做潮玩设计,也设计不出那么多让人喜欢的系列玩偶。就像妈说的,我靠这个吃饭,我不能端着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爸,对不起。还有,谢谢!”